第10章 終章

「二皇子的護衛在牢中服毒,企圖自盡。」

祇珩霍地睜開眼睛時候,聽見的就是這樣微弱的一句話。

他的眼本來是模糊的,到後來才漸漸看得清楚。

四周滿滿都是清清淡淡的香味,有藥草也有花的香氣,嗅起來讓人放鬆舒服。

這裡不是他的房間,至少他的房間用的布料沒有如此素雅。

白色的羽被上是銀藍色的絲線繡出的百鳥圖。

他睜開眼,看見身邊是一片如火般的顏色,然後他認出那是隸屬南座王府的護衛之衣,「這裡……」

「這裡是宮中的護衛院,也就是你家刀祁小親親跟夙劍平常住的地方。」勾起邪惡的笑容,南座護衛與身邊的西座護衛交換了一眼,然後刻意在刀祁名字上加重了語氣,「你睡了半月多,是陛下吩咐我們將你倆一起移進宮中,大把大把的珍貴藥材都就地用上了,看看陛下待你多好哪。」

「睡了半月?」祇珩乾啞的問着,他的喉頭整個都發疼得厲害,像是被火燒過一般緊繃得要裂開,「我……」

「先喝點水吧。」倒過一杯茶水給他,西座護衛難得好心的沒加料。

「雖說是吃了解藥,但是我們後來查過那裡面的毒蛇……嘖嘖,可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哪,總之爲了不讓你身上的餘毒有任何殘留可能,就先讓你乖乖睡上一段時間了。」南座護衛坐在牀邊給他診脈,連手都還沒搭上就突然給人一把扯了去。

「你剛剛說什麼!」顧不得掉落地面而碎開的杯子,祇珩使勁的扣住眼前護衛的手腕,眼睛睜大得像是要脫出般,「你說,我吃了解藥?」

他最後的記憶是那條蛇,還有一句話也沒說的刀祁。

「你是吃了解藥沒錯。」不急着甩開手上的鉗制,南座護衛淡淡的勾出笑容,「而且看樣子,應該還是最後一枚的觀音丹。」他後來才從二皇子的雙護衛口中得知敏霄把解毒丹毀了,就留下一黑一白給他們。

好樣的敏霄,那解藥煉來不易,最好就別讓他碰上了,不然他會讓她知道隨意毀了他們南座王府的東西該付出什麼代價。

「那小祁呢?」腦中滿滿想着的都是那人,祇珩拋去他的手然後掀了牀被就要下牀。

完全沒有要阻止他的意思,兩名護衛雙手環胸擺明了看好戲,而西座護衛更是好心的指點他:「刀護衛可慘了,他們好不容易衝進去救人時,刀護衛都不知道被多少毒蛇咬了多少口,爲了不讓你也給咬,一手拉着你掛在鬥標下,動也不動的等着毒發。」

聽了這話,祇珩的心口像是給人撕裂般,痛得要落下淚來。

「我們到的時候,他幾乎是已經死了。」南座護衛看着他,想起那日還算頗驚險的狀況,不過還好先找到他們的是擅長藥術軍戰的南座,否則真的是不死也難。「幸好敏霄那個白癡女人把奉魂丹留下來了,否則真的是必死無疑。」

他說過,那顆天下劇毒不是拿來自殺用的。

那顆是無事的人吃了必死,有事的人吃了,反而有活下的最大可能。

奉魂丹是讓人全身所有的機能全部停止,但是卻能以藥力讓心臟維持着跳動,原本是用來折磨人致死的,但是用在全身劇毒的人身上,反而能保他一命不讓毒血往心送去。

他們那日便是如此保住了刀祁,將他送到南座分館立刻搶了時間替他去毒。

祇珩聽了這些話之後,立即抓住了南座護衛的肩,力道大得像是要卸下他的手臂般,「小祁現在人呢?」既然已經解毒,那應該無事纔對。

他想見他。

立刻、現在。

「刀護衛剛剛去天牢看二皇子的雙護衛了。」勾起笑,南座護衛這樣告訴他:「他醒得可是比你早許多,聽到他們兩人在牢裡企圖自殺一事之後,跟我家那個一起去天牢探視了。」都知道刀祁是不會輕易擅離職守的人了嘛。

祇珩稍稍鬆了一口氣,然後馬上心口又是一把火。

那兩個居然在小祁心中比他重要!

他好可憐!

「澄王爺看來精神已經恢復了,這樣我要回去稟報我家主子,順便一起出發去抓那幾個意圖反叛的傢伙們了。」收拾好自己的藥箱,被遣來照顧人好一段時間的南座護衛如此對他的友人說。

南王府的軍隊已經整裝待發。

二皇子與六王叛變一事確立,他們隨時可以整兵出發。

「我也要回去了,既然他都醒了,也沒什麼好玩的。」一起整理自己放滿怪異東西的箱子,西座護衛撇了一眼蹲在角落自怨自艾的那團黑色yin影,打從心底認爲他家的主人還好不是這種樣子,否則他早自爆無數次了。

就在兩人有志一同的將行李打包好,伸手打開房間門之時,外面的那人正好也出手要推開。

祇珩從原地跳起來。

真的整個人是用跳的,像只小狗兒一般興沖沖的奔到門口,把兩名還沒出去的護衛往旁邊一撞,閃亮亮的站出最帥的姿勢。

翻翻白眼,連一句話都沒有說的刀祁轉身就往外走。

「小祁、小祁別生氣嘛!」彎了大大笑容,祇珩伸手拉住他,不敢抱。因爲刀祁右手纏滿了藥布固定在身上,像是帶着傷。「好難過,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居然不是你。」

旁邊的兩名護衛心中立即抱怨。

看見我們也沒太大損失好嗎!

「屬下很忙,王爺若清醒了就可以回到王府中靜養,不必再委身屬下的房中了。」揹着沒有看他的臉,刀祁語調比往常還要冰冷許多。

「這是小祁你的房間?」瞪大眼睛,祇珩轉頭看向另外兩人,兩名護衛點頭如搗蒜一般,「那我是不是算小祁的入幕之賓了?」

「噗!」這是一邊看戲的兩護衛發出的聲響。

「你去死啦!」轉身當頭就是一拳,正中祇珩的下巴,將他整個人打得仰天長嘯,「像你這種不正不經的人最好都別醒!」發狠的吼完然後甩開他的手,刀祁踏着重重的步伐就往外走。

吃痛同時沒有忽略那張清冷的面孔上略略掛着的水珠,祇珩連哀嚎的時間都省略了,還穿着褻衣就快步的追上,一把將刀祁擁入懷中。

他在生氣。

非常非常生氣。

持續那日在風水壁之前的憤怒,他的氣還沒完全消。

祇珩知道,他在氣黑丹的事情,還有他乖乖被蛇咬的事情。

氣得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祇珩環着他,然後將頭埋在他的肩上。

小祁身上還有淡淡的藥草味,比起他在房中聞到的還要重很多。

「我最討厭你這種沒個正經的人,連xing命都拿來玩……」他不記得當日祇珩究竟有沒有將解藥吞下,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測過他是否還活着,當毒蛇覆蓋上整個鬥標那時候,他只記得不要再讓蛇咬到他。

「我最喜歡小祁,還好小祁沒有事。」手指拂過他的頸,引起了懷中身體一陣輕顫,祇珩看見了他的頸、他的手他的肩都四處佈滿細小尚未完全復原,被許多蟲蛇咬過的痕跡。帶着毒的傷口向來難以復原,看來應該是南座與西座的藥有效,慢慢的爲他撫平這些傷口,「不然,我也心痛到死,一起陪你。」

「我最討厭你這種任xing的人!」刀祁低着臉,想伸手去抹開臉上的暖溼,可祇珩環着他、扣了他的手,怎樣都脫不出,「像你這種人我最討厭,最好這次回去之後就別再來糾纏我,否則我絕對會殺了你……」

祇珩環着他,笑開,「我知道小祁喜歡我的,而且喜歡得想把我殺了藏起來,不讓別人看到。」硬是要扭曲他的話,他笑得很欠揍,連旁邊兩個壁上觀的護衛都很想替天行道的賞他一拳。

「亂說些什麼……」

「不是亂說,因爲我也很想就這樣把小祁藏了,不還給陛下,看他要怎樣懲罰我都無所謂。」手指劃過那激動的面頰,替他抹去淚水,祇珩這般柔柔的說着:「我不會再隨便說去死的話了,所以小祁別生氣了好嗎?你難過,我也會跟着難過。」

所以,別哭。

別哭。

「誰在爲你難過!」刀祁偏開臉不給他摸,恨恨的咬牙說。

「那就是爲我高興了嘛!既然小祁沒事、我醒來,今晚真應該好好慶祝一下,我知道城裡有個酒館裡面歌伶很不錯,擇期不如撞日,我們今天就一起到那邊去喝一杯吧!」翻着他的衣領檢查還有多少被蛇咬的傷痕,祇珩一邊看一邊皺眉。

不知道衣服蓋住的地方,這些傷痕還有多少?

他想知道,知道小祁是怎樣爲了他這般傷痕累累。

動了沒受傷的那手給他一個肘擊,卻沒讓他放鬆環抱,刀祁也狠不下去給他第二次重擊,「你方纔醒來,不宜喝酒,清粥去喝個幾天再來說這些事情。」

「那小祁就是允了酒宴囉。」好棒,今天看來真是個好日子。

「……反正聖上給了我一個月的休養時間……」

原本正是美好的氣氛。

因爲這次旅程而稍稍開始考慮祇珩關愛一事的可能xing,有點動心了的刀祁正在腦中盤算着如何與緋煜說說這事。

然後不經意間回過頭,他發現手賤的祇珩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對他毛手毛腳,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嘗試偷剝他的衣服!

當下,什麼考慮難過完全沒了。

「澄祇珩!你去死啦!」

一拳揮出,將堂堂東座王爺打飛天際之遠。

朗朗晴日,只見黑黑一點。

真是咎由自取。

完全見證的兩名旁觀者如此想着。

「二殿下的雙護衛搶救得宜,並未死去。」

小宮樓之中,向來都是緋煜與四座王爺或護衛們相聚商議、或是聊天所用的地方。

與越王爺出征在即,奉命進來走一趟的南座護衛如此告知帝王:「自他們口中得知了二殿下與六王在西南一帶聚集了血衣教派,正要藉故造反。」

盯着這件事情很久的越王爺一知道此事與二殿下叛逃有關之後,每天都磨着拳掌很興奮的等待可以出征討伐的那一天。

「本皇會讓所有的地方官府傾力相助,請轉告越王爺不須有後顧之慮……只是若碰上二皇兄兩人的話……」緋煜看了身邊的夙劍一眼,搖搖頭。

「屬下會轉告越王爺將二殿下完好帶回。」知道他心中仍對這兄弟有一絲的盼望,南座護衛這般的說。

「陛下千萬別這樣說。」與夙劍悄然的交換一眼之後,南座護衛勾起了彎彎的笑容,「對了,陛下,刀護衛的事情真的不用告訴澄王爺嗎?」

聽了這話,緋煜也是勾起了脣,「刀祁不願我們說,也就由他去吧。」

那日所有人回來後,奉命送毒發慘重的刀祁與祇珩入宮。

數日後刀祁是醒了,卻因爲蛇毒與奉魂丹的後遺症,整整有好些日子雙目無法視物,就連行動都很困難。

那段時間當中,緋煜讓四座王府的護衛輪流入宮幫忙照料,尤其以精通藥術的南、西兩座跑得最爲勤快。

而在知道自己必須維持如此一段時間之後,刀祁央求了南座護衛下了可以安睡的藥物,硬是讓祇珩多睡了半月有餘。

他不要祇珩看見這樣的自己,不要他爲此擔心與自責。

那些痛苦的折磨十多日之後才慢慢的結束。

就在祇珩醒來的前一日,刀祁眼中的餘毒才全清除乾淨,重見了光明。

這些,祇珩全都不知道。

「也是,若是澄王爺知道了,刀護衛可能接下來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擺脫不了日夜被纏了吧。」南座護衛看着窗外,有兩人一前一後追着、跑着,像被條線綁住一般怎樣也不離開。

「應允祇珩在後宮之外可以自由行動,已經夠讓刀祁不滿了,這事情還是暫時別說的好。」因爲追查二殿下之事有功,所以緋煜做了順水人情,給他進出的金牌諭令,讓祇珩更加通行無阻。

是說這段時間,刀祁也沒再多說什麼了。

看着眼前的南座護衛良久,緋煜心中是有點疑惑,「本皇有一事不解,據三賢王身邊的護衛所說,當日風水壁被二皇兄所動之後,你曾經又重移了風水壁,此事……」

「屬下曾略學過淺薄,只懂得將它移回原位,絕不做對陛下不利之事。」南座護衛直視着眼前的帝王,不懼不怕,毫無做了什麼虧心事之樣。

「本皇相信你,就如同相信刀護衛與夙護衛一般。」勾起了笑,緋煜不再多問。

風水壁並非一般機關五行之習者可輕易移動之物,但是每人都各自有些不能說的事情,所以他也不再多做強迫。

「謝陛下。」屈膝跪下地面,南座護衛低身行了大禮。

將他扶起,緋煜慢慢走到窗邊,看着那兩人還是一前一後的走來走去。

後面那人也好耐心,都已經跟着走了要一時辰還樂此不疲。

「玄火,你在越王爺身邊已經有多少年頭了?」

印象中,他記得越王爺上任的時候,身邊其實原本只有一個護衛。

南座王府主戰,府中人人皆是強中之手,所以歷代的南座王府其實並非很重視護衛一職,倒像是已經成了王爺的左右手與副帥般,不再是保護着王爺之人。

他依稀記得,當初仍是皇子身份時曾問過年輕的越王爺,而得到的迴應則是他不需要太多護衛走在他身邊,有用的一個就足夠。

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多出了另外一名護衛,就與其他人相同。

「十二年多了。」看着帝王的背影,南座護衛仍是回答:「大約今年冬季就要滿十三年。」他是在有一年下雪時,遇上披着盔甲的越王爺。

那時候的他不是護衛,也不是什麼值得被看上當護衛的了不起人才。

「你與其他護衛不同,宮中一直沒有你呈報上來的出身資料,但是越王爺曾經與先王保證過,因此才無人對這件事情大作文章。」護衛們的身份不同常人,所以這些細事都必須弄得清楚分明,唯有南座王爺讓他們破了這麼一次例。

他明白緋煜要說什麼話,「無論如何,屬下絕對不會背叛王爺、做出任何不利王爺之事。」早在那一天起,他的忠誠在約定的時間之內就已經屬於越王爺,而今之後,也不會再有第二人能夠擁有。

「聽你這般說,本皇就放心了。」微微一笑,緋煜點了點頭。

起風了,將室內的薄紗窗幔吹得滿室翻騰。

無聲,只有飛起的簾撲騰。

夙劍就靜靜的與南座護衛站在原地,看着他們的年輕帝王站在窗邊,任由薄紗在他背後掀動起舞。

那瞬間,白色的簾就像是他的翅膀一般,如此巨大的守護天下。

可是風過後,那雙翅膀就會離開他的身上。

那之後,又是誰要守護帝王?

夙劍沒有答案。

或許他有答案,但卻又不知道那是不是正確的答案。

他只閉上眼,跟着感受那迎面吹來、帶着淡淡花香的清風。

風中,還可以聽見細微的爭吵不休……

「小祁、小祁我們去看戲嘛……」

「小祁,你還有好幾天放假,我們一起去玩嘛……」

「小祁,我要親你囉……」

然後,今日仍是晴朗的好天氣。

就如同往常般。

微風、飄雲。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