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行軍法藩帥斬至親

呈密信太尉示忠心

次日劉仁瞻和周廷構、孫羽等人登上城樓,對着紫金山方向極目眺望。紫金山距離壽州城莫約二十來裡,如此之遠,絕非目力所能及。劉仁瞻問道:“紫金山上的援軍用烽火傳遞過幾次訊息?”周廷構道:“拂曉時分,援軍又傳來訊息,說是今天就動工修築長城。”孫羽嘆道:“但願他們早一日築好長城,闔城軍馬就早一日得救。”周廷構道:“誰說不是。”劉仁瞻默然不語,非但沒有喜悅之情,反而面色凝重,原來他想的是周軍絕不會坐視不理,必然百般阻擾。這個解圍的辦法萬一行不通,究竟是出城決戰還是坐以待斃?

打探軍情的軍士快步走進軍帳,道:“稟告太尉,紫金山上的南唐軍搬運石塊,看上去是在修築城牆。”李重進心中大奇,環望衆將,道:“他們不想辦法解壽州之圍,卻築起了城牆,究竟意欲何爲?”韓令坤道:“去看看就知道了。”李重進道:“備馬。”出了軍帳,衆人上馬,十餘騎馳向紫金山。距離紫金山尚有四五里的時候,韓令坤道:“太尉,快到紫金山了,不能再往前走了。”那軍士道:“是啊,紫金山周圍數裡都有巡邏的南唐軍,不能再往前走了。”李重進天不怕地不怕,絲毫不把南唐軍放在眼裡,道:“南唐軍都貪生怕死,如果果真遇上巡邏的南唐軍,正好抓幾個問問。”

又行一陣,只見十餘騎疾馳而來。深入紫金山周圍,除了南唐軍,再也不會有別人了。李重進道:“抓幾個活口,仔細盤問清楚。”高懷德高舉銀槍,一馬當先,颶風一般衝了出去。對面爲首的南唐騎兵大聲道:“你們是甚麼人?”刀還沒有來得及拔出鞘,就被銀槍刺中胸膛。卻聽得高懷德大喝一聲,將其挑落在地。槍法絲毫沒有停頓,銀槍劃成一片銀光,須臾之間,又兩名南唐軍中槍。韓令坤等人知道他槍法舉世無雙,並不上陣廝殺,而是各自拿着兵刃戒備,一旦遇險或者落了下風,便即上前助戰。

眼見眨眼的工夫三名南唐騎兵喪命於銀槍之下,其餘衆騎兵自知不是高懷德的對手,再說對方諸人皆按兵不動,再廝殺下去只怕要悉數殞命。好在營寨距此不遠,回去搬救兵還來的及。衆南唐騎兵都是這般心思,於是爭先恐後逃向紫金山。高懷德喝道:“往哪裡逃?”銀槍橫掃,打中最後一名南唐騎兵的背脊。他應聲栽落於地,定睛看時,銀光閃閃的槍尖指着自己的咽喉。只要再往前數寸,就能刺穿要咽喉了。高懷德大聲道:“你想死想活?”那騎兵已然嚇得尿了褲子,滿臉恐懼,呆了一會,道:“想活,求你饒我一命。”高懷德道:“我問你話,你一五一十回答,我便饒你一命,倘若有一句假話,看到我的銀槍沒有?”那騎兵點頭如同小雞啄米一般,道:“不敢撒謊,不敢撒謊。”

高懷德問道:“你們爲甚麼要修築城牆?”那騎兵都:“壽州城裡沒有糧食了,快要餓死人了。許將軍、邊將軍和朱將軍急中生智,於是決定效仿長城,往壽州修築一道城牆,爲的是運送糧食。一旦城牆連接了壽州和紫金山,不但能救壽州軍民,還能伺機反攻。”高懷德知道他沒有說謊,不再追問,馳馬回行。那騎兵見他一諾千金,當真撿回了性命,慌忙而去。行到李重進跟前,高懷德道:“太尉,末將問清楚了,南唐軍往壽州修築城牆,爲的是往壽州運送糧食。”李重進笑了一聲,笑聲中充滿了輕蔑鄙夷之意,道:“看來許文稹他們真的是無計可施了,竟然想出了這麼個主意。我早就說過,南唐無人可用,許文稹、邊鎬、朱元三人也不過如此。”袁彥問道:“高將軍,你怎麼放走了那個南唐騎兵?”李繼勳被解除兵權之後,袁彥接任了步軍都指揮使。高懷德道:“我答應過他,只要說實話,便放他一條生路,總不能出爾反爾罷。”韓令坤道:“太尉,敵軍的追兵很快就會到了,咱們回去罷。”李重進毛茸茸的大手一揮,衆人當即馳馬離去。

回到營寨,走進軍帳。高懷德道:“太尉,一旦連接壽州和紫金山的長城築成,不但壽州之圍可解,而且進可攻退可守,咱們絕不能讓南唐軍得逞,下令出擊罷。”衆將紛紛請戰。李重進沉吟片刻,道:“當然不能讓南唐軍得逞,當然更要出擊,但是還不到時候。”衆將相顧愕然,按說李重進性情急躁,若在從前,早就下令出戰,打得紫金山上的南唐軍措手不及了。今天何以漫不經心,好整以暇,好生叫人琢磨不透。難道是戰事久拖不決,身心俱已疲憊了,鬥志也消磨殆盡了?衆將不知道李重進葫蘆裡裝的甚麼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高懷德問道:“不知太尉有何打算?”

李重進不答反問,道:“河中之戰,你們當中有多少人蔘與過?”韓令坤第一個答道:“末將參與過。”衆將回答,竟然有一半人蔘與河中之戰。李重進道:“當年李守貞高豎叛旗,自稱甚麼秦王,太祖領兵出戰。河中城牆高聳堅厚,強攻硬打雖然最後能夠獲勝,但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並不划算。太祖思來想去,決計圍而不攻,並且在河中城外修蓋房屋的辦法,以此消磨叛軍士氣。只要城外的房屋建的差不多了,叛軍就殺出來毀壞。可是毀壞之後,太祖又下令重新修築。這樣你來我往,叛軍越來越少,士氣也越來越低落。最後太祖一鼓作氣,一舉攻破河中城。”頓了一頓,又道:“現在許文稹他們彷彿當年的太祖,而本太尉絕不能重蹈李守貞的覆轍。紫金山距離壽州二十多裡,時間還早,等到他們所謂的長城快接近壽州的時候,再出其不意,突然襲擊,一舉拆毀他們辛辛苦苦築好的長城,我要讓劉仁瞻和許文稹他們嚐嚐真正絕望的滋味。”衆將聽完這段話,無不如夢初醒,紛紛讚歎李重進深謀遠慮。李重進道:“密切查探紫金山上南唐軍的動向,若有變化,隨時向本太尉稟告。”衆將齊聲唱喏。

紫金山上的南唐軍既要修築長城,又要防備周軍,起初還有些擔心。可是周軍始終沒有動靜,甚至小打小鬧都沒有,似乎瞎了一樣,沒有看到在修築長城。許文稹、邊鎬、朱元三人大喜過望,覺得李重進不過如此,之所以賴在淮南不走,無非仗着人多罷了。論說文韜武略,連邊也摸不着。於是不斷加派人手,晝夜不停築城,只盼能再點解壽州之圍。南唐軍民幹得熱火朝天,長城也一寸一寸向壽州推進。

這天劉仁瞻、周廷構、孫羽等人登上城樓,其實天空晴朗,萬里無雲,佇立城樓,目力所及,能夠看到極遠。紫金山雖然距離壽州二十來裡,但是修築的長城已經長達十數裡,彷彿一條長龍一般,凝目眺望,竟然清晰可見。周廷構擡手而指,道:“藩帥請看,長城距離壽州已經不遠了,目力所測,大約還有十里左右了。照這樣下去,快則十五日,慢則二十日,長城就能抵達壽州,咱們就有救了。”劉仁瞻臉上殊無一絲喜悅之情,反而憂心忡忡,搖頭道:“不對,不對。”孫羽問道:“有甚麼地方不對?”劉仁瞻道:“按照常理來說,李重進絕不會袖手旁觀,可是長城已經築到一半了,還是沒有動靜,這不合常理。”

周廷構笑道:“或許周軍沒有察覺,不知道在修築長城。”劉仁瞻正色道:“這麼大的動靜,李重進既不瞎更不傻,怎麼會看不見?”頓了一頓,又道:“換成是你們,會怎麼樣?”孫羽道:“當然不能讓長城築成,必須千方百計毀壞。”劉仁瞻頷首道:“這就是了,你能這樣想,李重進也一定這樣想,時至今日,他還是按兵不動,一定是在等待時機。到了半夜用烽火向紫金山傳遞訊號,就說李重進必有陰謀詭計,一定要提防他偷襲。”頓了一頓,又道:“還要告訴紫金山,修築長城不易,現在不妨慢一些,做好迎擊敵軍偷襲的準備。”周廷構等人面面相覷,均想都快要餓死人了,闔城軍民翹首以盼,無不盼望長城早點修到城下。這個時候不催促早點築成長城,反而要慢點,簡直荒謬絕倫。劉仁瞻見衆人默認不語,知道他們心中在想甚麼,道:“城裡糧食竭絕,身爲主帥,我比諸位都急,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咱們不能先亂了陣腳。李重進悍勇絕倫,一定會有陰招,不得不防。”聞得此言,衆人這才應允說是。

這天正午,韓令坤走進軍帳,道:“稟告太尉,長城距離壽州莫約只有十里了,是不是該出擊了?”李重進嘿嘿一笑,道:“大家都摩拳擦掌,等不及了嗎?”韓令坤頷首道:“是啊,就等太尉一聲令下了。”李重進道:“閒了這麼多天,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傳本太尉軍令,今夜向紫金山開拔,明晨突襲南唐軍,拆毀他們築成的長城。”韓令坤答應一聲,當即出帳傳令。

入夜之後,三萬周軍在夜色掩護之下向紫金山進發。次日凌晨,周軍發動突襲,直如神兵天將一般衝向長城。南唐軍只顧着夜以繼日的築城,疏於防範,被殺得措手不及。不但辛辛苦苦築成的長城被毀,而且傷亡多達五千之衆,損失不可謂不慘重之極。經此一戰,南唐將士終於見識到了李重進的兵法,士氣低落到了極處,再也無力馳援壽州了。

壽州軍民左等右盼,等到的卻是援軍戰敗,長城毀於一旦的消息,有人扼腕嘆息,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大罵周軍惡毒,不留一條活路。劉仁瞻知道這是許文稹、邊鎬、朱元諸將輕敵的結果,沒有責怪抱怨,心想援軍指望不上了,而城裡的糧食竭絕,絕不能坐以待斃。他決意與李重進殊死一戰,以解壽州之厄。於是寫了封信,信中請求齊王李景達,說道如果戰敗陣亡,就讓邊鎬代替自己鎮守壽州。將密信封好之後,傳來信使,讓他悄然出城,將密信交給李景達。

援軍戰敗,長城被毀。壽州解圍,成了夢幻泡影。劉崇諫已然徹底絕望了,他自幼就沒有吃過甚麼苦,可不想活活餓死,逃出城去的念頭再次浮現於腦海之中。這夜他趁家人們熟睡之際,偷偷摸摸打開大門,走了出去。沒走多遠,忽然轉過身去,對着府邸跪下,道:“阿爹阿孃,孩兒不想餓死,孩兒要走了,你們保重。”他以劉仁瞻兒子的身份欺騙守城士兵打開城門,出城而去。來到淮河邊,尋找舟船的時候卻被巡夜的南唐水軍發現。南唐水軍見他鬼鬼祟祟,行跡十分可疑,懷疑是周軍的奸細,於是連夜審問。南唐水軍原本要嚴刑逼問,但是劉崇諫生性懦弱,沒有動手就已經實話實說了。不僅如此,還央求給點吃的。

次日劉仁瞻來到官署,過了一會,一名軍吏道:“稟告藩帥,來了三名水軍,要求見藩帥。”劉仁瞻道:“請他們進來。”那軍吏走出官署,領了四人進來。劉仁瞻見劉崇諫五花大綁,心中大奇,道:“諫兒,怎麼是你?”自壽州被圍困以來,他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有時軍情緊急的時候就在官署裡打個盹。拂曉出門的時候,還以爲劉崇諫尚在熟睡,那知竟然給水軍綁了起來,自是大惑不解。劉崇諫鼻子一酸,哭道:“阿爹,快救孩兒。”劉仁瞻詢問那水軍校官,道:“這是怎麼回事?”那水軍軍校道:“昨晚在淮河邊巡夜的時候,發現了他,他說是藩帥的兒子,虞候不知真假,命末將領到藩帥面前辨別真僞。既然是藩帥之子,這件事就水落石出了。軍情錯綜複雜,誤捉了小郎君,請藩帥見諒。”轉身又道:“趕快鬆綁。”那兩名水軍士卒急忙解開繩索,劉崇諫揉着臂膀,皺眉道:“我說我不是假的,你們偏偏不信,現在相信了罷。”那水軍軍校陪笑道:“兩軍對峙,咱們怕有奸細混了進來,不得不小心行事,還請小郎君海涵。”又對劉仁瞻道:“末將告辭。”劉仁瞻道:“轉告虞候,周軍大舉偷襲,紫金山的唐軍大敗,死傷不計其數,說不定周軍還會故技重施,一定要小心防範。”那水軍軍校答應一聲,帶領兩名士卒離去。

劉崇諫道:“他們差點就要用刑,幸虧孩兒機靈,說出了阿爹的名號。雖然沒有用刑,但是...”劉仁瞻一聲斷喝,打斷他說話,質問道:“你昨夜沒有在家裡睡覺嗎?甚麼時候出城的?偷偷出城,想做甚麼?想向周軍投降嗎?”劉崇諫見父親的臉色鐵青,語氣越來越是嚴厲,嚇得‘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原來劉仁瞻治家如同治軍,家規極其嚴厲,三個兒子但有過錯,輕則訓斥,重則鞭笞,絕不姑息。劉仁瞻厲聲道:“快說。”劉崇諫道:“阿爹,孩兒餓了,想出去找點吃的。”劉仁瞻不禁痛心疾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這般沒有骨氣,怒道:“還要狡辯,你偷偷出城,分明是要向敵軍投降。”劉崇諫見父親識破了自己,連忙央求道:“父親息怒,孩兒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劉仁瞻道:“本帥早就有令在先,出城投降者腰斬。來人,將他拖出去,就在官署外處斬。”

周廷構和孫羽見他公事公辦,要大義滅親,腰斬親生兒子,當即勸解。周廷構道:“藩帥息怒,他還是個孩子,已經知道錯了,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孫羽道:“是啊,小孩子一時糊塗,總算沒有大的失誤,看在咱們面上,隨便打幾軍棍,讓他長個記性。”知道劉仁瞻剛正不阿,言出必行,一邊說一邊向劉崇諫使眼色,示意他快逃。劉崇諫倒是想逃,可是終究不敢。劉仁瞻正色道:“他十六歲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本帥的軍令一視同仁,絕不會因人而異。身爲我的兒子,觸犯軍令,比起常人更加罪加一等。本帥今天若放過了他,就是徇私枉法,何以服衆?都怪本帥平日忙於公務,疏於管教,沒有把他教好。”說到最後,悔恨之情,形於辭色。

劉崇諫痛哭流涕,央求道:“阿爹,孩兒知道錯了,孩兒一定痛改前非,求你饒了孩兒。”劉仁瞻搖頭道:“投降敵軍不是小錯,而是罪無可恕。”接着大聲道:“來人,將他拖出去。”周廷構見他心意決絕,不禁心急如焚,低聲道:“我去請劉夫人,你一定要拖住藩帥。”孫羽點了點頭,催道:“快去,快去。”周廷構知道救人要緊,毫不遲疑,快步而去。劉崇諫被兩名刀手拖出官署,他知道父親治軍嚴厲,軍法如山,早已嚇得魂魄出竅,如同一灘爛泥癱軟在地上。軍民們得知劉仁瞻要腰斬劉崇諫,紛紛到官署外圍觀,不一多時,官署外就被擠得水泄不通。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的說劉仁瞻大義滅親,有的說怎麼會忍心腰斬自己的兒子,嚇唬一番,最後還是會開脫其罪。

劉仁瞻朗聲道:“本帥早就傳下了軍令,堅守城池,出城投降敵軍者論罪當斬。大家看看,跪着的這人是我不爭氣的兒子,他昨夜偷偷出城,想要投降敵軍,苟且偷生。本帥有令在先,縱然是親生兒子也不能徇私。己身不正,焉能正人?不殺了他,不足已振軍威士氣。”斷喝一聲,又道:“行刑。”孫羽對着刀手連使眼色,示意他們不要行刑,勸道:“藩帥,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要三思啊。”圍觀軍民眼見孫羽求情,又議論開來,這個道:“瞧見沒有,營田副使出面求情了,劉藩帥多半再裝模作樣大罵幾句就放人了。”那個道:“甚麼軍法如山,那是嚇唬咱們這些人的,我就不信劉藩帥真能狠下心來處斬自己的兒子。”大半人不信劉仁瞻真的會處斬劉崇諫,有的嗤之以鼻,有的不以爲然。

劉崇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道:“阿爹,孩兒不過是出城找口吃的,罪不至死,求阿爹網開一面。”劉仁瞻怒道:“給水軍的人捉住了,還有臉狡辯嗎?我沒有你這般沒有骨氣的兒子。”劉崇諫眼見父親絕情如斯,也豁出去了,道:“你要做忠臣,可是也不能拿我當墊腳石,活活餓死我啊。”劉仁瞻見他猶是執迷不悟,不但不認錯,還說出這般忤逆不孝的話,罵了一聲‘孽畜’,命令刀手行刑。孫羽見劉夫人遲遲不來,急得頭上冒汗,道:“且慢,藩帥請聽我一言。”劉仁瞻面色鐵青,並不答話。孫羽素知他人品正直,再怎麼求情也無濟於事。急中生智,想到一個迂迴之法,道:“藩帥軍令如山,要處斬他自是沒有錯。可是你平心靜氣再想想,壽州在敵軍重重圍困之下,這麼做只會助長敵軍囂張氣焰。生死存亡的關頭,自己先窩裡鬥起來,只會讓敵軍看咱們的笑話。爲了壽州,爲了闔城軍民,請藩帥從長計議。”劉仁瞻正色道:“若不殺他,就是徇私枉法。”頓了一頓,又道:“正是我的兒子,你才求情,若是換成旁人,你還會不會求情?”又大聲催促刀手行刑。刀手看看劉仁瞻,又看看孫羽,左右爲難,不知該如何是好。

周廷構一口氣本到劉府,氣喘吁吁道:“劉夫人不好了,快去救救崇諫罷。”劉夫人見他滿頭大汗,又語焉不詳,問道:“崇諫怎麼了?”周廷構道:“昨夜崇諫偷偷出城,在淮河邊給水軍的人抓住了,剛纔押送到了節度使官署,藩帥要行軍法,處斬崇諫。你是知道藩帥秉性的,說一不二,除了你就沒有人能夠救他了,快去官署,遲了就來不及了。”劉崇諒驚道:“難怪起牀之後沒有看到崇諫,原來他竟偷偷出城了。”劉崇讚道:“阿孃,快去救救三弟罷。”周廷構急得跳腳,道:“劉夫人,不要遲疑,趕快走罷。”劉夫人雖然心如刀絞,但是深明大義,搖頭道:“崇諫是我最小的兒子,也是最疼愛的兒子,都怪我沒有教他好好做人。”頓了一頓,又道:“事到如今,我這做孃的就送他最後一程。”言罷起身出了府邸。

劉崇諫見母親走來,以爲是來救自己的,當即跪行的母親面前,抱着她的雙腿,道:“阿孃,阿爹要殺孩兒,救救孩兒。”劉夫人撫摸他的頭頂,搖頭道:“孩子,是娘沒有教你怎麼好好做人,你怪娘嗎?”劉崇諫搖頭道:“我不怪娘。”劉夫人又道:“沒有不疼愛兒女的父母,可是你爹是赤膽忠心的忠臣,如果徇私放了你,就會污了名節,何以面對闔城軍民?”又對劉仁瞻道:“官人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罷。”劉崇諫急道:“阿孃,我是你的親生兒子,你要救我。”劉夫人轉過身去,並不答話。劉仁瞻大聲道:“行刑。”刀手知道不能再拖了,否則就是違抗軍令,於是舉刀行刑。劉夫人心如刀絞,兩行淚水奪眶而出。闔城軍民親眼目睹了劉仁瞻大義滅親,腰斬了親生兒子,無不爲之落淚。

劉仁瞻大聲道:“敵人圍困壽州,就是掠奪我們的土地財物,殺害我們的兄弟姐妹,我們能不能答應?”軍民們大聲道:“不能,不能。”劉仁瞻見軍民們衆志成城,又道:“大家知道敵人爲甚麼圍而不打嗎?皆因知道無法攻破城池,而且忌憚紫金山上枕戈待旦的五萬援軍。敵人黔驢技窮,沒有甚麼可怕的。現在城裡雖然沒有了糧食,但是敵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只要咱們上下一心,捱過這最難的時刻,內外夾攻,大破敵人,指日可待。”軍民們大受激勵鼓舞,振臂高呼道:“堅守城池,絕不投降。堅守城池,絕不投降。”

這日柴榮在別殿賜宴,諸王公大臣應召赴宴,張永德和趙匡胤也在其中。衆臣舉杯謝恩,君臣對飲。柴榮道:“朕每每思之,身爲君王,凌駕於芸芸衆生之上,鐘鳴鼎食,而能做的又是甚麼?一則使天下富足,百姓安康。二則開疆拓土,削平天下。要做的到這兩條,不能僅憑嘴巴說說,因此絲毫不敢懈怠國事。”王溥站起身來,道:“看到陛下宵衣旰食,勤政不倦,臣等心中有愧。”柴榮微微一笑,道:“朕親力親爲慣了,一天不理政就渾身難受。”王溥又道:“聽說陛下抱恙,望陛下以江山社稷爲念,保重龍體。”柴榮笑道:“朕年富力強,不過偶然染恙,沒有甚麼大礙。”頓了一頓,又道:“今日之宴,不但是宴請大家,也是爲駙馬及殿前軍送行。原本說好了的,入冬之後,朕要再次御駕親征,可是近日身體有些不適,御醫們再三懇求,不讓我出征,讓我在京師調養。雖然我是天子,可是御醫們的話還是要聽。現在朕不便離京,駙馬、趙匡胤,你們準備準備,剋日出征。”張永德和趙匡胤站起身來,領命唱諾。柴榮又道:“侍衛親軍在淮南軍紀敗壞,很不得民心。朕出兵南唐,是爲了解救南唐百姓。侍衛親軍這麼一弄,南唐軍民還以爲朕是強盜。朕已經寫信責備李重進了,他說已經整飭了軍紀。”搖了搖頭,又道:“他遠在淮南,說的話未必可信。朕要囑咐你們的正是嚴明軍紀,不得濫殺無辜,不得姦淫擄掠,無論何人,只要觸犯軍規,目無軍紀,雖然過往有功,概不赦免。”‘概不赦免’四字說的極慢極重,張永德和趙匡胤肅然答允。

次日殿前諸軍奇聚軍營,諸將校兵卒數萬人個個面無表情,手按兵器,紋絲不動,站的筆直。每個人都默然不語,偌大的軍營裡,除了旗幟迎風招展的聲音,再也沒有別的聲音。這時張永德和趙匡胤走來,張永德登上高臺,大聲道:“陛下有令,殿前軍剋日出征,大家都好好準備準備。”殿前諸軍齊聲說是。趙匡胤在高臺下大聲道:“出征之前,本殿帥再次重審軍紀軍規。臨陣退縮者,殺。貪生怕死者,殺。濫殺無辜者,殺。姦淫擄掠者,殺。國有國法,軍有軍規,誰敢蔑視國法軍規,無論駙馬還是本殿帥都不會姑息縱容。”

把守淮河的南唐軍做夢也不會想到,周軍竟然乘坐戰船渡過淮河。原來水軍兵進神速,竟然比馬步軍先期渡過淮河。單單一個李重進就讓南唐寢食不安,再加上張永德,淮南更是岌岌可危。殿前軍渡過淮河不久,李璟便遣使面見李重進,並交給他一封密信。信中誣衊柴榮不信任他,言辭之中及盡挑撥離間、搬弄是非之能事。還恭維他深謀遠慮,神勇無雙,乃是第一蓋世英雄。最後力勸他擁兵自立,並信誓旦旦,許下諾言,只要他自立爲王,就與之歃血爲盟,結爲兄弟之邦。李重進雖然兇殘嗜血、矜驕自大,毛病多得一個籮筐都裝不下,但是卻有一個十分難能可貴的長處,就是忠心。當年沒有確立皇儲之前,他尚有與柴榮一爭高下之心,並且志在必得。正因爲如此,郭威不得不命他當着滿朝文武大臣的面對着柴榮跪拜,行君臣之禮,鄭重其事的確立君臣的名分。從確立君臣名分到柴榮登基即位,再到現在。柴榮指到哪裡,他就打到哪裡,從來沒有過叛逆的念頭。看完了密信,猶是怒不可遏,拔出寶劍,咬牙切齒道:“你來之前,就沒有想過我會宰了你嗎?”

劍光陰森寒冷,奪人心魄,信使嚇得頭皮發麻,兩腿發軟,急道:“大王息怒。”李重進膚色黝黑,而且殺人如麻,南唐人給他起了個‘黑大王’的外號。只要有人說黑大王來了,南唐軍必然不戰而潰。信使也是情急之下,慌不擇口,以‘大王’相稱。李重進怒道:“你還有甚麼遺言?”信使道:“請大王放下寶劍,聽我慢慢道來。”李重進卻不放下寶劍,厲聲道:“快說。”信使道:“其實吾皇力勸大王自立,是爲了大王好。”李重進重重‘呸’了一口,罵道:“放屁,這分明是李璟的挑撥離間之計,以爲我瞎了,看不出來嗎?”信使裝出一副委屈模樣,道:“大王誤會吾皇了,大王能征善戰,運籌帷幄,吾皇每每言及都讚不絕口,恨不能與你義結金蘭。只是天水相隔,始終未能晤面,常常引以爲憾。”李重進哈哈大笑,道:“李璟很快就會見到我了。”信使既驚且喜,問道:“大王若要面見吾皇,在下立刻回去覆命。”李重進嘿嘿冷笑,道:“他日渡過長江,兵臨金陵城下,李璟是不是很快就會見到我了?”

信使尷尬一笑,道:“大王說笑了,大王與駙馬張永德分掌禁軍,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大王處境岌岌可危,吾皇十分替大王擔憂。”李重進嗤之以鼻,道:“李璟自己的皇位都不穩當了,還是讓他多替自己擔憂罷。這般操心我的事,是杞人憂天,還是太悠閒了?”信使道:“大王怎麼還不明白?周天子這是在利用你制衡張永德,也是在利用張永德制衡你,他坐鎮中央,看着你們龍爭虎鬥,自己坐收漁人之利,此即所謂的帝王之術。在別人眼裡,你是皇親國戚,執掌兵權,好不威風八面。然則在周天子眼裡,你不過是一枚小小的棋子。有用的時候就拿出來,沒有用的時候就過河拆橋,卸磨殺驢。既然深受猜疑,還不如自立爲王。大王是當世英雄豪傑,彷彿霸王復生,何必屈居人下?”李重進怒道:“住嘴。”信使打了個激靈,暗中察言觀色,又緩緩道:“金玉良言,望大王仔細斟酌。”李重進大聲道:“李璟的挑撥離間之計,找錯人了,看劍。”信使忙道:“大王且慢,古語有云:兩國交戰不斬來使,請大王手下留情。”李重進冷冷道:“你這傢伙巧言令色,卻是個貪生怕死之輩,我的寶劍不殺無能鼠輩,滾罷。”吩咐軍士連拽帶推,把信使轟出軍帳。

李重進沉吟片刻,傳來崔守珣,把密信交給他,道:“這是李璟派遣信使送來的密信,你看看。”崔守珣受了趙匡胤指派,潛伏在李重進身邊刺探機密。他雖然才智平庸,膽小謹慎,但是做事規規矩矩,從來沒有出過甚麼錯,因此漸漸成爲了李重進的親信心腹。崔守珣看完密信,嚇得四肢顫抖,密信差點拿不住了,道:“太尉,天子如果看到了這封信,就是謀逆大罪啊。”嗓音發顫,可見心中驚恐萬分。李重進皺眉道:“你甚麼都好,就是膽子太小了,這點小事,何至於嚇成這樣?”崔守珣道:“天子眼裡揉不得沙子,太尉應該比下官更清楚。”李重進點了點頭,問道:“依你看來,這封信該如何處置?”崔守珣斬釘截鐵道:“立刻燒了,一了百了,就當甚麼也沒有發生。”頓了一頓,又問道:“太尉,那個信使呢?”李重進道:“我命人轟出來了。”崔守珣嘆息一聲,道:“這人是個禍根,決計不能讓他活着,該當殺人滅口。”說着做了個殺人的手勢。李重進道:“我也想殺人滅口,但是他搬出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話,我就給放了。”崔守珣交還密信,道:“請太尉燒了密信,免得橫生枝節。”李重進咬牙道:“只怕信使請腳進了我的地盤,後腳張永德就知道了,燒了密信,反而說不清楚了。我是清白的,懼怕甚麼?你藏好密信,回去京師,把信交給陛下。陛下問話,你知道該怎麼回答嗎?”崔守珣道:“太尉放心,下官知道該怎麼回話。”李重進道:“立刻動身。”

崔守珣毫不遲疑,即刻動身,卻不是徑直趕往京師,而是先找到了趙匡胤。趙匡胤知道他的來意之後,立刻帶領他面見張永德。張永德看了密信,如獲至寶,喜上眉梢,連聲說好,道:“好啊,這就是李重進謀反的證據,你得到密信,立了一件大功。”崔守珣道:“李太尉命下官拿着密信,回京師交給天子。”張永德心中大奇,問道:“他爲甚麼不燒了密信,反而要你交給天子?”崔守珣道:“李太尉說他是清白的,如果燒了密信,天子一旦問起。反而說不清楚,因此要下官交給陛下。”張永德沉吟片刻,問道:“他甚麼時候變聰明瞭,還是有人給他出謀劃策?”崔守珣道:“李太尉言道,只怕李璟派遣的信使前腳與他見面,駙馬後腳就知道了,與其藏藏掖掖,不如索性正大光明一些, 這樣造謠中傷的人就抓不到把柄了。”

縱然李重進做的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張永德卻不願意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定要大做文章,喃喃自語道:“李重進啊,李重進,你以爲把密信交給天子,我就沒有辦法了嗎?”頓了一頓,又道:“李重進要你快馬加鞭趕回京師,你不妨走慢一些。等我的人先見過天子之後,你再覲見。”崔守珣面有難色,可是又不敢反駁。趙匡胤笑道:“這卻不難,不過遲一二天的事,李太尉問起,你就說路上生了病或者軍馬受了傷。”崔守珣只得頷首答應,趙匡胤又道:“你先在這裡住下,駙馬要你甚麼時候走,你再動身。”崔守珣點了點頭,道:“殿帥可否移一步說話。”趙匡胤見他有話要說,道:“去我的軍帳。”

來到軍帳,趙匡胤還沒有開口,崔守珣竟然‘撲通’一聲跪下了。趙匡胤從軍以來,歷經無數大小戰事,殺過的人自己都數不清,從來都是鎮定如恆,面不改色。可是崔守珣忽然下跪,大出意料之外,不禁神色驚訝。不過久經戰陣,見多了大風大浪,驚訝之色稍縱即逝,絲毫不留痕跡,當下道:“你這是做甚麼?”崔守珣道:“李太尉似乎察覺到身邊有奸細了,如果我給他抓住,只怕死無全屍,死得極慘。求殿帥開恩,放過我罷。”乞求之情,形於辭色。趙匡胤心想開弓沒有回頭箭,崔守珣現在求情,簡直是幼稚的可笑。他殺人無數,絕非心慈手軟之人,當下正色道:“這是條不歸之路,既然上了路,就算前面荊棘密佈,也要義無反顧走下去。”崔守珣心中不禁泣血,心想這可都是你們逼的,否則怎會充當奸細?心中雖然這般想法,卻不敢喧之於喙,只得道:“李太尉的手段,殿帥應該有所耳聞,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趙匡胤微微一笑,道:“你不要說這些喪氣的話,李太尉要你送信,那是非常信任你。你仔細想想,這麼大的事,不是心腹親信,何以勝任?”崔守珣還要再說,趙匡胤搶先道:“你整天提心吊膽,駙馬深知你的難處,絕不會虧待你的。出征之前,駙馬命本帥去了你家一趟。”崔守珣忙道:“我的家人怎樣?”趙匡胤道:“你的阿孃、妻子、孩子都好,臨走的時候,本帥留了五貫銅錢,還囑咐她們,若有甚麼難處,就去本帥的府邸述說,一定會有人幫她們的。”這段話情真意切,直如朋友交心一般。然則崔守珣聽來卻是心如刀剜,他知道趙匡胤不是甚麼善男信女,這是在拿家人威脅自己。正自彷徨之際,趙匡胤道:“起來罷,這麼跪着,給人看見,像甚麼樣子?”待崔守珣起身之後,趙匡胤又道:“李重進既然起了疑心,以後更要加倍謹慎小心一些,不要給他瞧出了破綻。”崔守珣見他毫無憐憫之心,真是悔不當初,心想要不是當初鬼迷了心竅,貪圖小恩小惠,何至於落到這般地步?其實他哪裡知道,爲了收買人心,趙匡胤可謂是處心積慮。就算是有所提防,趙匡胤也有一百種辦法引誘上鉤,何況是毫無防備?

這日崔守珣覲見柴榮,並呈上密信。柴榮看了一遍,問道:“李重進如何處置李璟的信使?是殺了還是放了?”崔守珣道:“那信使妖言惑衆,離間陛下與李太尉,李太尉自是怒不可遏,原本要殺了他。可是他卻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李太尉怕玷污了寶劍,因此轟了出去。”柴榮點了點頭,又道:“你們侍衛親軍平日與殿前軍相處的是否融洽?”崔守珣猜不透他何以有此一問,心念電轉,忖思如何回答。柴榮見他遲疑不答,沉聲道:“其實朕甚麼都知道,說實話,不要欺瞞朕。”崔守珣不敢隱瞞,道:“因爲李太尉與駙馬明爭暗鬥的緣故,部將們都各自擁立自己的主帥,不算太融洽。從前都是老朋友老熟人,現在相見,有的連話都懶得說了。”柴榮拍案而起,怒道:“淮南戰事緊急,他們居然還有閒心窩裡鬥,太不識大體了。”崔守珣第一次見識到了天子之怒,嚇得跪了下去,心中砰砰亂跳。

原來就在昨天,張永德的信使已經覲見了柴榮,並呈上密信,密信中說李重進居心叵測,深有歹心,提醒柴榮要多加防範。雖然口口聲聲指責李重進心懷叵測,可是又沒有確鑿的證據,頗多捕風捉影、空穴來風之辭。這種散佈謠言的小把戲,柴榮自是不屑一顧,沒有寫回信,就打發信使走了。而今天李重進的信使就到了,柴榮怎麼想都覺得這些不是巧合。他沉吟片刻,道:“回去告訴李重進,他是朕的堂兄,朕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他。他是朕的左膀,張永德是朕的右臂,掌心掌背都是肉,朕從來都是一視同仁。他既是兄長,就要有兄長的胸懷格局,不要與張永德斤斤計較。眼下最要緊的莫過於平定淮南,要把心思放在戰事上,不要爲別的分了心。朕就說這些了,你一字不漏的轉告他罷。”崔守珣應聲說是。

柴榮拿出張永德的密信,心想張永德與李重進明爭暗鬥,固然有助於皇權穩固,可是必須鬥而不破,一切竟在掌控之中,絕不能兩敗俱傷,否則損耗國力。他以雄主自居,運籌帷幄,縱橫捭闔,不懼怕張永德和李重進勾心鬥角,只要不劍拔弩張,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讓他們鬥得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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