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叢義一轉頭,只見王部將臉色十分難看,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滾而下。
“王將軍,是不是再解解解釋爲什麼你一指揮兵力只有二百三十七人,而這二百三十七人中卻有一大半不在軍餉發放名冊之上?”離開校場,楊叢義面無表情。
“大人恕罪!”王部將當即長跪在地,再不做任何解釋。
楊叢義看着他,沉默片刻,冷聲道:“起來!你是將軍,可以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王部將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言語一聲。
“還要我說第三遍嗎?站起來!”楊叢義厲聲訓斥。
一聽這話這語氣,王部將這才顫顫巍巍站起身來,低頭不敢再看楊叢義。
“解釋一下吧,爲什麼會是這樣,原原本本說清楚。”見他站起來,楊叢義依然面無表情,但語氣稍稍有些緩和。
掙扎猶豫了好一會兒,王部將才道:“大人恕罪。末將出身家境貧苦,家中兄弟姐妹七八個,末將也成了親,孩子兩個,一大家子人都等着末將弄錢回去,俸祿本就不多,時間一長,根本難以爲繼,無奈之下才想到冒領軍餉,把不滿編的兵力加上一些不存在的人,後來軍營裡的人越來越少,不能執行任務,末將就私下招募了一些人冒充禁軍,只管飯,不給他們發軍餉。這就是全部實情,請大人恕罪!”
“也就是說你這一指揮龍騎軍,真正在編的只有兩隊禁軍?”雖然點完名,他就猜到會是這樣,但從王部將嘴裡說出來,還是讓他很吃驚。
“是,大人。末將也是沒辦法,剛接手這一指揮時,也就只有兩百來人,後來人就越來越少,末將不得已才私自招募一些流民,冒充禁軍。”全部交代清楚之後,王部將反而鎮定輕鬆了很多。
“既然逃兵很多,你就應該上報統制衙門,讓他們想辦法,你私自招兵成何體統,還冒充禁軍,難道不怕殺頭嗎?”楊叢義臉色依然冷。
王部將回道:“上報過,一開始上面要我們自己想辦法,但上報逃跑人員之後,那些人的軍餉就不再繼續發放了,後來就不上報了,爲了應付統制衙門巡查,就只能自己招募一些人。這種情況不止末將這一指揮有,幾乎全軍都不滿編,末將這裡好歹還有二百多人,不少地方一指揮也就一百來人,其中有多少是真正的禁軍就不知道了。”
聽完這話,楊叢義臉色又變,心下震驚不已,一指揮編制的禁軍果真五不存一?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好了,今日覈查到此爲止,我問過什麼,你說過什麼,不要再向別人提起,最好爛在肚子裡。”楊叢義丟下軍餉發放名冊。
“是,大人。”見楊叢義要走,王部將立馬小心問道:“大人,那末將的罪責?”
“管好你的軍營,至於你的罪責,我無權過問。”
說完,楊叢義擡步便走。
王部將頓時一喜,高聲道:“恭送大人!”
楊叢義沒再理會他,快步出營。
龍泉縣駐軍也就這樣了,功勳真假,他心裡早有定數,自然不必再去縣衙求證。
眼看天色還早,便催馬出城,沿着官道直往慶元奔去。
慶元縣地處處州與建寧府交界處,是處州最南邊的一個縣,與龍泉縣一樣,也在羣山之間,連通兩地的官道沿河谷地處修建,曲折難行,好在沿路不時會有人煙出現。
楊叢義催馬而行,在一個傍晚,順利達到慶元縣城,當晚便在一家客棧投宿,雖然他可以去縣衙住,但他更喜歡客棧的自由。
連續多日沒有好好休息,在到慶元縣城的這個夜晚,楊叢義吩咐掌櫃照顧好馬匹後,便好好的睡了一覺。
第二天,當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他伸個懶腰,翻身坐起。
今天要去龍騎軍營覈查功勳,如無意外,上午就得離開慶元,向南進入建寧府境內,而後直接趕往南劍州,這些行程他已經規劃的很清楚,不想在路上有任何耽擱。
龍騎軍駐守慶元縣的禁軍營地也在城內,楊叢義沒花多少時間很快便來到軍營外。
一靠近軍營,便能聽到校場上傳來操練之聲,聲音很洪亮,只是多少有些雜亂。
在距離軍營大門五六丈外站了一會兒,然後才牽馬走向營門。
“站住!軍營重地不得靠近!”楊叢義剛靠近大門兩丈距離,便被門前兩名持槍軍營守衛喝止。
楊叢義拿出殿前司信符向前一舉,高聲道:“本官來自殿前司兵案,速報於你們將軍知道。”
那軍營守衛雖沒見過殿前司信符,但也不敢再呵斥、多問,因爲沒人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冒充殿前司,而殿前司出來的全部都是上官,他們可得罪不起。
其中一人立即進營稟報,另外一人則笑道:“大人請稍等。”
楊叢義牽馬前行數丈,便在營門前等候。
片刻之後,就見營裡腳步匆匆出來一將校,一見楊叢義便急忙上前抱拳行禮道:“末將龍騎軍慶元縣駐軍部將侯勇,見過大人!”
“侯將軍,你可知道本官來龍騎軍慶元縣駐地所爲何事?”楊叢義站在原地問道。
侯勇回道:“末將不知。”
這個回答倒讓楊叢義微微有些意外,不應該吧,殿前司兵案要來處州覈查功勳,早在他離開臨安之前就已經傳出,處州會沒給慶元縣傳遞消息?他不信。
“既然不知道,那就進營再說。”楊叢義牽馬上前。
侯勇快步上前接過楊叢義手中的繮繩,笑道:“大人,裡面請。”牽馬跟在一旁,落後一步。
進營之後便將手中的繮繩遞給下屬,衝楊叢義道:“大人這邊請。”說着便將楊叢義引向校場旁邊一條道,看似是要找一個清靜之所在。
楊叢義卻停下腳步,看着正在校場操練軍陣的士兵,高聲道:“侯將軍,這個軍營有多少禁軍?”
侯勇回道:“回大人,龍騎軍在慶元縣駐守一指揮兵力,如今共有二百一十七人。”
“都在軍營嗎?”
“是,都在軍營。”
“把所有人都集中校場來,另外將近三個月軍餉發放名冊拿來我看看。”有些事情楊叢義想調查一下,但他不想拐彎抹角,於是便直接吩咐。
“大人稍等。”聽到這個命令,侯勇有些意外,但沒有多少猶豫,立即應是。
在太陽底下等了將近一刻鐘,所有人在校場集合完畢,軍餉發放名冊也交到楊叢義手中。
侯勇稍稍整理全軍隊形之後,便站在一旁,不再說話。
楊叢義翻開名冊看了看,隨後向校場上數百人高聲道:“諸位,先介紹一下,我來自殿前司兵案,姓楊名叢義。從臨安來一趟慶元縣龍騎軍駐地實在不易,借這個機會,就跟大家認識認識。接下來我會按名冊點名,點到名字的站到那邊。”說着擡手一指左邊,隨後問道:“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
士兵們的聲音並不整齊,也不清晰,但這並不影響楊叢義點名。
“牛峻!”
“楊幺!”
“尤逹!”
“李二娃!”
“陳七!”
................
名冊點完,眼前的隊伍分成了兩部分,人少的那部分在名冊上,人多的那部分卻不在其中。
眼見這種情況,楊叢義看了侯勇一眼,後者鎮定自若,臉不紅心不跳。
隨後二人來到校場後邊,一處較爲僻靜的營房。
一進營房,楊叢義便道:“侯將軍,這是怎麼回事?”說完將手裡的名冊丟在桌案上。
侯勇立即道:“大人息怒,容我解釋。”
“那你倒是說說看,爲何名冊之中不足百人,而在校場卻有那麼多不在名冊上?”楊叢義徑自在椅子上坐下,眼睛卻盯着對方,看他如何解釋。
誰知侯勇馬上回道:“大人,不瞞你說,名冊上確實多是虛名,慶元縣龍騎軍駐地真正的禁軍不到百人,另外那些人都是私下招募的,充充人數。”幾句話說完,臉上神色沒有任何變化,似乎這事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侯將軍,你這話說的很輕鬆啊,難道就不怕朝廷治你的罪嗎?”楊叢義瞳孔微微一縮,聲音頓時變冷。
侯勇笑道:“大人錯了,末將只是一個小小的部將,去年才調來此處,這個名冊上的名字三年前就是這樣了,上面要治罪也治不到末將頭上,慶元縣有多少禁軍,末將一直是如實上報,況且軍餉也不是按五百人編制發放,每個月能發下來一百五十個禁軍士兵軍餉就不錯了。不妨告訴大人,不止龍騎軍,其實哪兒都一樣,實際人數能有在冊人數十之三四就算多的了,軍官不吃空餉,靠那點俸祿根本就活不下去,這事兒從上到下,沒人不知道。如果大人在殿前司任職時間夠長,就不會追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你是何來歷?”楊叢義越聽越覺得眼前這個侯勇不是一般人,因爲他那神態和氣勢,完全不把責問當一回事。
“末將是何來歷,大人隨意去打聽一下便知,難道在處州,統制大人沒有告訴大人嗎?”侯勇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