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北跟着戴震五來到二樓的彈子房。
跟下午林江北過來時彈子房裡冷冷清清的情況不同,這個時候彈子房已經處於爆滿狀態,二十多張彈子檯竟然沒有一處是空閒的,每一張彈子檯都圍着幾個客人在打彈子。
看見戴震五和林江北兩個人走了進來,彈子房的吳經理連忙殷勤地迎了上去,“戴少爺、徐老闆,您們兩位來了啊?”
戴震五沒有搭理吳經理,而是用眼睛在彈子房裡逡巡了一圈,沒有發現荒木大井的身影,這才扭臉問吳經理道:“荒木大井那個傢伙呢?我怎麼沒有找到他呢?”
“戴少爺,荒木所長他今天還沒有到呢!”吳經理說道。
“喲嚯,這可有點不對勁兒啊!”戴震五乜斜了吳經理一眼,說道:“往常荒木大井六點半一過就到了,現在都快七點半了,他怎麼還沒有到來?小吳,你給我老實交代,是不是你偷偷給荒木大井通了氣,告訴他今天我找了一個很厲害的彈子高手,讓他今天就不要過來了?”
“哎呀,戴少爺,天地良心啊!”吳經理連忙指天發誓,“您就是借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偷偷給荒木所長報信啊!”
就在這時候,忽然間一個聲音從門外響起,“吳桑,你不敢偷偷給我報什麼信啊?”
林江北扭頭望去,只見門外走進一個穿着淡黃色呢子大衣的青年男子,身材矮壯,細眉細眼,長着一張長驢臉,下巴上颳得精光,可也掩不住青毿毿地鬍鬚影子。
這個長相,不正和劉宣所描述的荒木大井的長相相吻合嗎?
果然,只見吳經理連忙衝着青年男子笑道:“荒木所長,您來了啊?戴少爺正要找您呢!”
“哈哈,是嘛!”荒木大井雙手一震,把身上的淡黃色大衣脫下來,往吳經理手裡一扔,順手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領帶,對着戴震五說道:“戴君,莫非你前兩天還沒有輸過癮,今天又迫不及待地找我來送錢了嗎?”
“哼哼,”戴震五冷笑了一下,“荒木君,你別高興了太早了,待會兒誰給誰送錢還不一定呢!”
說到這裡,他用手指着荒木大井對林江北介紹道:“冰城老弟,這個就是我之前向你提起的彈子高手,日清汽船株式會社勞工介紹所所長荒木大井。”
日清汽船株式會社是由日本郵船會社、大阪商船會社、大東汽船株式會社、湖南汽船會社等四家日本在華的船運公司共同投資成立的。其中大東汽船株式會社就是隸屬於甘粕正彥在天津開設的大東公司。
因爲日清汽船株式會社總部就在上海,在上海、江浙一帶名氣也遠遠大於甘粕正彥的大東公司,所以這次荒木大井到上海來重建勞工介紹所,直接就打出了日清汽船株式會社的旗號。
“荒木所長,久仰久仰!”林江北雙手合拳,向荒木大井拱了拱手。
荒木大井上下打量了林江北一番,然後才扭頭看着戴震五疑惑地問道:“戴君,這位是?”
“嗯,我正要向你介紹呢!”戴震五伸手指着林江北,笑着對荒木大井說道:“荒木君,這是我兄弟徐冰城,聽說你彈子打得很好,慕名過來向你討教。”
“原來徐桑也是彈子高手啊?”荒木大井又扭頭看了林江北兩眼,“不知道徐桑在何處高就啊?”
“呵呵,談不上高就,領着幾個糞夫在馬鴻記下面包了一條馬路,混一口飯吃而已。”林江北淡淡一笑,回答道。
“哦?”荒木大井眼睛不由得一亮,看向林江北的眼神就不一樣了,“原來徐桑竟然在馬鴻記的高就啊!”
“荒木君,你閒扯這麼多幹什麼?”戴震五在一旁不滿意了,插言說道:“我冰城兄弟今天過來是要找你約戰彈子,你就不要東拉西扯拖延時間了!”
“找我約戰彈子?好啊!”荒木大井哈哈大笑起來,扭頭對吳經理說道:“吳桑,請幫我跟徐桑安排一張彈子檯。”
“好咧!”吳經理轉過身來,用眼睛環着彈子房裡掃視了一圈,然後伸手站在旁邊的一個彈子房職員叫了過來,用手指着遠處的一張彈子檯,低聲對着這個彈子房職員的耳朵邊交代了幾句。
這個彈子房職員連連點頭,然後就快步向遠處那張彈子檯跑去。
不大工夫,這個職員又跑了回來,對着吳經理彙報道:“吳經理,張先生那邊已經同意讓出彈子檯了!”
吳經理點了點頭,轉過身來,衝着荒木大井和戴震五、林江北說道:“荒木所長、戴少爺還有徐老闆,請跟我這邊來!”
於是林江北就跟在戴震五後面,和荒木大井一起來到了剛剛騰出來的那張彈子檯。巧合的是,這張彈子檯正好又是小范負責服務。
看見吳經理領着戴震五、林江北和荒木大井一起過來,小范連忙上前招呼道:“哎喲,徐老闆、戴少爺,還有荒木所長,你們來了啊?”
荒木大井聽小范這樣招呼,不由得又訝異地看了林江北一眼。要知道,在上海租界來說,雖然說糞頭的地位不算低,但是這個“徐冰城”畢竟只是一個小糞頭,即使地位再高,也不可能比戴震五中這個戴勝昌輪船公司的少東家還高吧?
要知道戴勝昌輪船公司可是能夠跟日清汽船株式會社叫板的大企業,如果說單憑企業實力的話,別說“徐冰城”這樣的小糞頭,就是“徐冰城”上面的老闆,馬鴻記的老頭子阿桂姐,到戴勝昌輪船公司跟前也不夠看啊!
可是這個小范偏偏把“徐冰城”的稱呼放在戴震五前面,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徐冰城”這個人一定是出手比較大方,這個小范剛剛受過他的好處,所以纔會把對他的招呼擺在戴震五之前啊!
心裡想着,荒木大井就在彈子檯旁邊停下了腳步,用手在彈子檯上綠色的絨布上輕輕撫摸了一下,扭身問林江北道:“徐桑,你既然要跟我約戰,可聽說過跟我約戰彈子的規矩?”
“不曾聽說過!”林江北搖了搖頭,扭頭看着戴震五。
“噢,冰城行動,這個我忘記給你介紹了!”戴震五一拍腦袋,笑着說道:“那我現在給你介紹一下吧。其實荒木君約戰彈子的規矩跟你下午和我約戰彈子的規矩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每一盤下注的金額比較大。最低也要兩百法幣一盤。”
兩百法幣?的確不小啊,這就相當是兩條小黃魚一盤了。
“兩百法幣就兩百法幣吧!”林江北說道,“不過呢,我還是想請荒木所長把規則重新講述一遍,以免待會兒我有什麼誤會!”
見林江北對賭注金額渾不在意,荒木大井心中也暗自感嘆:都說上海租界裡的糞頭糞霸收入高,我之前還不相信,今天一看,果然是如此。一個只在馬鴻記阿桂姐手下包了一條馬路的小糞頭,就對一盤兩條小黃魚的彈子賭盤毫不在意。倘若換成那些包了好多條馬路的大糞頭,出手又該是怎麼樣的闊綽呢?
不過這樣正好,“徐冰城”這個小糞頭越有錢,自己能夠贏過來的就越多。最好是能夠把這個小糞頭贏個傾家蕩產,到時候再看看能不能利用這個小糞頭給自己的勞工介紹所拉來第一筆生意。
於是荒木大井就又把約戰彈子的規則給林江北講述了一遍,見林江北沒有其他疑問,然後纔開口問林江北道:“林桑,我們第一盤,你打算下多少賭注呢?”
“先下兩百法幣吧!”林江北沉吟了一下,說道。
“好,那就兩百法幣!”荒木大井從自己的皮夾子裡掏出二十張十元的鈔票,交到小范手裡。
林江北見狀,也掏出兩百元鈔票,遞給了小范。
小范喜滋滋地把這些鈔票接了過來,然後給林江北打氣道:“徐老闆,您可一定要贏哦!”
他已經瞭解了林江北的秉性,只要林江北能夠贏錢,肯定會給他打賞不菲的小費。不像荒木大井那個小日本,都從戴震五那裡贏了五千多法幣了,愣是一毛錢賞錢也都沒有捨得給他。
“對,冰城兄弟,你一定要爭氣,幹贏他!”戴震五也在一旁喊道。
“嗯,我會盡力的!”林江北衝着戴震五比了一個“V”的手勢,旋即才反應過來,這個時候,還沒有人明白這個“V”字手勢就是代表着勝利的意思。
荒木大井淡淡一笑,伸手示意小范開始擺彈子。在他心裡還真沒有把林江北放在眼裡。要知道,他在天津租界舉辦的彈子競賽當中,就擊敗了天津租界的各路西洋人好手,勇奪彈子競賽的第二名。
而他到了上海這邊,也聽說了,上海市這邊舉行的彈子競賽,奪標的也都是西洋人和日本人,至於說中國彈子選手,甚至連複賽權都沒有取得過,更別說去進入決賽圈競逐競標了。
就好比眼前這個禮查飯店彈子房職員當中的第一高手小范,在中國人當中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但是荒木大井如果對上小范,絕對是有實力直接讓兩枚彈子的。
小范擺好彈子之後,拿出一枚硬幣讓林江北和荒木大井猜。
荒木大井猜中了正面,然後獲得了開球權。他拿起粉塊一邊輕輕地在彈子竿頭抹着,一邊問站在他對面的林江北道:“不知道徐桑手下有多少糞夫啊?”
“只包一條馬路,能有多少糞夫?”林江北笑着說道,“五十出頭而已。”
荒木大井的眼神不由得一亮,“也就是說,如果能包更多條馬路的話,徐先生就能找來更多的糞夫了?”倘若真的是這樣,自己一定要狠狠地贏這個“徐冰城”一次。他如果能找來更多的糞夫,也就能夠給自己的勞工介紹所找來更多的勞工。
只要讓他欠上自己一筆鉅額債務,不發愁他不願意給自己介紹勞工。
“更多條馬路?”林江北彷彿根本不知道荒木大井在心懷鬼胎一樣,嗤笑了一聲,“就北山西路一條馬路,我也是求爺爺告奶奶,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周折,才僥倖從阿桂姐手裡包到了手。想要更多條馬路,豈不是癡人說夢?”
“說的也是!”荒木大井點了點頭,“你們的阿桂姐手下也有一大幫糞夫要養活,不可能把馬路都包給你!”
一邊說着,他一邊把粉塊放在彈子檯變,架好手架,啪地一個加力高竿兒,把球堆大力擊散,只是可惜運氣不好,沒有球落袋。
他用眼睛仔細觀察了一下臺面上的局勢,還好,白色母球正好被其他彈子包圍在正中間,不但不好架手架,也沒有任何好的擊球線路。
如果換他來打這一竿兒,只能輕輕推一下球,做一個防守。
戴震五在一旁看得很是鬱悶。心中道荒木大井這個王八蛋運氣也太好了,檯面上的大多數彈子都散開了,偏偏有三枚彈子緊緊包圍着白色母球,一點機會都沒有給林江北留。
“徐桑,該你了!”荒木大井退到一邊,伸手端起吳經理剛剛送過來的龍井茶,輕輕呷了一口。
林江北拿着彈子竿繞着臺子仔細觀察了一週,發現採取通常的擊球技法,根本就沒有任何進攻機會。不過幸虧這美式十六球的規則和英式司諾克的規則不同,美式十六球是允許跳球的,所以即使是白色母球被三枚彈子緊緊包圍着,但是採取跳球的擊球技法,還是有進攻機會的。
唯一有點難度的就是手架太不好架了,像右手選手,只能採取背後反手高架的方式去打白色母球,讓白色母球跳出來的同時,還要擊打中目標彈子進袋,這個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林江北心中想着,就背身靠在彈子檯邊,左手幾乎是垂直按着臺沿兒,大拇指高高翹起,右手拿着彈子竿從背後反穿過來,跟白色母球也形成一個垂直的角度,然後竿頭快速地往下一插,只見白色母球就從三枚彈子和庫邊中間高高躍出,然後正好砸二號全色球的側邊,於是二號全色球就急速旋轉着滾了出去,然後撞到十號雙色球,把十號雙色球撞入了底袋。
“噗!”本來安坐在椅子上呷茶的荒木大井驚訝地一口就把喉嚨的茶水噴了出來,呆呆地看着底袋中的十號雙色球。
怎麼可能啊?
高手架竿兒加反手擊球加跳球加二傳再加側旋,這幾樣分拆起來都不難,但是組合在一起,卻是地獄級的難度,換成他來做這一條組合擊球技法,一萬次中就也不見得能夠成功一次,怎麼“徐冰城”這個小糞頭輕而易舉的就成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