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柒氣絕,要不是這丫的受傷了,她一定一腳踹過去,而且一定踹心口。懶得和這位大爺扭捏,聞柒擡手,一巴掌推開秦宓,滿手的血漬印在他衣領,她看也沒看秦宓皺起的俊臉,直接將手裡的箭扔出,她道:“你該死。”
一箭,正中心口,那黑衣男子連掙扎也未曾便斷了氣。
秦宓脣角輕揚,似笑,溫柔了滿眼光華。
聞柒一個白眼飛過去:“放心,老孃不是心疼你。”瞧着那禍國殃民的容顏,她無端就心虛,咬緊牙關,強調,“一箭還一箭,天經地義!這是路見不平!”
聞柒啊,嘴硬着呢。
秦宓忽然俯身,聞柒下意識便一退,他一手攬住了她的腰。
“聞柒。”
他輕聲喚她,她怔了,瞧着那良言寫意溫婉流光的眸,只覺得心坎有什麼在撓,軟軟綿綿的,尋不到癢處。
近了,聞柒正要手足無措,秦宓的脣便落下。耳邊一絲絲的涼意,是秦宓的溫度,他說:對你,我認了……
認了?
聞柒擡眸,秦宓拂了拂她的臉:“待着別動。”
轉身,飄起的月白衣角染了血,他擡手,衣袖間一縷輕風,曳起樹影,模糊了月下輪廓,之後,便叫血色充斥了整個夜。只一招,輕風拂影,斷送了多少亡魂。
彈指殺伐,這,纔是秦宓……
多少人瞧不見他滿身光華、覆手風雲,聞柒也瞧不見,她只見了他背後滲出的血色,染髒了那一身月白的灼灼妖嬈,映紅了她的眸,重重一跌,她撞在了樹上。
“聞主子,沒事吧。”樑六大驚,生恐是她傷勢加重。
聞柒捂着心坎,滿頭的汗,她咬牙,那樣隱忍,眸子一刻也不肯移開那一抹漸進染紅的月白,道:“老孃腰疼!”
腰疼?
只是,自始至終,她捂着的是心口。似乎剛纔她也說過,老孃不是心疼……
誒,口是心非莫過於此。
樑六瞧不懂了,也不敢亂添亂。
聞柒揉揉心坎,還是不舒坦,摩拳擦掌着,磨牙齒:“骨頭都不舒服。”
她想,她要鬆鬆筋骨。
於是乎,罔顧了秦宓的話,她撿起地上的刀,砍人去。
樑六嘆氣:女人心海底針,哥們不懂。
“你攻前,我守後。”
秦宓背脊一僵,身後便貼上來一個小身子,緊緊挨着他,他側眸,她小小的個子,還不到他脖子,手裡的刀很重,滿臉髒污被汗水洗得發白,卻咬着牙執掌揮舞,動作毫無章法卻招招都拼了命般毫不留情,亦不留餘力。背脊很直,纖細瘦弱,卻將他背後牢牢擋住。
後背,那是一個武者的命脈,她給他護着。
秦宓從未如此,任心坎那酸澀肆意得喧囂,久久,說:“爺不喜歡女人護着。”
哪裡捨得,她才十三歲,終歸是個孩子,是他養在心坎的貓,日日撓着,鬧着,便只供他一人歡喜,只覺得這人命生死的血腥不該髒污了她。
只是,秦宓似乎忘了,這貓兒極少順毛,她一把抱住秦宓,避開了他的傷處,一個轉身,依舊牢牢護住他的後背,只道一句:“那你滾犢子,這是老孃的場子。”
秦宓輕笑,與她身後,擡手,覆沒了血色。
再沒有言語,月半,潮溼的殷紅,刺目驚心裡,月白的衣角纏着那錦繡琉仙裙,從未鬆開。
千軍萬馬難敵秦宓彈指衣袖,那傳聞並非假,不過半響,屍體堆積成山。
忽然,宮燈照進,高聲急報:“王爺,是聞姑娘和六王爺。”
半近不近外,燕孝鈺率親軍而來,入目便是一地血流,還有那衣袂交纏的一雙人兒,半月的清輝,竟抵不過此時人影下滿負狼狽的光華。
微光裡,她回眸,滿眼的清麗,亮如星子,灼灼而來:“喲,您老這是回來找屎嗎?”
她眸子一凝,冷若秋霜,滿眼殺戮。
聞柒……
這是聞柒,那血染的錦繡琉仙裙,遮不住她一身恣意狠絕的英氣。原來,她是一頭假寐的獅子。
燕孝鈺持劍指天,御林軍出,他一語令下,道:“留活口。”
御林軍領命,提劍包圍。
留活口?
聞柒勾着秦宓的手腕,借力起跳,一手勾住那僅剩的活口,一個扭轉——
嘎吱!
咽喉骨斷了,那黑衣人刺客是一個也沒留住,嗯,聞柒那會兒怎麼謀算來着:別讓她留一口氣,不然,絕不留一個活口。拍拍手,她對着燕孝鈺扯嘴一笑:“不好意思,老孃看這羣牲畜不順眼,一不小心手滑。”
聞柒抱着手走近了,對着燕孝鈺灼灼的視線,扯嘴一笑,隨即,一腳踢過去。
如此趁其不備,燕孝鈺一愣,結結實實捱了一記,身子一歪便撞在了樹上。
“王爺!”
“王爺!”
御林軍一個一個鐵紅了眼,傻愣傻愣。
燕孝鈺捂着肩頭,一口血氣在胸膛亂竄,他狠狠擡眸,好啊,這一腳,使了狠力。
聞柒擡擡腿,一抖,笑得極其無賴:“嘿嘿,腳滑。”
樑六豎起大拇指,不要臉得牛氣沖天。
她是故意的……那腹下一刀,這肩頭一腳,全因她膽大妄爲。燕孝鈺嘶喊:“聞、柒!”眸間竄了火,腹下、肩頭都火辣辣的疼,時時刻刻提醒着他,眼前之人如何次次將他一國王爺的尊嚴踩碎。
此二字,磨牙切齒,與那日如玉閣一般。聞柒眸子驟然一亮,愣了片刻,揉揉眼睛,定睛一看便盯着燕孝鈺的褲襠瞧,一拍腦門:“哎呀,真是您老啊。”扯嘴,皮笑肉不笑,“誤會,都是誤會,大水衝了龍王廟。”
天殺的,她還以爲是那個僞劣假冒的貨,這下事大了,剛纔那一腳,她可是往死裡踹的。
燕孝鈺眼中火光燎原。
聞柒繼續賠笑:“王爺大人不計小人過,定是不會與我這有眼無珠之人計較。”挪着小身子,就往秦宓身後鑽,找棵大樹好乘涼。
興許是火氣燒到了胸腔,燕孝鈺的聲音都是乾啞的,隨時能擦出火來似的,一字一頓:“本王絕不放過你。”
秦宓擡眸,月下容顏冷了,竟是將這夜裡光景都染了幾分涼意。倒是聞柒還笑得花枝亂顫,連連擺手:“別介啊,都是一家人,動手多傷感情,夜黑,小女子老眼昏花,海涵海涵。”
燕孝鈺懶得與她扯天扯地,只道:“拿下!”
一干御林軍愣着,面面相覷,硬是沒敢動,很顯然,眼下這兩尊大佛都不是好惹的。
聞柒正好逮着這遲疑的空擋打着商量,說得是眉飛色舞,動之以情:“王爺,別動怒別動怒,小心着些,咱有話好好說,別動粗,當心扯動了腹下的傷,那我就罪過了。”
“你——”燕孝鈺一激動,扯到了腹下傷口,一張俊臉青了。
聞柒眼冒星光,大喊一聲:“哎呀,流血了。”
數雙眸子齊刷刷看向燕孝鈺褲襠……嘿,沒出血,聞家姑娘詐唬。頓時,那一雙一雙眸子看天看地看月亮,硬是不敢再看那褲襠,樑六剛欲掩嘴笑,卻瞧見自家爺的眼,青霜染了光華,陰沉沉的,樑六是怎麼也不敢笑了。
燕孝鈺青了的臉,綠了,一字一字地嘶磨:“拿下!”
這聽得出來,常鈺王殿下恨不得撕了聞家姑娘,御林軍哪敢再遲疑,提劍上前。
“聞柒。”
一聲清冷,只兩個字,叫所有御林軍頓足不前,小心翼翼瞧着六爺眼色,六爺看着聞家姑娘,眸子雖說也是微涼,只是沉沉浮浮的碎影裡有一抹柔和:“過來。”
這兩個字,不由分說,強硬又冷漠,卻怎麼都不掩那一分獨佔的氣勢,分明一身污濁,背後箭傷凝成結痂,卻不減半分風華。御林軍是再也不敢上前,看來宮裡傳聞不假,秦六爺與聞姑娘有染,至於有幾腿,暫時不詳。
聞柒少見的乖順,小碎步地跑過去,低眉順眼地跟在秦宓跟前,不支聲,小媳婦似的,生怕惹了這位大爺牽動了傷口,別提多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了。
燕孝鈺頓時冷了臉,眉宇緊擰,灼灼對上秦宓的視線:“本王與聞柒之間的事,六王爺還是不要插手得好。”
秦宓懶懶擡眸,語氣惺忪:“你的事和爺沒關,她的事,”薄脣輕抿,眸似未拋光的玉,冷沉沉的,“和你沒關。”
秦宓一眼也不曾看他,分明一身的傷,竟還能目下無塵地恣狂,這等氣度叫人心驚,燕孝鈺聲沉而攝:“秦宓,這裡是大燕。”
秦宓微微斂眸,睫翼下覆了青灰的暗影:“燕懷和爺說過,不用你來重複。”
燕懷……要多自負狂傲纔敢在這大燕的國土上直呼一國之君的名諱,秦宓,他眼裡,當真將這大燕疆土視作了塵埃,燕孝鈺竟無言以對,怕是他那九五之尊的父皇也唯有隱忍二字。
“他的傷,是你。”
秦宓將聞柒攬在懷裡,旁若無人,語氣難掩的親暱,含了微許怒色。
聞柒立刻擡頭,笑着打哈哈:“不敢不敢。”誰蠢誰承認,條件反射地瞟了一眼燕孝鈺的褲襠,完全瞧不出痕跡嘛,“人家很淑女的。”睜眼說完瞎話,聞柒一轉眸撞進了秦宓的眼裡,誒,怎麼像此地無銀三百兩?
靠!她恨不得自剜雙眼,剛纔瞧什麼不好,瞧人家褲襠,被抓包了。
秦宓眉頭一皺,聞柒哪裡招架得住,立馬耷拉腦袋,伸出四根手指指天:“我發四,我一眼都沒亂看。”說完又覺得不妥,連忙義正言辭補上一句,“我摸都沒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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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聽着好像還遺憾上了。
燕孝鈺腳下一個趔趄,撞在了樹上。
這自白,這反響……幾十雙眼亂瞟,鼻子亂嗅,聞到什麼味兒:原來是聞家姑娘動了常鈺王的不便之處啊……
樑六拂額,還有這廝幹不出來的流氓事嗎?
“是爺太縱容你了。”
秦宓搖搖頭,似乎無奈,俯身,將聞柒抱起,轉身便走。
身後樑六趕緊跟上,一邊擔憂自家爺的傷,一邊想着:自家事自己了,自己的人兒自己養。
聞柒暈頭轉向間,還不忘對着滿臉慘色的燕孝鈺揮手告別:“王爺,再會再會。”
“閉嘴。”秦宓輕斥,似乎是惱了。
聞柒還真就閉嘴了。
好吧,剛纔那華麗麗一抱,好像扯到她腰間的傷了,那叫一個疼,她大氣都不敢喘,又想着秦宓背上的傷,心提到了嗓子眼。
聞柒有氣無力:“爺,我怎麼記得我好像不是殘廢。”
言外之意很明確:爺,放小的下來。
宓爺言簡意賅:“爺喜歡。”
聞柒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爺,男女授受不親。”
這時候記起男女授受不親了,當時剜燕孝鈺下腹的時候想什麼去了。
樑六不厚道地掩嘴笑。
秦宓橫抱着聞柒,忽然俯身,貼着她耳邊:“爺看過了。”
聞柒一張刷白的小臉竟出息地爬上一抹緋色。
丫的,這時候還搞調戲,背後的傷不疼了?想到此處,聞柒一手勾着秦宓的脖子,一手探着他的後背摸去。
秦宓沉聲,有些暗啞:“別動。”
聞柒擡手,指尖全是殷紅,她眸子一沉:“你在流血。”果然,傷口還是裂開了。
秦宓點頭,聲音也配合着無力了幾分:“嗯,傷口疼。”轉身看樑六,“你先回去準備水和藥。”低頭,接着哄聞柒,柔和了滿眼冷峻,“乖,聽話。”
樑六腳下生風,先行了一步。這邊,聞柒瞪眼:“爺,會出人命的。”身子確實沒敢再動,只覺得手心出了冷汗,也不知道是傷口疼的,還是怎的。
秦宓說:“死不了。”
是死不了,可是她腰間不過入皮肉三分,疼得呼吸都不敢喘,秦宓那一箭入骨幾分,她想着就覺得心坎疼。聞柒捂着肚子:“爺,人有三急。”媽的,好像疼得有點眼花了。
“聞柒!”
秦宓惱了,不甘願地放下了她,想着,不解風月之人,聞柒爲最。
這腳纔剛着地,聞柒一把扯了腰間的束着的帶子,踮腳繞過秦宓,纏了幾圈打了個結,擡頭對着秦宓扯嘴一笑:“這不就好了,血止住了。”只是她腰間的血一絲絲滲出來。
秦宓眸光一滯,略微蒼白的容顏竟似開出了驚華,灼灼生輝。
聞柒啊,她不解風月,她滿嘴戲言,一個尋不到一絲柔情的女子,會撒潑無賴,耍狠戲謔,卻是不經意時會柔軟到人心坎下。
秦宓淺笑着,牽起聞柒的手,輕輕地搖,有些孩子氣的舉動,倒讓他這不染纖塵的容顏生出些柔和來。
聞柒卻是被他晃得眼花繚亂了,眯了眯眸子:“傷口疼不疼?”
秦宓搖頭。
嗯,她自個覺得有點疼。
託着腦袋,她又問:“頭暈不暈?”
秦宓還是搖頭。
嗯,她自個覺得有點暈。
“難受不?”
“困不?”
連着問了些不着調的,秦宓只覺得歡喜,拉着她的手靜靜看她,聞柒霧裡了,眼花了:怎麼都是傷,症狀差這麼多。身子一軟,她搖搖晃晃的,連忙抓着秦宓的衣襟:“爺,你別晃。”
其實,一直在晃的是聞柒。
秦宓若正若忡:“怎麼了?”一瞬驚亂了眸光,碎了滿眼柔光,一塌糊塗的惶恐,映出許多許多張她的臉,在一點一點褪去血色……
聞柒撫着腦袋,搖晃了幾下,撐不開眼皮:“我好像有點累了。”
說完,身子一軟,栽進了秦宓懷裡。
“聞柒!”
兩個字,輕顫着,甚至秦宓的手也不知所措,僵硬地抱住懷裡的人兒,他從未如此慌亂,如此誠惶誠恐得近乎央求地喊她的名字,才終於知道,他有多捨不得。
一字一頓,無力到蒼白,秦宓在她耳邊輕喃:“不怕,我不會讓你有事。”不知道她怕不怕,倒是他,有些怕了,小心翼翼地將她攬在了懷裡,後背的傷口滲出了大片的血亦毫無知覺。
懷裡的人兒顫了顫眼睫,睜不開,臉色紙白,勾了勾手指,想說什麼。
秦宓緩緩俯身,湊在她脣邊。
她氣若游絲,只說了一句話。
“不許你抱我,傷口——”
傷口會裂……
沒說完,手一歪,不省人事了,腰腹的血滲出了錦繡琉仙裙,染紅了秦宓月白的袍子。
不曾遲疑,秦宓將她抱起,腳下一踮,飛身離去。
地上,滴了一地的血,微微暗黑,這血,淬了毒……
------題外話------
因爲今天更了兩更(補償昨天斷網斷更的),原本預定的明天早上九點更新可能比較趕,要是晚了時間,莫怪,以後不會變,每天早上九點更,這麼勤勞的我,有獎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