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神奇的金甲蟲兄弟的打賞。)
其後數日,京城的氣氛慢慢的平靜安逸了起來。大周的年假持續到正月十五之後,而接下來數日,城中再無命案發生。朝廷裡也沒出什麼大事。百姓們是健忘的,他們很快便忘記了新年之後的連環命案,也很快丟掉了恐懼。
這其實是很正常的,普通百姓們除了自己的日子之外,對於其他任何跟自己無關的事物,甚至是生死大事都是健忘和麻木的。畢竟死的是別人,又不是自己。別人的生死喜樂只是談資,跟自己其實沒有本質的聯繫。新年過了,未來的一年如何活着或者活的更好纔是他們要關注的東西。而在此之前,他們抓緊時間享受這最後的新年的歡愉。這之後他們便要像騾馬一樣爲了生計奔波不停了。
也許是郭衝近來心情不錯,病情見好之故。也許是想要新年有個新的氣象和彩頭。以往郭衝對於上元節並不太重視。城中每年上元節的花燈引起的火災便有上百起,郭衝每次都很惱火,覺得這上元節就是個找麻煩的節日。但今年,郭衝卻下了旨意要與民同樂。
旨意說,皇上和皇后以及太后和後宮妃嬪今年要親手扎花燈在朱雀門內廣場展示。並請翰林學士院的老夫子們和翰林院和太學的才子們出燈謎。各家各戶都應該效仿爲之,展開一場花燈和猜謎的於民同樂大會。屆時花燈漂亮的,燈謎設置精巧的,都將通過評比之後獲得豐厚的獎賞。
旨意一下,各家各戶都忙碌了起來。距離上元節還有兩三天的時間,所有百姓官宦之家和各衙門司署都將此事當做頭等大事。因爲據說,當晚皇上將攜皇后和衆妃嬪遊街賞燈。這可是大周立國一百多年以來絕無僅有之事。
在經歷了過去一年的恐慌和驚嚇之後,整個大周迫切需要一種新的迎接新年到來的方式,一種希冀來年平安順遂的方式。皇上和皇后以及娘娘們與民同樂,這無疑是一件讓所有人都覺得新奇和值得參與的事情。
林家衆人也積極的參與其中。林覺知道,最近一段時間,因爲方先生和嚴大人的死以及自己一系列的復仇行爲,導致衆人的心情其實都很壓抑也很擔心。雖然復仇行動不會終止,但是那不是生活的全部。生活要繼續,家宅中的氣氛要恢復安寧,否則長久的氣氛壓抑反而會讓所有人不知所措。
林覺最希望的便是身邊人活的自在快活,不希望她們不快樂。況且,局面目前有些變化。之前的復仇之所以有些瘋狂,除了因爲方先生和嚴正肅的死激怒了林覺之外,也是因爲林覺自認爲在朝堂中無立足之地,所以纔會不管不顧。但現在自己種下的種子已經發芽,郭衝的態度極爲微妙,呂中天郭旭等人的如意算盤並沒有得逞。而自己即將榮升三司使之職。郭衝似乎有意扶持自己起來。那麼一些不留後手的瘋狂舉動便可以緩一緩了。
倘若能以冠冕的理由完成報復,總比冒險暗殺要好一些。況且,以呂中天和楊俊的實力,想用暗殺的手段去解決他們,反而不如通過政治.鬥爭的手段扳倒他們來的容易。吳春來那條狗,不妨留着他的狗命,等待機會收拾他。
當然,林覺也希望通過觀賞花燈的方式減輕方家母女的傷痛。自方敦孺去世之後,方師母和方浣秋哀思綿綿,難以自己。特別是方師母在年前回了一趟榆林巷之後,帶回來一些方先生生前的所用之物,以及穿的那些衣衫鞋襪之類的東西之後,更是讓方家母女睹物思人,以淚洗面。
說實話,林覺見了那些東西也是很傷心的。方敦孺當真是過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平日外表穿着的衣衫還算齊整,但看了那些內衣內衫之後,林覺才發現,先生樸素之極。那些衣衫襪子少有新的,都是穿了很多年的,有的已經薄的透明。有的補丁套着補丁,補了多次。很難想象,這是大周朝重臣的平日衣着。
大周朝官員的俸祿雖稱不上太豐厚,但身爲官員,只要稍微的動動手指頭,一家子錦衣玉食是不難的。大周朝官場的風氣如此奢靡的情形下,方敦孺依舊保持着他的本色,絕不貪戀一分錢財,雖然他經手的銀兩何止千萬之巨,卻貧困如斯。這更讓林覺覺得那些空口白牙誣陷方先生貪污銀子的傢伙們可惡之極。林覺年後對他們大開殺戒,很大程度上是因爲這種情緒。
林覺要了兩件東西留做念物。一件是方先生用了多年的一方硯臺。那硯臺也說不上名貴,只是一塊天然的硯臺形狀的赭石。是方先生在松山書院後山找到的一塊石頭,覺得可爲硯臺,這一用便是近二十年。這塊硯臺代替了林覺書房桌案上的名貴端硯,成爲了林覺今後磨墨寫字的文房用具。
還有一件東西便是方先生的一件洗的發白的中衣,肩膀和袖口處補丁宛然。整件衣服幾乎已經半透明瞭。林覺當然不是用來穿的,而是將之展開裱裝,像個條幅一樣掛在書房的正牆上。林覺並不會過方敦孺那般清貧的生活,那不是林覺想要過的日子。但是林覺想讓自己記得方先生的爲人和信念,記得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生活態度,記得他爲理想的堅定信念。提醒自己答應過方敦孺的話,要踐行他的遺志。
這些東西讓方師母和方浣秋沉浸在無盡的思戀和哀傷之中不能自拔。這半個月來,林覺去看望多次,但每次都是帶着安慰她們的心境去的,回來時卻是心情抑鬱,難以自拔。坐在那小院之中,面對默默垂淚的母女,林覺實在說不出什麼節哀順變之類的話來。她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沒了,她們的天也塌了,怎麼能勸她們節哀。她們的悲傷是理所當然之事,是天經地義之事。
但林覺不能讓她們永遠沉浸在哀傷之中,所以這次上元燈會便是契機。林覺希望籍此讓方師母和浣秋參與進來,緩解悲傷的情緒。彩燈的絢爛或許會讓她們心情好起來,慢慢的擺脫悲傷情緒的控制。
方師母和方浣秋本是不願參與此事的,但小郡主和謝鶯鶯白冰等人親自去請,說沒有浣秋妹子大夥兒都沒有主意。林家雖非京城豪門,但也是有頭有臉的門第。倘若彩燈沒有別家的好,也失了夫君的顏面。畢竟夫君也是馬上要成爲三司使的重臣。
方師母和方浣秋拗不過她們,便也答應了參與。其實她們自己也知道,總不能永遠的沉浸在那種負面情緒之中。於是,方家衆人開了一個踊躍徵集方案的會議,最後在林覺的示意下,方師母和方浣秋提出的九蓮寶燈的創意得到衆人的一致同意。這九蓮寶燈說白了便是一隻巨大的蓮花燈,九個巨大的花瓣中間是主體,輔助以荷葉蓓蕾。在方浣秋的設計示意圖上,那是一副清新雅緻的畫卷,頗有詩意。
方浣秋沒有解釋爲什麼她要選擇製作九蓮寶燈。但林覺心裡明白,那是她寄託的一份哀思在其中。燈罩上方浣秋要寫上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等好幾句話,那些都是出自於林覺拜師時寫的《愛蓮說》。別人以爲寫這些詩句是因爲這花燈出自林府,故而需要有林家主人的詩句應景,但林覺知道,當初自己說過,愛蓮說是爲方敦孺而作,自己當初是將方敦孺比作花之君子的。方浣秋的用意可想而知。
不過林覺沒有說破這些,他允許方浣秋將私心用在這裡。只要能讓方浣秋從喪父的悲傷之中走出來,他什麼都願意。
在林家衆人通力合作之下,正月十四傍晚,當一丈多高美輪美奐的九蓮寶燈在林家前宅的地面上亮起來的時候,方浣秋攥着林覺和方師母的手,眼裡帶着淚花笑了起來。那是她在方敦孺去世後的第一個笑容。林覺知道,她走出來了。
正月十五上午開始,整個京城都變得異常的熱鬧。吃過早飯之後,殿前司兵馬便開始沿着朱雀門內廣場通向大內的御街兩側進行清場。一隊隊騎兵飛馳在御街上,兩側的街巷的犄角旮旯都開始設置關卡,擺設拒馬工事。這也證明了今晚皇上皇后將會親自賞燈遊行這個事實。
從朱雀門到大內皇宮的大慶門之間長度約十里,整條御街都被劃分爲一片片的區域,供展示花燈之用。作爲花燈主要展示之地的朱雀門內廣場,自然是皇族高官各大衙門們花燈展示的地盤。其餘的官宦百姓之家的花燈則按照地位的高低沿着長街各自劃片展示。等級地位即便在這花燈巡遊的環節也展示的淋漓盡致。
從巳時起,各家制作完畢的花燈便已經開始陸續運往朱雀門內廣場以及御街之上,進行安裝調試,潤色修正。免得到了晚上出了差錯便來不及了。各種車馬裝載,肩扛手提的花燈運抵現場安裝,很多花燈極爲巨大豪華,雖然只是在馬車箱籠之中,但已經知道規模之龐大了。
林家的花燈安裝是午後時分開始的。林覺帶着林虎和一棒子護衛僕役們將九蓮寶燈拆分裝了兩輛大車,蓋了蒙布押往朱雀門內大街上。林覺雖然官職並不高,但是林家分到的位置卻是極佳。正位於皇家花燈展區之側。緊鄰着的便是楊俊呂中天等人的花燈展區。這顯然已經是按照三司使的官階分派的區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