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康子震所言,這是一場大功勞。只不過,這功勞可是歸功於他康子震的功勞,跟自己卻沒半點干係。康子震被寄予厚望,授予杭州知府之職,便是嚴正肅要自己器重之人來杭州攻克樑王府這一個難啃的骨頭。康子震應該是領略到了郭冰的強橫,無法可想,所以纔在得知自己回杭州之後跑來花言巧語騙自己。
林覺心裡不禁感嘆不已。從來都是自己忽悠別人,今日倒有人跑來忽悠自己了,難不成自己現在真的在別人眼中已經成了一個隨便欺騙的角色了麼?這可真是悲哀!
康子震見林覺面露笑意,還以爲林覺心動了,當下笑道:“如何?林世兄,我這個主意不錯吧,必能助你重歸方大儒門下。”
林覺大笑出聲,看着康子震的笑臉道:“康大人,多謝費心了。不過,這個辦法怕是行不通咯。”
康子震愕然道:“那是爲何?難道你不想和方中丞重修師徒之好?”
“那倒不是。”林覺伸手在矮桌上輕輕敲打,嘆息道:“恩師於我有恩,我這一輩子都對他感激不盡。雖然他不認我,但我依舊以他爲師。一日爲師,終身爲師,這是變不了的。”
“那你怎麼又說那樣的話?這不是個大好的機會麼?”康子震皺眉道。
“康大人吶,你太高看我在王府的影響力了,樑王爺豈會聽我的勸?我只是他的女婿罷了,我的話他可不會聽的。所以,我雖有心,但卻無力啊。”林覺笑道。
“這……怎麼會?我聽說,樑王爺對你可是極爲器重的,否則爲何肯將郡主下嫁於你?還是讓人側目驚詫的榜下捉婿?你大可分析利害,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啊。”康子震急促說道。
林覺擺手笑道:“你不是內里人,你自然是不明白。我是布衣草民出身,王爺可是皇親貴胄,他怎會器重我?明知不成,我何必去碰釘子,惹他不高興?惹惱了他,對我有什麼好處?”
康子震皺眉道:“總得一試才知,你卻連試一試都不肯麼?”
林覺微笑道:“康知府怎麼自己不去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按說你知府大人的面子,王爺也得給三分纔是。”
康子震皺眉不答,他當然試過,不過卻是被罵的狗血淋頭攆出來了,他在樑王爺面前哪裡有半點薄面。
“林世兄,這麼說,你是一點忙也不想幫了?”康子震沉聲道。
林覺笑道:“康大人這話說的不對啊,怎麼變成我幫你的忙了?這不是你幫我的忙麼?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辦法行不通。”
康子震自悔失言,居然把真實意圖說出來了。他也明白了,這個林覺是壓根沒想去做,否則豈會連試一試都不肯。今天這一趟算是白來了,這小子是一點面子也不給。
“林世兄,我把話說明了吧,這件事你最好去勸勸王爺,於你於王爺於我都有好處。你可以藉此得到方中丞的認可,重歸門牆有望。我可以交了差事,免得朝廷責怪。樑王爺呢,也可免些麻煩。”康子震語氣變得冷冽起來。
林覺笑道:“我知道,可是我已經說了,這事兒成不了呢。再說了,你說樑王府免些麻煩,這似乎在說,倘若王府不叫助役銀子,便有什麼大麻煩不成?”
康子震緩緩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着林覺道:“林世兄,本官把話跟你說明了,你也知道,新法推行之勢已然不可阻擋,任誰都不能對抗。王爺拒不繳助役錢,便是逆大勢而動,阻撓新法實行。這可不是鬧着玩的,這是抗皇上旨意之行。本官是不想鬧得不愉快,今日纔想借你之口勸勸王爺的。不然,大夥兒的面子上可都難堪的很。”
林覺哈哈大笑着起身來,朗聲道:“哎呦,康大人急眼了麼?之前還說爲我着想,卻原來是根本不是爲了我,只是你差事完不成罷了。聽你的意思,倒有威脅之意了。這可不好。”
康子震冷聲道:“隨你怎麼說?本府確實已經很剋制了,按照朝廷之命,但凡對抗新法執行的,我有權調動寧海軍強制執行。雖是王爺之尊,卻也不能對抗國法。倘若你不肯勸誡王爺從命,說不得我要將此事上奏朝廷,請旨強辦了。到那時,豈非鬧得大夥兒沒面子麼?”
林覺大笑道:“康大人,你是在說笑麼?那可是樑王爺,當今聖上的親弟弟,他姓郭啊,你敢這麼做麼?借你十個膽子你也不敢這麼幹吧。不要惱羞成怒,話說滿了可不好。”
康子震臉色通紅,怒道:“林覺,你休得猖狂,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份。你就是士林的笑柄明白麼?被方中丞逐出師門,卻不知恥辱爲何物。我好心助你歸於師門,你卻不知好歹。當真可惡。”
林覺手一揮,啪的一聲將茶盅摔於地上,茶水飛濺,響聲驚人。
“怎地?你敢動本官一根毫毛……”康子震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叫道。
林覺冷聲罵道:“瞧你那熊包樣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我倒要你來幫我重歸師門?皇上做中回寰我都沒答應,你算什麼東西。我和恩師是理念不合,倘我肯妥協,也不至於到今日,倒要你來多嘴。我倒是要提醒你,你倘若真心參與變法之事倒也罷了,倘若你只是藉此爲跳板,想謀得升官的資本,你怕是選錯了路。變法之事艱辛複雜,豈是你這等人能夠勝任推行的。自己沒本事推行新法,便只會命手下人欺壓百姓粗暴行事,對於位高權重者,卻又束手無策,你這庸人,豈能成事?我勸你一句,王府你敢動一點念頭,必死無葬身之地。你想保住你的腦袋戴者官帽,便老老實實的請調離開杭州,這硬骨頭你是啃不動的。倘你還以這種粗暴手段對待百姓,轄下必生大亂,你一樣要掉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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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子震氣的臉色鐵青,指着林覺怒道:“你……你……你……”
林覺冷笑道:“我什麼?我說的都是金玉良言,你要想找死,便裝聾子。對不住,康大人,我回杭州老家是要跟家人團聚的,今日中午我還要跟我林家族人歡聚暢飲,你耽擱了我太多的時間了。來人,送康大人。”
康子震氣的嘴都歪了,指着林覺道:“好,好,你記着今日。”
林覺冷笑道:“送客!”
康子震怒啐一口,拂袖轉身,匆匆而去。
林覺冷笑着看着康子震的背影離去,心中卻殊無快意。今日之事雖然只是個小插曲,康子震也絕對沒有本事能動自己一根毫毛,自己也絕不怕他說的狠話,但是今日之事卻折射出了一種令人擔憂的現狀。
一個杭州知府,已經敢說出威脅樑王府之類的話來了,這是很可怕的。這跟樑王府的地位無干,而是跟目前的局面有關。變法正在雷厲風行的推動實行,反對者雖然竭盡所能,但是並沒有成功。這反而給了很多人一種錯覺,那便是變法派已經佔據了絕對的上風。皇上旗幟鮮明的支持新法的推動,也極大的增長了這種錯覺。所以變法一派現在陷入了一種得勢的狂熱之中。
這個康子震,短短一年時間,就因爲發表了支持變法的言論而官運亨通,一下子便坐到了杭州府這樣的大週數一數二的大州府的知府寶座上。其驕橫跋扈的心態在今日暴露無疑,連樑王府他也敢說出威脅之言,這是很可怕的。
由此可推測出大周各地的變法派官員此刻恐怕也都是這種心態,狂熱而躁動,把一切都不放在眼裡的態度。爲了博得更多的政治資本,他們的腦子都發燙了,舉止也變形了。推行變法的行爲也變的粗暴蠻橫,不顧一切。這麼下去,當真是極度危險的。
林覺決定,回京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求見方敦孺和嚴正肅,不管他們喜不喜歡,都要將自己的見聞和感想告訴他們。讓他們知道目前變法之事已經走上了一條危險的道路,要早做打算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