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想聽,司楚,你告訴我,師哥帶來的那狄人說了些什麼?”
鄭司楚知道自己這個聰慧之極的妻子已經覺察出一些事來了。他頓了頓,說道:“你真想聽?”
“想聽。”
鄭司楚慢慢將伯顏說的大師公之計向她說了。才說了一半,傅雁容插嘴道:“等等,狄復組真有這份能量麼?”
鄭司楚道:“多半有吧。不過這也多半是他們最後一次施計了。”
傅雁容道:“嗯。他們刺殺了大統制,又破壞了哥哥的這個決戰計劃,接下來北方恐怕會把他們當成心腹之患,會集中全力對付他們的。”
鄭司楚嘆道:“阿容,你也想到了?真聰明。”
黑暗中,鄭司楚只覺傅雁容擰了自己一下,嗔道:“你啊,就會拍馬。這誰想不到?不過司楚,你覺得狄復組是不是太奮不顧身了?”
這也正是鄭司楚心中一直隱隱懷疑的。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而狄復組這樣不惜血本,到底爲了什麼?這話他連宣鳴雷也沒敢問,一直憋在肚裡,傅雁容卻一下看了出來。他低聲道:“是啊,你覺得呢?”
傅雁容道:“司楚,你讀過一本《玄黃錄》的書麼?”
鄭司楚也算博覽羣書了,這本卻不曾看過。他道:“這是什麼?”
“是一個無名氏寫的,關於幾十年前與蛇人交戰的回憶錄,沒有印行過,就一個抄本,我是在阿爹的書架上看到的。那書裡說,蛇人初起,勢力很大,如果當時它們全力出擊,人類連一年都堅持不了就會全軍覆沒。可是蛇人在最初的猛烈攻勢後,卻一下分散了力量,攻勢也放緩了。一開始人們都猜不透那是什麼用意,只覺蛇人是些野獸,根本不懂兵法,後來才發現,蛇人背後原來還有一個種族。這個種族本想利用蛇人來消滅人類,結果發現蛇人的力量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大,照這樣下去,人類被消滅後,蛇人會是一個遠比人類難對付的敵手,所以他們改變了策略,有意讓蛇人去送死,好讓蛇人和人類兩敗俱傷。”
鄭司楚沒看到這本書,這件事也是聞所未聞,他詫道:“還有這種事?”
“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當時讀到後專門按那作者書中的年表去對照,發現很多地方都跟大統制當時的行蹤對得起來,這個人應該是一直跟隨大統制的隨員,所以知道很多內幕。他說,當蛇人被楚休紅大帥……啊,就是你親生的父親掃平後,那個背後的種族就依附在大統制身後,只是後來被大統制看破,盡數斬殺了。他還說,這些人全都身材矮小,尖嘴猴腮,很醜。”說到這兒,傅雁容頓了頓,又道:“司楚,你覺不覺得,狄復組也有點類似當初的蛇人,是被利用了?”
鄭司楚啊了一聲,只覺腦海中靈機一閃,說道:“正是!你是說就是這撥人在背後策劃,所以他們根本不顧惜狄復組?”
“不一定就是當年那支種族,但很多地方都讓人覺得似曾相識。”
鄭司楚想了想道:“是啊。還有一件事,阿容,我還沒和你說過,今晚來的這個伯顏,其實我以前見過。”
這回輪到傅雁容吃驚了,她道:“你見過他?他怎麼不認得你?”
“那是我扮成嚴青楊,到東陽城時的事了,所以他並不認識我。不過,我還記得他,那時他自稱名叫白彥。白彥兩字不就是伯顏各自去掉一半?剛纔我還有意試探了一句,他卻說他是頭一次來之江省。當時這件事爲什麼要瞞着?狄復組向來在北方活動,現在他們似乎更關注南邊了。”
傅雁容聽他說完,沉默了片刻,說道:“司楚,我猜,你大概就是在懷疑他們的真實用意,所以一直沒睡吧?”
鄭司楚被她一口道破,說道:“是啊。我以前覺得狄復組只是爲了將來謀求利益,所以與再造共和結成聯盟。可現在越來越覺得他們的用意沒這麼簡單,只怕別有用心。剛纔聽你說那些尖嘴猴腮的人的事,我就想,狄復組的大師公確實很有點類似當初那夥人。也許,大統制並沒能消滅他們,其中有人逃了出去,現在想借機報仇,所以唯恐天下不亂,希望南北雙方打得越激烈越好,也因此毫不顧惜狄復組。”
他話音甫落,傅雁容便道:“是啊,司楚,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很奇怪。按理,狄復組當初加入我們,肯定是想得到什麼好處。可是到現在,他們做了那麼多,似乎都是爲了讓我們能與北方對抗,全然不顧他們自己會受什麼損失。還記得你在林先生家救我那次麼?來抓我的肯定是狄復組。他們抓了我去,無非是想用來要挾阿爹,對狄人復國卻是全無用處。”
鄭司楚聽她無意識地說出狄復組“加入我們”,心裡便是一動,心想阿容現在因爲自己,已徹底認同了南方。上次林宅那次劫持事件,狄復組勞而無功,還損失了好幾個人,說到底,實是被鄭司楚破壞了。不過狄復組自己也不知道,只道那一次鄧滄瀾暗中還埋伏下一個保護女兒的高手,因此並沒有說起過。只是鄭司楚回來後便已確認過,南方根本沒有派人去捉傅雁容,自然下手的唯有狄復組了。這事後來他也跟傅雁容說過,傅雁容亦覺得鄭司楚的猜測八九不離十。只是猜歸猜,鄭司楚以前也從未想過狄復組做這些事的動機到底是什麼,那時還對狄復組如此賣力地幫助己方而感動,然而回過頭來想想,狄復組的賣力卻顯得有點異樣,刺殺大統制,施絕後計,這些行動都有可能引火燒身,可他們根本沒有顧及自己,不惜代價地爲南方做事。難道狄復組是想在南方立國?想來實在不可能,因爲狄人向居西北,東南一帶只有零星狄人。想來想去,他越想越覺得其中神秘莫測,只怕另有原因。聽傅雁容說起前事,他沉吟道:“果然……阿容,你說,如果真是這撥人在挑撥,那怎麼辦?”
“你覺得,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消滅我們?”
“這應該是最終目標,所以他們只希望人類的戰火越兇越好。”
黑暗中,鄭司楚皺了皺眉道:“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們內外都有敵人了,該如何是好?”
傅雁容嘆道:“你啊,這時候就傻了。難道就傻呵呵地任由他們作祟麼?司楚,如果這是真的,那可是最好的停戰理由,哥哥一定會全力支持的。”
鄭司楚心裡突然一亮。的確,自己這些天滿腦子想的都是該如何化解傅雁書策劃的這次三路夾擊,絞盡腦汁,連絕後計都想出來了,覺得別無他法。但辦法總是有的,三路夾擊正面已無法化解,可是從側面還是可以對付。傅雁書雖然性情執拗,卻非一意孤行之人,如果他認同了自己的猜測,只怕真的會竭力促成南北和談。
鄭司楚越想越興奮,方纔的一點睡意已蕩然無存。他馬上就想要起來連夜起草一份給長老會的文書,可是剛要欠身,心頭又閃過一個念頭。
萬一,自己猜錯了呢?
如果狄復組背後並沒有暗中指使的人,那麼自己的所作所爲無異於出賣盟友,而這消息一傳出去,自己的名聲也定然一落千丈。個人名聲還是小事,但這個緊要關頭出了這種事,南軍將再無士氣可言,北方看到這狀況,鐵定不會同意和談了。
這一晚,鄭司楚輾轉反側,總是拿不定主意,只覺天地茫茫,無所適從。將來會是怎樣,實在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