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樂樂和文軒在互相扯皮的時候,楚天星把蕭妤兒拉到一邊兒去。
“你和海豚打算這樣隱瞞多久?”楚天星沒有發出聲音,用口型說:“文軒已經是自己人了。”
蕭妤兒也只動着嘴脣,而聲道沒有製造任何氣流。她固執地說:“他還沒有經過徹底詳實的背景審覈。他昨天晚上才臨時加入,現在連雷鳴成員的證書都沒印好,我不可能讓他知道我的能力?”
失聰後蕭妤兒早學會了讀脣語,而楚天星是秒成,所以只有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隻見到嘴皮翻飛,而沒有一點聲音的。
楚天星悄無聲息,但是表情有些焦慮:“但是,等到那個時候,我們大家應該已經很熟了,那時候再揭露這一點,肯定會在團隊內部造成裂痕。”
互相信任,對於一個團隊來說是最重要的,一個不能互相以誠相待的團隊,永遠都是不堪一擊的。
楚天星對這一點再清楚不過了。
但蕭妤兒卻絲毫沒有被打動,面無表情的說:“他們如果不能理解我對安全問題的謹慎,那造成裂痕也無所謂,叫他們滾蛋就好。”
“滾”這個字,是從前淑女的蕭妤兒從來不會用的,現在乍一出現,嚇了楚天星好一跳。
蕭妤兒接着無聲地說:“我們蕭家因爲這個東躲西藏,像是過街老鼠樣過了這麼多代,其中少不了對最信賴的人隱瞞一大堆東西,這種事情,我自然比你懂。隱瞞起來,對大家都好。”
她伸出因爲練散打而關節有些粗的手指,戳了戳楚天星的胸膛:“所以,別來管我,我只要蕭樂樂安全,我有能夠傷害其他任何人的覺悟……還有你,楚天星,我們那撥人現在只剩這幾個了,所以,你也不許出事!”
她的表情很兇悍,眉眼間是沉甸甸的焦慮、還透着些歇斯底里。
從前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氣質不再,現在成了一個滿刻下故事印痕的複雜的女子。
也許不如從前那樣純淨輕靈,但這樣煙火氣滿滿的蕭妤兒,卻觸動了楚天星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楚天星伸出手摟住了蕭妤兒。
楚天星輕輕抱着他最好朋友的遺孀。無關浪漫,無關曖昧。只是一個支持的、親人間的懷抱。
“你一直都比我堅強。”楚天星在蕭妤兒頭頂輕輕說。
然後他意識到,蕭妤兒是聽不見他說的話的。
但是蕭妤兒卻悄悄溼了眼眶。她感覺到楚天星的胸膛震動,知道他說了什麼話。
即使她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但這也非常,非常的令她感動。
他肯定在安慰她。
即使楚天星纔是那個沾滿了鮮血,一次次倒下又爬起來,咬緊牙關面對那些可怕的邪惡的敵人的人。
而不戰鬥的時候,他的眼睛溫柔下來,能關注到你心底的創傷。
所以蕭妤兒已經聽不見了,但她仍是知道。
因爲楚天星是如此溫柔細膩的人。
和蕭妤兒的王闊一樣的……溫文爾雅的紳士,又是舉刀喋血的戰士。
天堂裡的王闊,還有若離,你們都還好嗎?你們離開了最愛的人,在天上遠遠地望着我們,想必是非常,非常的孤獨吧……
我們這些活着的人,也是一樣的孤獨……
我和楚天星,歷經了這麼多事情,活過了那麼多壞人,活過了親友,活過了最愛的人的,在地面上苟活的兩個人啊,我們也很孤獨呢。
所以,同樣孤獨的你們和我們,在想起對方也在的孤獨的時候,心裡會不會,有那麼些慰藉,有那麼些溫暖和被陪伴着的感覺呢?
雖然在白天,但蕭妤兒總覺得自己是在寒夜裡行走的人。
行走着,後路是已經接觸不到的音容笑貌,光明美好,被死亡隔斷。前路則是一片未知的永恆的黑暗。
楚天星也是一樣的。
於是在這一瞬間,兩個在寒冷中哀嚎的人抱團取暖。
短暫的擁抱後,他們分開了。
“你說得對,我們是應該多防着點。不過,至少這次任務結束後,我得給大家說,我的超能力不止是能夠控制金屬。”楚天星說:“我被覬覦的可能比你小太多了,只需要提防惡魔的報復。所以,既然在內部成員之間,我不怕泄露身份。你呢,你就繼續隱藏吧。”
然後他轉身走了。
也許是楚天星聽到什麼動靜,因爲他剛走出安全門,蕭樂樂就探進頭來了。
“姐,我們好像發現了什麼線索……話說,星星呢?”
蕭妤兒趁着自己背對着他,悄悄抹了把眼淚,然後才轉過身來,輕輕笑了笑,搖頭表示不知。
蕭樂樂抓着蕭妤兒向外快步走的時候,蕭妤兒忽然想到:她活着——沒有自暴自棄,沒有厭世避世,這樣還算積極振作地活着,是因爲她尚且還有蕭樂樂這樣一個牽掛,需要她堅強起來的小弟。
那麼楚天星呢?
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這幾十天的白天過去之後,他是怎麼度過那難熬的刺骨的黑夜的?他是怎麼抵抗噩夢的侵襲的?他是怎麼能夠戴上積極快樂的僞裝,成爲她和蕭樂樂的主心骨的?
楚天星在安全門那頭的洗手間內洗了把臉。
他撐着洗手檯,靜靜看着水流變成小小的漩渦,從排水口離開。
有**順着他的鼻樑滴落下來,不只是眼淚還是清水。
他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每個晚上,失去了白天的滿滿的工作,他安靜下來,整個宇宙都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就會更加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宇宙,是沒有若離,沒有司馬文韜,沒有王闊,沒有慕容雲詩沒有勾存白其他很多很多的朋友的宇宙。
他靠着牆,坐在雷鳴的厚厚的毛毯上,在盛夏悶熱的夜晚,卻覺得自己整顆心都是冰涼的。
他總覺得自己會馬上本歸了,也許下一秒,他的緊繃着的神經就會斷掉,然後他會消失,或者在無邊的曠野裡,或是蔥鬱的山水森林間,或是粗獷的漫天風沙的大漠深處……
總之不會在雷鳴,在這裡若無其事地活着,堅持做一個勤勤懇懇的超能力者。
他沒有理由堅持!
但是,到現在了,他已經報了醜,之後解決了於押的案子,現在,正在第二個任務的執行途中,他依舊沒有一丁點兒奔潰的跡象。
蕭妤兒有蕭樂樂在支撐着她。楚天星想,那自己想必也是有理由堅持下來的。
可這理由是什麼呢?
是什麼讓他忽視內心深處的已經血肉糜爛的苦痛,讓他在外表上依然能保持笑容,偶爾開開玩笑,甚至能夠稍稍回味那時的悲哀了。
楚天星知道,即使他看上去這樣正常,連他自己也差點被騙過了,以爲自己好像是已經度過了那場可怕的悲劇的陰影……
然而他沒有。
血水、殘臂、斷肢,甚至啼血的未成形的嬰兒!都時刻環繞着他。
他只是假裝感覺不到那些片段、景象在他夢中滑過罷了。
楚天星需要一個理由。
讓自己更加振作,更加向前看,活的更好的理由——因爲他知道,這不僅僅是自己健康的願望, 也絕對是天堂上他的好友們的祝福和殷切希望。
文軒從另一頭找過來了,楚天星甩了甩頭上的水珠,重新戴上他示人的面具,站直身子。
“怎麼?”
“新聞上在播這一串玻璃碎裂爆炸的源頭,是梨咖路,我們是不是應該快點走?”文軒似笑非笑地說:“楚隊長?”
“難得你這麼積極,我們當然得快點走了。”楚天星抽了張紙把手指上的水珠擦乾,快速地走出洗手間。
文軒在後面跟着,胳膊枕在腦後,說:“消失到叫別人找不到的可不是我啊,而且我纔是那個有隱身超能力的人呢。”
楚天星沒再接他的話茬。
因爲路程比較近,人多,具體位置不熟,他們沒利用蕭樂樂的超能力,而是邊問路,邊小跑着趕過去,只花了八分鐘。
這裡是市中心的邊界了,破碎的玻璃似乎只到這裡,這棟樓也不到20層。
蕭樂樂擡頭研究這棟老樓,楚天星則四處看着。
“我覺得這不像是起點,這棟樓太普通了,和旁邊的幾棟沒什麼區別,都是普普通通的寫字樓……爲什麼一系列的碎裂是從這裡開始的?”楚天星分析道。
“也許他就是在這裡被激怒了唄?”蕭樂樂隨口說:“然後本,的一路炸過去……”
“你怎麼知道一定就是爆炸的超能力?我覺得這不是爆炸……爆炸的話,應該要選擇更激烈更暴力的手段,而不是僅僅在高空弄碎玻璃。”
楚天星說着,轉過頭忽然問文軒:“如果是你,你的超能力是爆炸,你會炸什麼?”
文軒興奮地說:“當然是炸人啦!”他伸出手做手槍狀,對準街道上的電視臺記者,圍觀羣衆,行人做出一個個射擊的動作:“炸,炸,炸!”
“血肉橫飛,腦漿塗地,嘖嘖嘖,我從沒幹過這麼大規模的,向來肯定很爽吧……”文軒興奮地舔舔嘴脣。
蕭樂樂扭過頭來:“‘從沒幹過這麼大規模的‘?那你做過啥?”
文軒扭頭看看楚天星,有些後悔失言。
“你不用說,”楚天星揮揮手:“我們的背景調查都會給你查出來的,說不說無所謂。”
文軒咕嘟嚥了口口水:“你們不會給我開除吧。”
“視情況吧,”楚天星淡淡的說:“怎麼了?你很想加入官方的執法機構?你看起來不像是這種人啊。”
文軒笑了:“跟着你們賊有意思啊!要是我一個人遊蕩,頭一個就得錯過靜距離接觸今天這樣宏大的藝術品!雷鳴接觸的犯罪者肯定要比普通罪犯有意思的多了,僅憑這一點,我也不能退出啊。”
“所以,這是罪犯與罪犯之間的較量嗎?”楚天星說。
“啊?你這就把我定義爲罪犯了?”
“你不是嗎?”
“……”文軒撇了撇嘴:“我以爲我隱藏得蠻好的。”
“你這麼明顯的反社會分子……”楚天星說着,忽然停住了。
他看到對面馬路那邊的小樹林,樹枝掩映間,似乎有房檐在後面。
楚天星迴頭看了看玻璃破碎的路線,然後比劃了一下,小樹林後面的方向似乎和以後的路線是連貫的。
“走,我們上那邊看看去。”楚天星風風火火地帶頭翻了馬路的隔離欄杆,輕鬆避過了馬路上匆匆的車流。
“我要向交警大隊舉報他。”文軒半真半假地說。
蕭妤兒和蕭樂樂沒理他,也馬上跟了過去。
文軒站在原地,看到他們一點兒也沒回頭,直直追着楚天星走了,根本沒費神回頭檢查自己有沒有跟上。
文軒笑了笑:“喂喂,也不用無視我到這種地步吧?說到最後,我也只是超能力界的菜鳥啊?”
然後,他扭頭,在街邊掃視一下,看到了一家肯德基。
在肯德基的廁所裡,文軒把衣服留在水箱後面。
廁所的門鎖吱扭地打開了,然後門輕輕打開,又輕輕合上,裡面已經沒有任何人的存在了。
隱身的時間沒有多久,但是文軒就是想使用一下。
不是爲了叛逃什麼的,他只是不願意摻在一個非常默契的小隊裡面,他更喜歡獨自行動。至於爲什麼不提前打招呼,因爲文軒從來只會隨心所欲,而根本不會考慮,一旦楚天星他們發現自己不在後面,將會怎麼着急、懷疑、憤怒。
楚天星跑在前面,剛纔小樹林後面的樓房,現在看來,還隔着一個不寬,卻特變長的湖。湖兩岸之間有一架木橋,彎彎曲曲,接着連到湖心島,路又盤着湖心島上去……
總是是一條非常曲折麻煩的路。本意是爲了讓來湖邊散步的人們多一些看風景的角度,不至於無聊。但是對於急着趕時間的人來說,就比較心煩。
蕭樂樂跟着跑下來,是被落的越來越遠。他本來就習慣了土遁,也不怎麼遵循海豚給他制定的下肢力量的訓練計劃,現在,因爲前面目的地未知、地形山水相隔十分複雜,所以他只能靠雙腳。
跑的開始氣喘吁吁的時候,蕭妤兒有些不耐煩了,她彎下身子抓住蕭樂樂的後腰,一用力,蕭樂樂忽然感覺到身子一輕、天旋地轉,就已經趴在蕭妤兒的肩膀上了。
蕭妤兒的肩膀很窄,撐不住蕭樂樂,所以蕭樂樂其實半邊身子是架空的,靠着蕭妤兒的小手在最邊上支撐。
蕭樂樂覺得很沒面子,看了看四周,沒什麼人,然後發現蕭妤兒扛他扛得蠻穩當的,呼吸放平穩的話,這樣其實還蠻舒服的。
蕭樂樂忽然腦筋一動。
蕭妤兒冷冷地說:“回去你趕快訓練,以後不能土遁的長途路途不許想着靠我扛。”
蕭樂樂沮喪起來,胳膊也不得勁了,軟噠噠垂在身側,像是屍體一樣隨着蕭妤兒的步伐前後擺動。
沒有蕭樂樂拖後腿,扛着一個人的蕭妤兒跑起來,真的是健步如飛,毫不費力。很快,她就追上了楚天星。
楚天星在湖那邊的小樓打轉。
這裡靠着另一邊的馬路,小樓是一個小小的垃圾中轉站。窗戶不多,窄窄得開的很高。
楚天星圍着小樓早已經轉了一圈了,等蕭妤兒扛着蕭樂樂過來,他迫不及待地說:“看,這個垃圾處理中轉站的八扇窗戶全都碎了!它不是幾十層高的大樓,只有三四米高,非常有獨特性,肯定是一切的開始。”
蕭樂樂在蕭妤兒肩膀上,因爲被壓倒些聲道,所以悶悶地說:“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爲三四米高,所以他的玻璃可能是被小孩子砸碎的。”
楚天星卻回頭看向蕭妤兒身後:“文軒呢?”
蕭妤兒送了手,連忙回頭看,蕭樂樂撲通一下栽倒在地上,頭上碰了個大包。
“我回去找。”蕭妤兒皺起眉毛,開始生氣了。她仍沒忘記順便伸手把蕭樂樂腦袋上的包用超能力抹平。
“算了。”楚天星心不在焉的說:“先看玻璃的事情吧。文軒多半隱身了,現在估計找不到。不過他那超能力就能隱身不到半小時,到時候一個裸男在大街上跑,他藏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