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對你說了……”何采薇失聲道,等着話說完,對上傅雲書似笑非笑的笑容,何采薇才知道自己一時心急,上了傅雲書的當了,卻已經是說出的話,再也不能收回去。
傅雲書淡淡的笑了笑,說道:“三舅舅並沒有跟我說什麼,只是那日他到你院子裡的態度十分奇怪,我推測出來的而已。三姨娘,你究竟跟三舅舅之間有什麼關係,你混進傅家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可是要對三舅舅不利?”
之前傅雲書一直忙着宮裡面的事情,差點將何采薇這一茬給忘記了,如今雖然裴亦云已經回了寧州,但是何采薇身份奇怪,混在傅家神神秘秘的不知目的是什麼,又似乎知道不少她不知道的東西,藉着這個機會傅雲書自然是要好好的從何采薇的口中套話出來。
正所謂關心則亂,見着傅雲書提到裴亦云的名字的時候,何采薇的臉上早就沒有了之前戲謔的神情,換來的是長長的一嘆,眼中隱隱帶着憂傷之意說道:“這世上誰都有可能傷害他,唯獨我不會……”
眉宇之間的深情與纏綿之意,是做不了假的,傅雲書心中十分的好奇,當年究竟是有着什麼一段的風月往事,竟然讓何采薇到如今還對三舅舅念念不忘?何采薇如今不過是二十四五歲的模樣,而三舅舅已經是三十五了,看起來毫無關係、身份懸殊的兩個人,究竟是有着什麼樣的過往。
不等傅雲書發問,何采薇自己主動的說道:“初初見到他的時候,在八年前我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初次見到那樣神仙般的人物,我才知何爲風華無雙……”
傅雲書依稀記得八年前,寧州邊境平穩,久無戰事,三舅舅是閒雲野鶴的性格,若無戰事便就四處遊歷,恰好,遊歷到了何采薇所在的村莊。
何采薇說,到如今還記得初次見到謝奕之時的情形。
彼時正是三月初,碧草青青、細雨霏霏,原野上不知名的各色野花在青青碧草中探出了頭,村口處有一棵古老的杏樹,杏花褐色的枝幹上抽出了綠色的枝椏,還有一支杏花打了花骨朵兒,那人的馬車就停在杏樹下,撐着一把二十四骨的竹傘,錦衣玉袍,舉止投足之間,眉眼溫潤如玉,低聲笑問她:“在下的馬車壞了,怕是趕不了路,請問姑娘何處有留宿的地方?”
她本是鄉野女子,自然是比不得京城之中那些大家閨秀禮數衆多,見着是一個年青的公子問路,初見到他的模樣微微的怔了怔,緊接着笑着說道:“鄉野之地哪裡來借宿的地方,公子若不嫌棄便到我家來吧。”
她的聲音活潑清靈,如同三月初發的嫩芽一般嬌嫩,謝奕之微微的愣了一愣,倒是也沒矯情就答應了下來。
何采薇的父親是這村中唯一的教書先生,裴亦云舉止溫文爾雅,一看便就讀書人,一番細談之下何采薇的父親更是對謝奕之刮目相看,對於女兒帶回一個陌生的男子也沒有責怪之意。
每年三月,清水村的杏花開的嬌豔甚好,用此處的杏花釀酒會比一般的杏花釀多一分甘甜,沒有杏花釀的苦澀。裴亦云好酒,此時到清水村正是爲了等杏花開了做杏花釀。
可是偏偏今年的雨水特別多,杏花開的比往年都要遲,裴亦云便就在清水村住下,一住便就是半個月之久。
那般神仙樣的人物住在了自己的家中,何采薇心中不是沒有閃過一絲竊喜的
,只是男女有別,兩個人縱然是住在一個屋檐下,也沒有太多的交流,真正讓兩個人熟稔起來的是何采薇偷偷藏起來的一本義山詞。
雖然處在山野之中,何老先生待女兒還是有幾分嚴苛的,教她識字,卻不準讓她看這些義山之類的輕浮的詩詞,這義山詞是她從父親的書架上偷偷看見過的,一讀下來便就愛不釋手。那一日她偷偷帶到外面去讀,卻偏巧被他看見了。
他笑道:“是李義山的詞嗎?”這是他第二次跟她說話,少女漲紅了臉,吶吶的點了點頭,想將詩詞藏在身後,不知他怎麼動手的,抽走了她手中的詩詞,微涼的衣袖擦過了她的指尖,她的臉頰更加發燙了。
他笑着說道:“李義山的詞寫的極好,你怕什麼?”
之後有了義山詞爲由頭,二人之間說話交流倒是越發的多了起來,那大約是何采薇一生最爲幸福的時光,雖然明明知道二人的身份懸殊,但是卻還是忍不住將一顆心陷了進去,那時村子裡的杏花開的炙豔如霞,她一生中最好的一場夢、也是如同杏花開的這般的絢爛、凋謝……
說這話的時候,何采薇的臉上少了幾分憤世嫉俗那般的笑容,如同二八年華的少女一般,帶着淺淺的笑意,眼神清澈的如同憧憬心上人的姑娘,她是真的喜歡三舅舅的。
傅雲書想到,傳說三舅母與三舅舅兩個伉儷情深,但是卻在生裴鈺的時候難產而死,這些年來,三舅舅一直都沒有續絃,可見心中還是放不下三舅母的。
三舅舅若無戰事,便就一直在外遊歷,說是遊歷,其實不過是爲了逃避與三舅母一起生活過的地方而已。傅雲書從何采薇的眼神中猜測的出來,當年兩個人的初遇該是怎麼的美好。
沒有了功名利祿紛爭的小村莊,天真爛漫的少女,風流無雙的儒雅才子,才就成就了那一場傳奇,成就了何采薇這些年來,一直對三舅舅的念念不忘。
想來,三舅舅也是喜歡何采薇的,不然依照三舅舅溫和卻又疏離的性格,斷然不會與一個女子這般的親近。可是,兩個人之間不過是蘭因絮果罷了,杏花謝了之後,三舅舅便就走了。她故土難離,他心性未定,畢竟如同裴亦云這般的有抱負的人,如何的會在這樣偏遠的村莊停留太久,如何的會爲她停留太久。
後來,她的父親死了,她輾轉反側,淪落風塵,如同明珠蒙上了塵埃,早已不是當年在村莊口臉紅看着他的明媚少女。多少往事,皆成了一段風月故事而已,再相見,卻已經是事隔經年,物是人非。
傅雲書聽着何采薇輕描淡寫的將那一段風月說出來,可是總是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勁,若是,她與三舅舅不過是多年前的一段相遇,爲何一向穩重的三舅舅看見何采薇院子中的佈置就會那般的失態;若是何采薇只是與三舅舅只有這般短暫的交集,又爲何會對於裴家的人和事這般的瞭解?
傅雲書看着何采薇,目光中帶着幾分審視的意味,何采薇的話並非說是假的,但是就算是真的,卻也不是全部的真相。
“三姨娘……”傅雲書聽了何采薇與裴亦云的一段往事之後,卻也不知該如何的稱呼何采薇了,略微的頓了頓,緊接着有幾分尷尬的說道:“若是三姨娘對三舅舅一直是念念不忘的話,那麼又爲何會嫁給我父親……”
何采薇笑了笑,淡淡的說道:“
我淪落風塵,在畫舫中四處輾轉,承蒙傅相爲我贖身,我便跟了傅相了。”
雖然說的簡單,但是傅雲書卻直覺事情並沒有何采薇說的這般容易,何采薇此人深不可測,前世加上今生,傅雲書都沒有看透過她……
何采薇顯然的對於有些話不想觸及,傅雲書一問便就跟傅雲書打太極,傅雲書略微的頓了頓,換了個話題問道:“那三姨娘當時吃了三舅舅的糖蒸酥酪之後小產,身邊的丫鬟卻怪罪到了我的身上,其實是三姨娘故事指使的吧。”
傅雲書的話語中帶着試探之意,何采薇卻搖頭說道:“你是亦云最爲疼愛的一個外甥女,我又怎麼會陷害你呢。”
卻沒有被何采薇的話所矇蔽,傅雲書的目光灼灼,看着何采薇說道:“三姨娘的小產最終的目的卻不是爲了陷害我,而是爲了阻止我。阻止我進宮、或者是阻止我進宮,見到某個人而已吧。”
傅雲書大膽的猜測道,卻見何采薇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驚訝,很快的就恢復如常,縱然如此,還是被她清晰的捕捉到了。
那日何采薇小產來的蹊蹺,若是說針對她的話,不如說是最終的目的是在針對裴月,依照何采薇的心計,就算是暈倒之前,自然是會跟小荷將所有的事情交代好,而不會誤會她了。
傅雲書百思不得其解,便做了猜測,何采薇此舉的目的最終對她的損害不過是在祠堂上關上幾日,而次日便就是宮宴,也就是說,何采薇這般做,頂多是陷害她不能參加宮宴。
這是爲什麼?參不參加宮宴,其實對她沒有任何的影響,相反的宮宴上皇后、端月公主對她虎視眈眈,何采薇此番做是在幫她。可是爲了阻止她面對一個未知的危險,難道就值得何采薇將自己的孩子、這麼有利的籌碼給用了麼,顯然、何采薇是知道宮宴中潛藏的是什麼樣的危險。
再聯合到裴原在那一日竟然不幫她說話、而是要傅永信罰她、裴月卻沒有雪上加霜,反而是幫她說話,最終還告訴了玄凌讓玄凌來幫忙,其中的種種聯想起來,傅雲書大膽的做了這麼一個推測出來。
可是所有的人都不跟傅雲書說,都瞞着她,似乎唯獨何采薇知道的東西很多、時不時的透露給她一點,沒有像裴家人那般的忌諱莫測。
何采薇將眼中的震驚之意壓了下去,笑着對傅雲書說道:“大小姐很聰明,可是這世間上的事情,若是糊塗一點、不看的那麼明白一點,活下去纔不會那麼累。”
傅雲書也淺淺的笑了笑,說道:“可是我卻偏偏是個將事情追究問底的性格,若是讓我渾渾噩噩的活着,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必然是死不瞑目的。”
聽着傅雲書這般說,何采薇忽然笑了,她本就長的嫵媚,這一笑更是如同春花爛漫一般,雖然比不上歆羽夫人的絕色,但是卻別有一般風情,難怪父親那般的寵愛她了……
“有些話可不是我能告訴大小姐的,我也不敢告訴大小姐。”何采薇的話語中意味不明的說道,讓傅雲書聽的雲裡霧裡的。
何采薇卻已經起身離開,在與傅雲書擦肩而過的時候腳步頓了頓,在傅雲書的耳邊輕輕的說上了一句話,傅雲書微微的愣了下。
“此去離國,大小姐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這是何采薇臨走的時候,在傅雲書的耳邊留下的一句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