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除夕前一日,燕京城熱鬧非凡,家家戶戶開始張燈結綵。
奉命前來迎接季黎明他們的是小祭司。
隔着城門好遠,季黎明便看見穿得厚實騎在馬背上的小祭司。
眉梢一動,季黎明笑道:“陛下竟然讓這個小屁孩來接我們,難道神殿都沒事的嗎?”
車廂裡,澹臺引聽到了聲音撩簾探出頭道:“有我大哥在,神殿那些事兒哪裡輪得到小祭司操心,他這幾日只怕都在舒舒服服地睡大覺呢!”
季黎明輕哼,“這個小屁孩太欠扁了,不能讓他太舒服,引兒,你回去以後可得替我大舅哥好好教訓教訓他。”
澹臺引好笑,“季黎明,小祭司招你惹你了?”
“可不是嘛!”提起這個,季黎明就來氣,小祭司每次看見他都要鬥上半天嘴,“我就是看不慣他整天黏在你身邊。”
千依掩脣而笑,“哥哥這醋性未免也太大了。”
季黎明哼哼兩聲,“不看好媳婦兒,哪天被人拐跑了都不知道。”
澹臺引無語地與千依對視一眼,長嘆,“季黎明,你是不是特希望我變成管家婆?”
“那也不錯。”季黎明想了想,“反正我樂意被你管着。”
千依笑得停不下來,“這個樣子的哥哥,我可還是頭一次見,以前死活不娶巫族女子,說什麼巫族女子是……”話到這裡,千依猛然意識到了什麼,頓時戛然而止,垂下腦袋。
外面季黎明的臉色有些尷尬,心裡“咯噔”一聲,想着只怕是要完蛋。
澹臺引不喜歡人家話說一半,追問:“巫族女子是什麼?”
千依還沒來得及回答,趕着馬車的季黎明便接過話,“巫族女子自然是貌美無雙,溫柔賢惠的。”
“季黎明,你再貧嘴試試!”澹臺引一聽便知他撒了謊,威脅道:“你若是不說實話,待會兒進宮我便告訴大哥你這一路上都欺負我。”
這一下,季黎明慌了,憋屈道:“媳婦兒你不能這麼對我。”
“那你還不說實話!”澹臺引哼一聲,等着他答話。
“我說……”季黎明聲音低弱下來,“我說還不行嗎?”
澹臺引安靜等着。
“我以前是覺得巫族女子太過兇殘,跟母老虎似的。”季黎明苦着臉和盤托出,心中直悔恨自己當初嘴賤,說什麼不好偏要說人家是母老虎。
果然,季黎明才說完,車廂裡便徹底陷入了沉默。
季黎明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意識到情況不對,他趕緊接着解釋,“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如今有了媳婦兒,其他女人才是母老虎,媳婦兒肯定是最好的。”
其實,澹臺引並沒有生氣,因爲能說出這種話的也只有季黎明,更何況這些都是以前說過的話了,她又不是小孩子,自然不會與他計較,但是她足夠了解季黎明,知道他承認了之後會心慌,索性做出生氣的假象等着他說好話,果不其然等到了。
彎脣一笑,澹臺引道:“總算說了句人話。”
聽到這樣的聲音,季黎明頓時大鬆一口氣,“引兒,原來你沒生氣啊,剛纔也不說話,可把我嚇死了。”
澹臺引冷哼一聲,“不嚇一嚇你,你都不知道收斂的,活該!”
季黎明頓時憋屈着臉,心裡想着下次還是不能得罪女人,尤其是引兒,都說女人記仇,看來這話不假。
“哥哥,大祭司可不是什麼母老虎,你見過這麼漂亮又有本事的母老虎嗎?”千依打趣。
“自然不是。”季黎明揚着眉梢,“引兒是你大嫂,怎麼能是母老虎?”
千依好笑,看着澹臺引,“嫂子,以後可就辛苦你多多管教管教哥哥了,也好讓他收收心。”
澹臺引淡笑,“有我在,他若是還敢出去沾花惹草,我絕對饒不了他!”
季黎明連連叫苦,“都已經有個貌美無雙的夫人了,我哪裡還敢去找別人呀,再說了,那別人也入不了我的眼。”
澹臺引嘴角翹了翹,眸光定在手腕上鮮豔的紅豆上,再不說話。
馬車不多時就到了城門口,小祭司從馬背上跳下來,對着馬車方向恭敬一禮,“下官恭迎大祭司回京。”
季黎明一聽不高興了,用馬鞭子指着小祭司,“喂喂喂,你怎麼行禮的呢,我這麼大個人這麼大個官,你沒看見是吧?”
小祭司翹着鼻子,冷哼,“我是來接大祭司的,又不是來接大司馬的,爲何要給你行禮?”
“呵——我說你個小屁孩,欠打是吧!”季黎明對他橫眉豎目,“你過來!”
“我不!”小祭司往後退一步,瞪着季黎明,“過去的是傻子!”
季黎明笑笑,“誰不過來誰是傻子。”
“你!”小祭司氣得直跺腳,“你無賴!”
季黎明挑挑眉,“爺就喜歡無賴,你能咋地?”
“大祭司,你看看這個不要臉的,他竟然當着您的面欺負我!”小祭司說不過季黎明,只能向澹臺引求救。
季黎明一臉無所謂,“你以爲大祭司會幫你嗎?”
小祭司繃直了身子,“季黎明,你別得意,就算大祭司不幫我,那我也能去找君和大哥,我讓他好好教訓你!”
聽到澹臺君和,季黎明頓時耷拉下來,生死仇敵般瞪着小祭司,“有種來單挑,找幫手算什麼本事?”
“我偏不!”小祭司說歸說,就是不敢靠近季黎明,他怕季黎明手上的鞭子,然而嘴上卻不饒人,“我只是個孩子,又不是男人,也不是君子,我就要耍賴!”
季黎明:“……”他怎麼覺得這孩子就是他自己的縮小版呢?這無賴、這厚臉皮,簡直是練到家了!
澹臺引撩簾往外看,正巧對上小祭司一張氣得通紅的精緻小臉,頗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季黎明,你都這麼大的人了,何必跟一個孩子過不去?”
小祭司看見澹臺引那一笑,頓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大祭司笑了?
一向不苟言笑高冷如霜雪的大祭司竟然對着季黎明笑?
什麼情況?!
小祭司如遭雷劈,好久沒能反應過來。
“你們……這……”小祭司結結巴巴,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親眼看見的。
“小屁孩,讓路,我們還得進宮面聖呢!”季黎明甩了甩手中的鞭子,對着小祭司哼哼兩聲。
小祭司鬼使神差地往旁邊挪了兩步讓開路,思緒一直停留在方纔大祭司對着季黎明笑的那一幕,心中安慰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大祭司向來高冷難以親近,怎麼可能會對季黎明這種無賴加厚臉皮露出那樣的表情,簡直讓人難以接受。
前來接澹臺引的實際上並非小祭司一人,還有好幾個神職人員,他們也看見了剛纔那一幕,待季黎明趕着馬車進城以後,其中一人才過來低聲問小祭司,“方纔大祭司竟然對着大司馬和顏悅色,這是小的們看花眼了嗎?”他們可都還記得之前季黎明幾次去神殿都被打得好慘。
小祭司原本不確定,可這人如此一問,讓他立刻頭皮發麻,這才醒覺剛纔的事情並非自己的幻覺,而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
小祭司沒有回答,臉色不太好,冷着臉吩咐後面的一衆神職人員,“上馬,回城!”
連其他人都這麼說,想來自己並沒有看錯,小祭司在心裡長長一嘆,他就不明白那個季黎明到底有什麼好,連大祭司都能被他給感染。
打馬加速趕上季黎明的馬車,小祭司歪着腦袋朝着車廂裡問:“大祭司,這一路上可還順利?”
澹臺引沒有撩簾,淡淡應聲:“能在除夕之前趕回來,勉強算得上順利。”
淡若煙雲的聲音,好像什麼事都沒放在心上。
這纔是大祭司!
小祭司心中唏噓,他認識的那個大祭司又回來了。
季黎明聽了,不由得醋意四起,“小屁孩,你一來就問大祭司,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和妹妹也長途跋涉呢,怎麼不見你問候一句?”
小祭司冷哼,“那是你活該,當初是你自己主動請纓去的齊國,再說了,你是死是活與我何干!”
季黎明瞪他一眼,隨後擺正臉色,有板有眼道:“別瞎說,我這可是給女帝,給秦王出差辦事去了,你這話若是讓言官聽到了,估計明日參你一本,你小祭司的生涯便到此爲止了,到時候你就蹲牆角哭去吧,哭瞎了也不會有人救你。”
小祭司臉色一白,明顯被嚇得不輕,求救地看向馬車廂,奈何澹臺引根本沒有撩簾。
澹臺引素來了解小祭司,知道這孩子只是嘴碎,其實內心並無惡意,笑道:“季黎明,你嚇到小孩子了。”
聽聞季黎明是嚇自己的,小祭司咬咬牙,捏緊了拳頭,想着等回去以後一定要告訴君和哥哥,讓他來好好收拾一下季黎明以出了這口惡氣。
季黎明一臉的無所謂,“之前我們在齊國的時候,我就是因爲太相信小孩子纔會上了當,這一次,我可不會手軟了。”
澹臺引哭笑不得,“樞兒不是別人,那是我堂弟。”
“我管你堂弟堂哥,總之我就是不喜歡這個小屁孩。”季黎明揮舞着馬鞭,又加快速度。名義上,華樞的確是澹臺引的堂弟,但實際上算下來,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隔了好幾個家族呢,誰知道這個小屁孩是不是也被引兒的美色所惑。
想到這裡,季黎明再看向小祭司,總覺得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輕哼一聲,他又別過頭來繼續趕車。
季黎明的那個眼神,小祭司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大怒,“季黎明,我好歹是神殿小祭司,你憑什麼衝我翻白眼?”
“那你爲什麼盯着我看?”季黎明嘴上也是不饒人的,“你不盯着我看,怎麼知道我衝你翻白眼?”
小祭司一時語塞,噎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有看你嗎?我這是在看一坨牛糞!”
季黎明嘴角一翹,“只有蒼蠅纔會盯着牛糞看,你終於承認你是煩人的蒼蠅了。”
“你你你……你簡直欺人太甚!”小祭司氣得小臉紅紅,說又說不過,打又不能打,他簡直快要氣死了,一嘟嘴,他委屈地看向澹臺引的馬車方向,訴苦,“大祭司,你可得爲我做主,季黎明剛一回來就欺負我,哦不,他一直都欺負我。”
“樞兒,你別理他就是了。”澹臺引難得的語氣平和,讓小祭司再一次愕然非常。
坐在馬車裡的澹臺引自然看不到小祭司的神情,只是小聲和千依說着玩笑話。
捏緊了繮繩,小祭司狠狠瞪了季黎明一眼,果然不再說話。
一個時辰後,馬車終於到達丹鳳門前。
季黎明跳了下來,親自撩開簾子,恭謹道:“有請兩位姑娘下車。”
澹臺引白他一眼,心道這個人不知道又在耍什麼花樣。
千依笑得眉眼彎彎,“哥哥何時變得這麼謙遜有禮了?”
季黎明不服,鼻子翹得老高,“我本來就一直很有禮貌。”
旁邊小祭司見了,輕嗤一聲,“呸,假正經!”
季黎明充耳不聞,待澹臺引和千依下車以後才前面帶路。
見到小祭司他們幾個也跟了上來,季黎明不由得停下腳步,斜眼睨過去,“你們神殿也要從丹鳳門走?”
小祭司這才意識到一時情急走錯了路,原本平靜下去的小臉又漲紅了幾分,哼道:“我喜歡從御花園繞,你不服?”
季黎明眉梢一揚,懶得理他,轉身與澹臺引和千依說起話來。
小祭司站在原地看着三人進去的背影,氣得咬牙切齒。
之前說話的那個神職人員上前來,低聲道:“小祭司,那這丹鳳門我們進還是不進?”
“進!”小祭司斬釘截鐵,“既然都來了,若是不進去,豈不是讓人看笑話,大不了進去以後多繞點路就是了。”
幾人低眉順眼,大氣不敢出。神殿主人是大祭司,大祭司不在,小祭司也是半個主人,他們自然只有服從的命。
李公公早就聽到期門軍稟報大司馬帶着妹妹與大祭司一起往帝寢殿方向來了,迅速便帶了一羣宮人太監在帝寢殿大門外候着,見到三人,李公公面上笑眯眯的,彷彿能笑出朵花來,“大司馬、大祭司、千依姑娘,這一路上可還順利?”
季黎明笑道:“自然是順利的,否則也不可能剛好趕在除夕夜之前回來了。”
李公公聞言後更是眉開眼笑,恭順道:“陛下已經在偏殿等候,你們三位快進去吧,外邊兒天冷,凍壞了身子可就得不償失了。”
千依是頭一次入宮,心中未免有些忐忑,一直緊張地絞着袖子。
澹臺引見狀,握緊了她的手心,安慰道:“別怕,這不是還有我和你哥哥在的嗎?”
千依看了一眼澹臺引,又看一眼季黎明,閉上眼睛深吸一大口氣,這才勉強平靜下來。
季黎明望着李公公,誇讚道:“還是李公公懂得心疼人。”
李公公微笑,“大司馬和大祭司都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乃國之棟樑,老奴哪裡是在關切你們啊,分明是在關切大燕的棟樑之才。”
李公公跟在女帝身邊的時間久,人也機靈,尤其是一張嘴巴特會說話。
季黎明聽了,頓時一樂,想着難怪女帝身邊,這位公公最得寵,原來竟這般嘴甜。
不再多言,季黎明帶着澹臺引和千依一路去了帝寢殿偏殿。
偏殿裡燒了地龍,一進去便能感到一股溫熱的氣息。
三人凍僵的身子逐漸得到了舒緩。
女帝坐在首座,花脂站在一旁恭候着。
見到三人進來,女帝眸色一動,掃了三人一眼,吩咐花脂,“賜座!”
花脂立即領着三人在席位上坐下,又讓人奉了茶點。
女帝也不急着談正事,等三人身上的寒氣被偏殿內的熱氣沖走了些才笑看着季黎明,“季愛卿這一次能在短短數日內拿到子楚要的東西,功不可沒。”
季黎明瞧着女帝的眼神,忽然想起了自己那道請婚摺子。之前小祭司去城門口接他們的時候隻字未提,莫非,那封摺子只有女帝一人得知,她並未宣揚開來?
抿嘴一笑,季黎明道:“陛下過獎了,實際上這一次能順利拿到潘龍珠,大祭司和臣的妹妹也有功勞的,若非三人分工合作,只怕臣一個人還沒有本事把這東西順利取回來。”
不待女帝開口,季黎明又道:“對了陛下,這次臣有一事稟報。”
女帝頷首,“何事?”
季黎明想了一下,“是關於齊國內部政權的問題。”
女帝眉梢一挑,“哦?”
“臣回京之前,曾站在商賈的立場上與雛陽君商討過,認爲齊國如今外強中乾,極有可能楚國魏國兩邊的夾擊,並勸解雛陽君讓齊縉公交出兵權和官員任免權,讓燕京王師來護衛齊國,雛陽君認真考慮了,當天晚上,我和大祭司曾去離宮偷聽到雛陽君進宮與齊縉公商榷,齊縉公出於對小兒子蘭祭的愧疚,最終答應了下來,只不過臣的時間緊迫,沒有拿到齊縉公的親筆文書,這一點實爲愧疚。”
岷國的兵權和官員任免權才上交沒多久,扶笙他們在那邊解決了岷國內患——外戚專政。這等同於替女帝解決了一個大毒瘤,如今季黎明從齊國回來,不僅成功拿到了潘龍珠,還勸服了齊國交出兵權和官員任免權,實在是雙喜臨門的好消息。
女帝滿面喜色,“季愛卿做得很好,說吧,你想要什麼獎勵?”
季黎明微笑着與澹臺引對視一眼,站起身來躬身行禮,“陛下,臣一人不敢邀功。”
女帝早就看過了季黎明的請婚摺子,知道他就是等在這裡準備當面請旨賜婚的,若是換做平素,她肯定要逗弄季黎明一番,畢竟大祭司是她表姐,哪裡能說嫁就嫁的,可是這一次他們立下了這麼大的功勞,若是拂了人家的面子倒顯得她這個天下共主過分小氣。
擺擺手,女帝道:“朕明白,你們三個人都有功勞嘛,這千依姑娘還沒出嫁,朕也不好給她別的封賞,這樣吧,朕就封她爲晉寧郡主,再賞金千兩,。”
千依原以爲女帝是要給她賜婚,一直忐忑不已,沒想到女帝是給她封賞,微微鬆了一口氣,千依忙起身走到殿中來跪地謝恩。
女帝微笑着道:“擡起頭來。”
千依依言擡首,見到女帝面容的時候臉上有掩飾不住的驚豔一閃而逝,難怪她總是聽別人說女帝高貴冷豔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女帝的容貌,與秦王是不相上下的。
之前千依只是在秦王大婚在火焰廣場證婚的時候匆匆得見女帝的容顏,那個時候隔得太遠,沒能看清,今日才得以見得全貌。
見到澹臺惜顏她就覺得夠驚豔的了,沒想到今日得見女帝,竟這般驚爲天人。
千依一時看得癡了。
女帝彎了彎脣,“倒是個不錯的美人。”又問,“你今年多大了?”
千依拉回思緒,心神一抖,“過了年二十一。”
女帝眸光一動,千依與季黎明是龍鳳胎,自然是同歲數的。
在大燕,十八歲還不出嫁的都是老姑娘了,千依這種,早就過了出嫁年齡,她自然不能與大祭司相比,所以女帝纔會封她爲晉寧郡主,目的就是看在季黎明這層關係上擡高她的身價,將來也能憑着身份嫁個好人家,不至於因爲年歲的關係受到夫家冷落。
女帝看向季黎明,道:“二十一歲,也不小了,季愛卿該是時候給晉寧挑個好人家了,若是有看中的,只管告訴朕,朕給他們賜婚。”
千依如今是郡主身份,婚姻上自然能得女帝賜婚。
季黎明趕緊謝恩,又道:“婚姻大事,講求的是心意相通,晉寧如今還沒有心儀之人,臣不敢勉強。”
“說得倒也是。”女帝一嘆,看向千依,“晉寧啊,這燕京城中不乏有年輕的世家公子,你如今貴爲郡主,出席貴族圈子裡的各種宴會是在所難免的,這段時間你多走動走動,若是有了心儀的人,就進宮來找朕,朕給你把把關。”
“晉寧謝過陛下。”千依恭敬答。嘴上這麼說,可實際上她一點心思也沒有。
封賞完千依,女帝看了一眼季黎明和澹臺引,微笑,“兩位愛卿想要什麼封賞?”
季黎明擡目看着女帝,“陛下,臣之前呈給您的摺子……?”
女帝假裝頭痛地揉了揉額頭,問:“什麼摺子?”
季黎明驚了一下,該不會那摺子根本沒有傳到燕京來吧?
“就是……請婚的摺子。”季黎明聲音低弱了一些。因爲他已經感受到了來自旁邊澹臺引的斜眼。
如果那封摺子沒有到達京城,引兒肯定會認爲當初一切都是他設下的騙局,爲的就是讓她鑽進他的圈套。
想到這裡,季黎明頓覺頭疼,想着女帝該不會是看了還假裝沒看見吧?
瞧見季黎明吃癟的模樣,女帝暗暗覺得好笑,挑了下眉,“朕懷了身子,近日來記憶力不是很好,興許已經看過了季愛卿的摺子,可是朕實在是想不起來了,你那摺子上究竟寫了什麼,眼下這偏殿裡面也沒別人,你不妨說出來,朕給你參考參考。”
季黎明心中翻了個白眼,他就知道女帝一定是故意的,看了摺子還假裝沒看見!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季黎明道:“陛下,臣想請旨爲我和大祭司賜婚。”
女帝眉眼含笑地看向澹臺引,問:“大祭司也是這個意思麼?你願意嫁給大司馬爲妻?”
“是!”澹臺引跟着跪了下來,“臣願意嫁給大司馬爲妻。”
女帝的眼神頃刻間冷下來,死死盯着季黎明,“季愛卿,你憑什麼認爲朕會把自己的表姐、不容褻瀆的神權代表人嫁給你這麼個成天流連花叢的風流紈絝之人?”
千依呼吸一緊,不敢置信地往帝座上瞟了一眼,心想都說伴君如伴虎,事實果真如此,上一秒還面含笑意的人,轉瞬間便翻臉無情,帝王心思,果然難測。
季黎明心中明白女帝這是在考驗自己,他面不改色,含笑看着澹臺引,“引兒曾說過,我若是許給她一輩子的忠貞不二,她便用一生爲我編織這個美夢,不死不醒。臣今日也有一句話送給她。”
女帝喝了一口蜂蜜茶,沒說話,靜靜等着。
季黎明緩緩啓脣:“我不是最完美的人,或許無法給你整個世界,但我的世界,全都給你,人給你,愛給你,心給你,希望你能好好珍藏。”
澹臺引驀地擡起頭,面色極爲震撼,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在這個男人的心裡已經有了這樣重要的位置。
女帝問澹臺引,“表姐,你真願意嫁給季黎明麼?”
女帝的口吻不再是上位者與臣子之間的對話,而是身爲表妹在爲表姐的婚事擔憂。
澹臺引想都沒想,輕輕頷首,“臣已經想好了,此生非季黎明不嫁。”他都當着女帝的面許下了這麼重要的誓言,自己還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女帝眉梢一揚,“表姐你可得想好了,季黎明是個風流成性的人,你若是嫁給他,朕可沒法向你保證他以後會不會三妻四妾,即便不會三妻四妾,誰又說得準他會不會三天兩頭往八大胭脂巷跑?可別到時候表姐整天躲在府裡哭,而季黎明夜夜在八大胭脂巷溫香軟玉。”
季黎明面部肌肉跳了跳,暗罵女帝明知他不是這種人,還可着勁兒地損他,有必要麼?
唉……
季黎明長長一嘆。
爲了順利娶到媳婦兒,只能忍。
凝視着澹臺引的雙眼,他道:“引兒,你相信我,你是我第一個女人,也會是最後一個,我不是外面傳言的那種人,我對你如何,你知道的。”
他說着,揚起戴了紅豆的那隻手腕與她的碰在一起,細小飽滿的紅豆摩擦出讓人心醉的聲音。
澹臺引恍然間便想起了那一日在齊國都城與季黎明一起串紅豆的場景。
不知不覺間,她的眉眼已經染上了濃濃的溫情之色。
鄭重點頭,澹臺引道:“我相信你,也願意嫁給你。”揚起手腕,紅豆微微晃動,她道:“你給我的,我一輩子都會好好收藏。”
女帝笑看着這兩人,“朕方纔不過是試探了大司馬一下,正所謂真金不怕火煉,如今看來,大司馬對錶姐是真心的,這麼多年了,難得看見表姐有心儀的人,朕的確是該祝福的,既然你們兩情相悅,況且年紀也都老大不小了,那就不要耽擱了,婚事早些定下來纔是,只不過,子楚他們還得很長時間才能回來,大祭司懂得占卜,你給自己拿捏個黃道吉日,最好能在子楚他們全部回來以後。”
“臣,謝主隆恩。”澹臺引和季黎明相視一笑,齊齊伏跪謝恩。
“行了。”女帝擺擺手,“季愛卿,既然朕已經達成了你的心願,那你也該厚道些,趕緊把潘龍珠拿出來給朕看看究竟長什麼樣?”
季黎明這才突然想起自己方纔急於稟報齊國內部政權,竟忘了把潘龍珠拿出來了。
尷尬地笑笑,他從袖袋中把裝着潘龍珠的那個小錦盒取了出來,花脂立即走下來接過,呈上去給女帝看。
女帝看過之後展顏一笑,“這東西看上去還沒有碧璽來得華麗,真不知道能有什麼妙用。”
女帝說罷,看向澹臺引,澹臺引搖頭,“拿到潘龍珠以後,臣和大司馬也曾一起研究過,但都沒看出什麼貓膩來,想必我們普通人是看不出來了,要知道真相,也得等秦王從諸侯國回來才行。”
女帝頷首,隨後遺憾地嘆道:“只可惜子楚新婚這一年的除夕,我們無法團圓。”
說完了,女帝擡起頭來掃了殿內三人一眼,“所以明晚,大司馬、大祭司、晉寧你們三人可不能缺席宮裡的除夕宴。”
“那是自然。”季黎明微笑應聲。
女帝因爲懷了身孕,這段時間修爲全無,容易犯困,才隨便坐了一會便連連打起哈欠來。
花脂見狀,不由得低聲勸慰,“陛下,您今日坐得太久了,奴婢扶您回去歇息。”
女帝雖然眼皮子在打架,可還是堅持着搖搖頭,“君和囑咐過,朕每日除了睡覺還得多出去走走,難得久雪初霽,陽光正好,我們去御花園裡坐坐。”
女帝都這般吩咐了,花脂自然沒有反駁的道理,只好動作輕緩地將她扶起來。
女帝看向下首三人,道:“既然該稟報的,該賞賜的都解決完了,你們也散了吧,朕去御花園散散心,哦對了,晉寧是第一次入宮,朕身邊正巧缺了一個說話的人,你不如陪着朕出去走走?”
千依連忙站起身,屈膝行禮,“能與陛下一同散心,是臣的榮幸。”
千依說完,立即走過去與花脂一起一左一右攙扶着女帝往御花園走去。
目送着女帝走遠,季黎明和澹臺引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了寵溺的笑意。
一把抱住澹臺引,季黎明激動地道:“引兒,我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澹臺引被他抱得喘不過氣,忙道:“你趕緊放我下來,這裡是陛下的帝寢殿,哪裡是你能胡亂撒野的地方?”
季黎明鬆開她,悻悻道:“我只是,太激動了。”
澹臺引嗔他,“激動成你這樣?”
季黎明揚起眉梢,得意道:“你不瞭解爺對你的感情深度,自然也就不瞭解爺到底有多激動。”
澹臺引只覺得好笑,輕輕挽住他的胳膊,道:“既然請了婚,我們該是時候去見見我哥哥了。”
一想到要去見大哥,季黎明迅速擺正了臉色,問澹臺引,“我這樣去行嗎?要不要回府換身衣服?”
澹臺引上下看了他一眼,道:“不用換,我看着就挺好的。”
“那不行。”季黎明直搖頭,“這樣看起來太過隨便了,我們是從齊國風塵僕僕趕來的,若是不沐浴焚香就去見大舅兄,會被他認爲不禮貌的。”
澹臺引拗不過他,“那你說,想如何?”
季黎明轉了轉眼珠子,笑道:“先回府,我回去沐浴更衣,順便挑件像樣的禮物拿着來,也不知道大舅兄喜歡什麼,反正他是你大哥,我相信再沒有人比你更瞭解他了,不如這樣,你陪着我回大司馬府,等我沐浴更衣之後,我們一起去挑禮物,可好?”
澹臺引瞧着季黎明一臉認真,認真中又帶着小心翼翼的緊張樣子,心中覺得好笑,這個男人總是粗中帶細,表面上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上對待事情認真得很也細心得很。
點點頭,澹臺引道:“好,我陪你回府沐浴更衣。”
“我就知道媳婦兒最好。”季黎明激動得狠狠親了澹臺引紅潤的臉頰一口。
澹臺引面色俏紅,被他拉着往宮門方向走去。
……
千依陪着女帝走到御花園的亭中坐下,立即有內侍送來火盆、蜂蜜茶和小酥餅。
女帝被花脂攙扶着坐下,這才笑看着千依,“你是初次進宮嗎?”
“回陛下,是的。”千依恭敬答。
“如今不比朝議,你無須拘謹。”女帝拈起一個小酥餅遞給她,“嚐嚐,這是宮裡御廚們新研究出來的糕點,朕聽聞你也是個廚藝精湛的妙人兒,且不知朕的御廚能否及得上你一二?”
千依接過小酥餅慢慢吃了,這才笑道:“陛下實在太過擡舉臣了,臣的廚藝再好,那也是鄉野間出來的,毫無章法,哪裡能與宮裡的御廚相提並論?”
女帝看着千依這副樣子,分明是大家閨秀,哪裡有鄉野女子的粗俗氣息。
一時好奇,女帝問:“晉寧真的是在鄉下長大的嗎?”
“倒也不全是。”千依搖頭。
“哦?”女帝面露狐疑。
千依如實說來,“晉寧很小的時候的確是在鄉下佃戶家長大的,後來養父母去世以後幾經輾轉遇到了顏碩公子,是他教會了我琴棋書畫,臣今日識得的字,也全都是顏碩公子親自教授。”
女帝眸光一動,“這麼說來,那個叫做‘顏碩’的,是你恩師了?”
“算是吧!”千依恍惚間眼眶微微溼潤,“在公子心裡,晉寧就是他的徒弟。”
“而在晉寧心裡,他並非只是恩師,還是……意中人。”女帝替她補充完最後一句。
千依渾身一震,立即反應過來自己是在與當今女帝談論這種兒女私情,她嚇得臉色全變,站起身來跪在地上,心中忐忑不安,“陛下請恕罪,晉寧並非有意在陛下面前談論這種風月之事。”
女帝好笑,“快起來,朕又沒說你有罪,只不過是得知顏碩早已經魂歸九泉,想勸你早日放下過去罷了。”
千依悄悄擡袖抹去額頭上的冷汗,道:“陛下見諒,是晉寧太過敏感了。”
“起來吧!”女帝擡手,“你是大司馬的親妹妹,實際上也是朕同父異母的妹妹,你本貴爲公主,無奈遭到命運的捉弄,朕不是個是非不分的人,只要你們安分守己,上一輩的恩怨,朕不牽連到你們小輩身上來,朕如今,是真的在關心你,想讓你放下過去重新接受新的感情嫁個好人家啊!”
千依淡笑,“晉寧感激陛下垂愛,可……”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鵝卵石小道上突然有個宮娥腳步匆匆行來,跪地道:“陛下,君和少爺聽聞陛下在御花園,他往這邊過來了,如今在外面等着求見。”
女帝頷首:“宣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