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水色樓雅間內,外間有淡淡的嘈雜聲,外面人聲鼎沸杯盤互撞,雅間裡便顯得愈發安靜。
聽了白公子的話,良久秋月好似輕輕一笑,說:“白公子這是在安慰我呢……”
說着她丟了一邊的茶爐,忽然張開雙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白公子一時有些怔住,下意識伸手去推她:“秋兒……”
秋月的眼裡像是含了水,水目盈盈,叫他把剩下的話嚥下去了。秋月便坐在他腿上,纖手端起茶杯遞到他嘴邊。
白公子望着她,近距離看秋月的眼睛是很嫵媚的,眼風一掃的時候,尤其好看。是的,好看,看你的時候帶着一種模糊,好像美玉一樣的扣人心絃,卻又發現不了其中究竟隱藏了什麼的深邃。
“秋兒真會伺候人。”隔了半晌,他還是僅僅說出這一句。
喝完了杯子裡的茶,秋月卻還是沒有站起來,用她那雙眼睛盯着白公子,道:“白公子有在乎的人嗎?”
“你指的是?”
“心坎兒裡的,讓人每每想起來,呼吸都會痛的。”
白公子一時無話。他覺得這女子好像陷入了某種情緒當中,他於是沒有接話。
秋月卻繼續道:“公子有沒有愛過的人?”
“也許,有吧。”他沒有明說,感情這東西,隨着時間的過去,總會流逝。或許曾經有過,但已經不記得了。
秋月看着他,卻道:“公子真是個淡漠的人。”
白公子苦笑。在美人面前說這些似乎不太合適,也許他該學學那些來水色樓的人,說上一段至死不渝感人肺腑的言詞,那樣才合適。
秋月又道:“那公子相信有那種,幾百年幾千年,縱然喝過了孟婆湯,也會銘記於心的愛情嗎?”
白公子無言地搖頭,其實他想說喝過孟婆湯其實什麼都會忘了,不管多深的感情也一樣。但他還不至於沒眼色到挑這個時候來自討沒趣。於是他看着身前的女子,淡聲道:“秋兒,人生一世也不過就幾十年……”凡事還是看開點好。
似乎料到他要說什麼,秋月一笑,忽然轉移了話題:“白公子今日可還要做秋兒的座上賓?”
白公子的話在舌頭裡繞了一圈,最後吞回去:“不了,今日……還有別的事。”
秋月點頭:“那秋兒就不送白公子了。”
繞了半天還是下逐客令,說話的時候她便起來了,走到一邊門口撩開簾子。
對於這樣的待遇白公子也只有無奈地站起身,慢慢向門邊走,
秋月沒說話,一直看着他慢慢走了出去。看着那道雅緻的身影漸漸穿過樓梯到堂下,她淡淡地倚在門邊,不顧四周圍朝她投來的欣喜豔羨垂涎的視線,她眼底漾出一抹幾近透明蒼白的神色,脣邊輕動:“白公子,秋兒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像您這樣子看起來和善溫柔,心裡卻又根本對感情淡漠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
在艱難紅塵中打滾的女子,大多數都有一雙清透的眼睛,不管她們臉上的笑容多麼豔麗,但那一雙眼睛,總能看
透許多人看不見的事情,以及看穿那些不管僞裝的多麼真實的假相。參悟世情。
白色修長的身影頓了一頓,又繼續往前走。
只是出了水色樓的門,看見紅牡丹疑惑卻隱含深意的眼眸,他塞給她幾張銀票,信步離開她身邊。
他微微地笑了,白公子走在風口地裡,衣衫被風狠狠吹着,他本人卻毫無在意。那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表面溫柔和善,其實內心,是個不講情的人。
到柳府門前,發現一大堆人都在吵嚷着,聚集在硃紅的大門外,不知道在幹什麼。白公子晃着扇子走過去,心裡其實也有些好奇。
只是當他一眼看見,大門口蜷縮的那隻黑色的貓時,他臉色就變了。碰了碰身邊的人,他儘量平靜道:“發生什麼了?”
那人是個家丁,轉臉看見是府上請的白大夫,便客氣回答道:“也不知道,傍晚回來就看到一隻黑貓蜷縮在這裡,拿了棍子趕也趕不走,老爺大發雷霆了。”
旁邊又有人眼神厭惡:“黑貓,太不吉利了!”
白公子瞥了一眼那隻貓,不管圍觀衆人怎麼吆喝,黑貓只是縮在門檻上,一動不動。只是不時地用那雙幽藍色的眼睛,冷冷地掃一眼衆人。
白公子心裡有些理解了,在柳生被惡病纏身的這個時候,柳府的人本身就已經心懷避忌,現在突然出現一隻這麼詭異的黑貓在門邊,種種不吉利的預兆,難怪愛子如命的柳老爺要暴跳如雷了。
眼看裡面有人急急地拿了木棍出來,看樣子是要硬趕走那隻貓了。
這時黑貓突然擡起了頭,眼睛朝拿棍的人極快地掃了一下,隱約含了一絲狠厲。
白公子忙跨前一步,及時制止:“等等,別打走它,讓我來看看這隻貓。”
氣勢洶洶要揮起棍子的人頓了頓,有些不甘願,但還是退到了一邊去。
白公子過去,蹲到那隻貓的面前,目光幽幽地與之對上了。看進去的一瞬,黑貓的身體似乎放鬆了一下。
然後,只見一隻趴着不動的黑貓,慢慢地站起身,立在了白公子面前。
白公子便伸手將它抱起來,轉身對衆人笑道:“可別急着兇,黑貓是闢除邪氣的靈物,有它在,柳少爺的病就有救了。”
衆人一聽少爺,臉色都有些變化,白公子眼底帶着一抹深沉的笑意,目前柳生就是整座府邸的死穴,凡事,只要關係他,都不會遇到太大阻攔。
“白公子,黑貓辟邪一說,我還從未聽說過呢。”小春端着銀盤,碎花布襖輕輕飄動,腳步輕移來到門前。
白公子手指抓着黑貓的背脊,一下下梳理,低笑:“術業有專攻,這些需要注意的東西,就是在下的強項了。”他掃了一圈,話已經說的很明白,究竟黑貓是不吉利的,還是辟邪的靈物,都是他說的算。
小春默了一下,將銀盤捧過去,露出裡面一尊佛像。她聲音低低地道:“這是老爺從廟裡向高僧請的佛尊,鎮宅保平安。白公子,老爺還說了,希望你日後不要這麼晚進出府門,畢竟夜晚不太平,
公子當心擾人清夢。”
說完這麼一番警告的話,小春目光定定地看着還站在門口的白公子,白公子卻並沒有表露出不滿或者憤怒,反而輕輕一笑,手臂抱着貓走進了門,道:“老爺說的話,在下記住了。請轉告老爺放心,今晚是在下最後一次這麼晚回來。”
小春不再說什麼,沉默地看着他向院子裡走遠。她微微擡起的臉,光潔的額頭前蕩着幾縷發。
說到做到,白公子確實不曾再出去了。並且每天準時到柳生房中,給他看診問脈,旁人對他也再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午後的白公子,卻還是悠悠閒閒地躺在柳府花園藤椅子上,陽光正好打在他身上,溫暖又舒適。這個時候柳府大多數的人都有午睡的習慣,連走動的下人也很少。
白公子絲毫不擔心有人打擾,一手輕輕打着扇子,那隻黑貓就蜷在他腳邊。
過了半晌,他說話了:“諦聽,我說你,總算等到你出來了,你以前不是最討厭貓的模樣嗎,這次怎麼主動變成這樣了?”
地上蜷縮的貓沒有動一下,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
白公子笑了:“這傲慢的性子倒是沒變,怎麼樣,你現在還不能說話?”
黑貓抖了一下身子,腦袋似乎極緩地耷拉了一下。
他低笑:“地藏罰你還真狠。”
一手按在黑貓柔軟的頭上,揉了幾下,:“不過,被罰過了,你也應該比以前聽話了吧?嗯?”
黑貓微微偏了下頭,沒有掙開他的手心,片刻,也就不再動,老老實實地趴在了地上。但那雙幽藍的眼眸中,隱約竟似有一分厭惡。
白公子毫不介意地笑了一聲。
雖說只是短短月餘,洛陽各地的書生都已經離開大部分,柳老爺子眼見自家兒子肯定是趕考無望了,也已經絕望下來,不再沒事瞪着個銅鈴眼處處發火。
不過說一句心裡話,私心裡白公子反而樂意見到這種狀況,寧願柳生一直昏迷不醒,也不要醒過來的時候被折磨的生不如死。柳生雖然不醒,但手上的紅印子卻一天天深,都蔓延到了手指上面,現在就連近身伺候柳生的侍女,看他一眼都要被額頭那青紫的黑氣嚇得不敢靠前。
終於在一天晚上的時候爆發了。
白公子帶着黑貓在身邊,走在柳府的過道上,從柳府門前的,那條河對岸傳來輕歌,聲音婉轉輕盈,像是隨着風融合進來的,進入耳際的時候顯得十分舒坦。白公子停下了腳步,目光望着院牆之外,像是自言自語,“諦聽,你聽這是誰的歌聲?”
他似乎在詢問身邊的黑貓,黑貓安靜地蹲着,通體玄黑,如同最深沉地旁觀者。
還沒有轉彎,就已經冷不丁聽見了一聲嘶嚎,突然而起的慘叫,好像嗓子被劃破一樣。
“啊!!!!”
餘音悠長,透着淒厲的喊叫,卻已能把走廊上的侍女嚇得俏臉生白。
“不好,是柳生的聲音!”白公子扇子一捏,已經快步走過去。黑貓瞄了一眼,也迅速撒開蹄子,如離弦的箭竄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