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你可是個高中生,眼看高考,你們還報名了很多考試,你知道你是什麼嗎,你的價值遠遠在那些小混混們之上,今天是我們趕到的早,萬一我們來的晚點兒呢,你怎麼辦?”田晉特別生氣。
劉小紅說:“可你們不是來了嗎,尤其是王場長,要我說王小兵要殺我,他估計一兩個小時後才能來吧,我說我要殺王小兵,十分鐘,他就率着民兵來了,田伯伯,你們一直覺得王廣海管不住兒子,今天你看,他能管得住嗎?”
說白了,自己兒子欺負人,那就磨黁蹭蹭,聽說兒子給人欺負了,他跑的比兔子還快。
“你以爲大學很容易考的嗎,我告訴你,今年據說有五十萬人要參加高考,共和國纔有幾所大學,你在礦區是個人物,出了礦區,屁都不是。”王小兵還說。
劉小紅指着他的鼻子說:“我就爲了往後能不看見你這張酒糟鼻的臉,我也能考上,全國只招一個大學生,那絕對就是我,王思甜。
“你要考不上,你就等着我笑話你。”王小兵還說。
滾你媽的,吃牢飯去吧,你勾結油耗子,你還烤我的豬王廣海,你今天要不把王小兵扭公安局,我就到礦區貼你的大字報。劉小紅吼說。
田晉也是氣壞了:“報案,蹲號子,王廣海,你這兒子沒救
羣民兵把王小兵和那幫油耗子抓走了,這一回,他們盜竊的可是農場。不但要扭公安局,就民兵們給他們的一頓毒打
也夠他們受的。
劉小紅坐在自己給卸成八塊的豬跟前,因爲看旁邊恰好有坑嘛,就把腸肚啊,骨架啊,一些卸開的肉啊,全給埋裡面
黃花菜跟一股旋風似的趕來了,見劉小紅把肉全刨着埋了,就開始數落她:“都殺了,你爲啥不拿回去吃,就非得埋了嘛髒了肉可是要遭天譴的,領袖在天上看着你呢。”
說着,黃花菜把肉全刨岀來,就說:“拿回去洗洗還能吃啊這娃咋還哭上了?
“咋哭上了,我咋就不能哭了?”劉小紅抹了一把眼淚,把肉從黃花菜的懷裡奪過來,又扔坑裡了:“這是我媽給我養的豬,是我的學費,我每天都在攢錢,我也一直在努力,可我怕自己考不好,對不起我媽的豬,對不起我小姨給的那些錢,我對不起我媽,我也對不起我小姨,對不起我爸,給我擋子彈的爸爸,我爺我奶,可我累,我特別特別累,我怕我考不好,我本來今天種完麥子,還會有兩個小時的時間複習代數和幾何,可現在沒啦,不但沒時間複習,我的豬都沒啦,我對不起我的豬,我要不是偷了會兒懶,想燒水洗個澡,要能早到地窩子裡十分衝,它就不會死了。
她坐在地上,蹬着地就大哭開了,甩着頭髮連嚎帶蹬i死活就不肯叫黃花菜把肉拿走。
黃花菜看了半天,說了一句:“這女子瓜掉了。當然,也把肉扔下了。
劉小紅坐在戈壁灘上頂多就坐了五鍾分,高三啊,別人可能還有矯情,傷懷的時間,但她沒有,她得趕緊回去幫着陳種麥子,種完了抓緊時間,能複習多少就是多少
“我來幫你複習,但我大概來晩了?”聶衛民說。
劉小紅還在戈壁灘上坐着呢,也不知道聶衛民什麼時候來的,說:“沒有,而且我還得告訴你一句真話,我們生活在農場冬天就只能在學校的澡堂裡洗澡,寒暑假的時候,我們太忙,很多時候我三天都不洗頭的,我確實經常和小豬崽子睡在一起,身上有它們的味道,臭烘烘的。你要想找個漂亮的,乾淨的,身上永遠有洗衣粉香氣的,逗逗就會臉紅的女朋友,我肯定不是,快走吧,以後見了我,別說你認識我。”
太宰治在《人間失格》裡有一句話,身而爲人,我很抱歉。
抱歉生在這世上,抱歉必須要努力,也抱歉努力了,卻又達不到所愛的人的,期望。
這種抱歉,纔是今天在小母豬被人烤了之後,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當高小冰在爲明天該帶那幾條裙子去學校的時候,她在苦惱自己的小豬總會生病,當高小冰聽着最新的歐美流行音樂練口語的時候,她在田裡起豬菜,剁豬食
不論將來如何,她現在不是聶衛民想象中的那個,可以寄予初戀的姑娘。
聶衛民坐在戈壁灘上,突然就想起來,陳麗娜在農場當場長的頭一年,農場裡辦聯誼會,自己在地窩子裡睡着了,早晨起來,踏着白霧出門,看到的那個,白霧濛濛中,穿着花裙子披着長髮,手裡拿着一束滿天星的,小姑娘。
她站在人羣中央和二蛋跳舞的時候,頭上一朵大紅色的大花,農場,是聶衛民心中的烏托邦。
把自己帶來的輔導書留給劉小紅,聶衛民找田晉瞭解了一
下情況,明白了。
頭豬,給混混們吃了也就吃了,農場大多數人會自認倒黴,而劉小紅的豬,是她的學費,王小兵吃了一隻豬,可她丟掉的,是自己一年大學的學費錢。
此時的聶衛民,心中只有一件事,就是把王小兵給,搞進少管所去。
光拘留是不夠的,只有把王小兵搞進少管所,劉小紅才能真正,揚眉吐氣。
這不,他從田晉家出來,班車一搭,就又跑礦區了礦區呢,二蛋最近過的簡直不要太器張。
他有一把吉它,而小弟們都愛聽歌,一到周未,就跑到石油廣場去唱歌
你還甭說,他就唱些老歌,偶爾也唱點兒自己編的歌,石油工人們周未比較清閒嘛,跑來看他唱歌,還給錢呢。
幫小弟簇擁着,唱歌賺到錢了,就到川菜館去撮一頓,二十個小弟,白米飯管夠,哈密來的小混混們,最近因爲營養好,吃的好,個頭兒那叫一個節節拔的往高裡竄。
早不是原來那營養不良的樣子啦。
聶衛民,那是大哥的大哥,小混混們本來嗨着呢,一見聶衛民,全一溜煙兒的就過來了:“大哥好
聶衛民只跟二蛋講王小兵的事兒,以及,他想搞王小兵的原因
“大哥,就王小兵嗎,還是還有別人,比如尤布他們?”
就他,咱得給弄進少管所去,大的那些少管所不收,再說了,油耗子,那是公安的事兒,咱們不能插手。“聶衛民說。
二蛋這種人,幹事不問來由,更何況是他哥吩咐的呢,吉它往後一靠,就說:“哥你咋說我就咋辦,咱們兄弟大幹一場。
1號基地。
沒吃飽的蘇向東一直跟在陳麗娜的屁股後面,想打探她那手好車技,是從哪來的。
“聶工教你的?”他說。
聶工正在指揮着三蛋和鄧淳倆給自己搭葡萄架呢:“我可沒有,我開車從不超過六十碼,而且,像漂移、甩尾,彈射起步那些東西都是改裝車玩的,普通車輛又用不到,蘇工你未免太糾結這些東西了
陳小姐下午還烤了麪包呢,給這幾隻小兔崽子們吃。
而且,去年過年礦區給聶工獎了一臺冰箱,雖然在陳麗娜看來,不過個老冰箱而已,還嗡嗡嗡的直響,但在基地來說卻是唯一的一臺,裡面還存着好多人家怕壞掉的東西呢。
她今天烤的是牛角酥。
調好油酥一包,再放上紅豆沙的餡兒,烤出來全放冰箱裡幾個孩子至少夠吃三四天的。
能跟我說一下嗎陳麗娜女士,你的技術,到底從哪兒學來的?蘇向東於是又進來,纏着問陳麗娜
“你會主動招供自己就是大油霸嗎?陳麗娜反問。
蘇向東當然不會,但是,他也執迷不悟,頓了半天,他說“我過往的經歷,不允許我承認自己沒有幹過的事兒。
又來我這兒賣慘了,我得告訴你的是,聶工的母親去的也很慘,而冷奇的父親,是當着他的面吞槍自盡的,但他們沒有跟你一樣,把這些當作自己作惡的藉口,你知道爲什麼嗎?”
“爲什麼?
“因爲他們不是懦夫,他們懂得甩開過去,用自己的雙手創造未來。“陳麗娜說。
蘇向東想了半天,說:“我除了承認你的車技之外,還是認爲,你圖有外貌而沒有內涵,虛有其表,你這是在洗涮和粉飾代人的傷痕。
“我很樂意接受這樣的評價。“陳麗娜心裡美着呢,而且還說:別等啦,牛角酥出鍋,是給我兒子們吃的,沒有你的份兒
蘇向東在陳麗娜這兒碰了釘子,回頭,就見聶工在自己身後站着呢。
他拿着鉗子和掰手進來了,回頭說:“鄧淳,打水洗手。
好的。”鄧淳跳的跟個傻子似的,出去打水去了。
然後幾個人在外面洗乾淨了手,畢竟幹了一下午嘛,倆孩子都餓了,熱熱的牛角酥一出爐,燙的什麼一樣,沒有任何節操的鄧淳,辣椒都能吃,更甭提牛角酥了。
而且,他完全沒有讓一讓蘇向東的意思,跟聶衛疆倆帶着妺妹,圍着一座房子從前跑到後,從後跑到前,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多的精力。
“這孩子在上海的時候,只愛抽菸,不肯吃飯,有一陣子看他快餓死了,鄧東崖一毛錢一塊肉,讓他吃肉,他吃了十塊,拿了一塊錢岀去買菸,邊跑,邊往外吐着肉。蘇向東氣哼哼的
陳麗娜說:那是沒有餓過,沒有搶過,你看他現在吃東西二蛋都搶不過他
倆孩子搭完了葡萄架,還得寫作業,小學生作業少,寫完了之後把妹妹一背,到隔壁喊上小金寶和小豆豆,就不知道跑哪裡野去了。
蘇向東本來只打算送一瓶香水,就讓陳麗娜去幫自己做試車員的,但到現在香水還沒拿出來呢,人陳麗娜壓根就不接招沒辦法,就只能把白/粉的事情,當個條件來提,畢竟就目前來說,他也不希望礦區有毒/品,毒/品會破壞油耗子們的積極性,讓他們成癮,會更難管教。
不過,聶工夫妻請他來作客,卻把他當空氣呢,人倆口子在廚房裡聊天兒,全然沒發現,客人孤零零的,肚子咕嚕嚕的他們倆倒是聊的得勁兒着呢。
“陳小姐,我前天放辦公桌上那些信,你都看了嗎?”聶工在廚房裡幫陳麗娜燒火呢,就問。
看啦,好事兒啊,不過,那些自薦的女學生,你有看上的嗎?陳麗娜就問。
聶工沒說話,突然伸手,在陳麗娜大腿內側掐了一下,她疼的,直接就踹了他一腳。
事情是這樣的。
蘇向南,不過是開了個頭而已。
自從聶工在電視上公開講過話,再又聽說他的實驗室裡還招女生,全國各地仰慕他,以及想要在化工領域一展拳腳的女生們,寄來了委多很多熱情洋溢的信。
當然了,在信中,她們都展示了自己的才華,很多還附上了自己的照片,以及獲獎紀錄啊,在學校裡取得的榮譽啊,成績啊
信如雪片,要不是這一回,陳麗娜都不敢相信,真的會有雪片般的信,砸向礦區呢。
“怎麼,人蘇向東還覺得我除了美貌一無是處,你跟我相處太久,大概已經看不到我的美貌了。
陳麗娜說着,頗有點兒悶氣,正好在拍核桃仁和巴旦木準備拍碎了裹糖漿的,菜刀剁的那叫一個咚咚作響。
她這一個週末,基本是不下鍋竈的。
周未的晚上,二蛋和聶衛民都會在,尤其是聶衛民,去學校要帶一週的乾糧,畢竟學校裡的飯吃不飽,而他求着讓陳麗娜給他多烤幾個大列巴,爲了孩子長身體,也是有力氣學習,就非烤不可。
而孩子越來越大,飯量也越來越大,有時候陳麗娜疑惑自己養的不是孩子,而是幾頭牛,可恨的是喂大喂肥了還不來宰來吃肉,還得給他們娶媳婦兒。
聶工由心的說:“我當時讓礦區給各個學校發函,讓他們幫我物色女生的時候,可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
頓了頓,他又說:“實驗室那幫男生收到信,最近都沒心思幹活兒了,我出差一週,他們所有的工作全部停滯,整天就是讀信,讀信,看女學生們的照片。
聶工越講越生氣,大手一揮說:“所以,我決定了,從現在開始,我的實驗室,永不招女學生。”
蘇向東翻了個白眼,心說,女學生那簡直就跟送的白/粉樣,但比白菜更廉價,這個聶博釗,要不是腦子抽了,就是腦子原本就有問題,要不然,怎麼會不招女生呢
“聶工,我猜你們家除了錄音機,還有竊聽器吧?廚房本來就小,蘇向東一擠進來,更小了。
他又說:“但廚房肯定沒有,因爲你們夫妻想搞點兒情趣或者是談點兒私事,似乎都是在廚房裡。”
“這是所有夫妻間的常態。”聶工說:“當孩子多了,夫妻之間很難有秘密的,一個男人若不進廚房,他和他妻子的感情肯定就會出問題。
雖說陳小姐賢惠,聶工也在很用心的經營婚姻的呀,比如說,不收女學生,很大程度的原因就是,聶工發現,陳小姐會因此而不高興嘛。
蘇東沒好氣的攤了攤手,說:“只要陳麗娜肯幫我們,每週抽出兩天的時間到汽車廠試駕,並且告訴我問題在什麼地方,我可以答應你們,目前來說,礦區這片土地上,不會有白/粉。
白/粉是什麼?”天真而又單純的聶工就問陳麗娜。
“海/洛/因,俗稱包包,因爲總是用一小張白紙包着。陳麗娜沒好氣的說。
聶工頓時就明白了,蘇向東這夥是想在礦區販毒,現在還拿這個來要挾他們。
他站起來,甩了甩腕子,蘇向東還沒反應過來呢,一拳頭已經衝着他的腦門來了。
“你他媽的不止偷油,還敢販毒?”摁到地上,聶工直接咚咚咚就朝着蘇向東的放了幾大拳頭。
賀敏要看到他敬愛的,汽車廠的大領導給人摁在廚房地上這樣暴揍,肯定會被嚇死的。
聶工狠揍了幾拳頭還不夠,上腳就要踹呢,陳麗娜連忙給攔住了。
“你總得聽他把話說完,他說不會有,就證明目前他還沒販而他說他能阻止,就證明他知道北邊的毒是從什麼地方流進來的,邊境的交易點在什麼地方,抓耗子不是事兒,找到耗子窩,堵耗子窩纔是最重要的啊。“陳麗娜說
聶工當然也是因爲,陳麗娜一直說上輩子,倆兒子是因爲販毒纔給槍斃的,纔會如此衝動。
把蘇向東拉了起來,主動替他拍着身上的土,他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剛纔看錯人了,以爲站在門口的是我家聶衛國呢,那孩子不聽話,總愛討打,我眼花了纔會打到你,不疼吧。
蘇向東揩了一下鼻子裡流出來的血,發自肺腑的,就來了句:“聶博釗,你可真是個大流氓。
聶工坦然着呢:“真看錯了,對不起,客廳裡坐吧,我給你把血擦乾淨,咱好好談談,成嗎。
俗話說的好,強龍不壓地頭蛇,蘇向東難道能在這兒還一拳嗎?
他不敢,因爲陳麗娜手裡拎着菜刀,正在案板上亂剁呢。
“媽媽,大列巴烤好了嗎?”三蛋和鄧淳兩個跑了一圈兒,揹着妹妹,滿頭大汗的又進來了。
陳麗娜的大列巴還在案板上發麪呢,就說:“麪包沒得吃不過有裡了焦糖的巴達木和核桃仁兒,要嗎,要就盛上一碗,客廳裡吃去。
裹過焦糖的乾果,那簡直是人間美味,端了小半碗,仨孩子就跑客廳去了
仨人湊一塊兒,一把勺子,你吃完我吃,一個吃着一個的口水,也不嫌髒似的。
“鄧淳,乾爹給人打了,你會給乾爹報仇嗎?蘇向東就問
這是他最後的尊嚴了。
鄧淳茫然的擡起頭來,看着乾爹的眼眶好像有點青,鼻子還在岀血,擺手說:被人打多大的事,自己擦擦鼻子不就完了馮馬,你是個大人了,難道還要我幫你擦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