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萃宮裡。
邵淑妃一個人,悶悶不樂的坐着。
宮娥們都十分識趣的退了下去。
當然,也有例外的。
剛進宮沒多久,被分配道瑾萃宮的小宮女,舒雅,就沒走,而是十分懂事的站在暗處。
邵淑妃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這心,就是沒有辦法靜下來,她都要開始質疑自己了。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長長的嘆了口氣,邵淑妃覺着今日的心情實在是糟糕極了。
暗處的舒雅聽見邵淑妃嘆氣,輕手輕腳的走出來道,“娘娘可要重新煮茶?”
邵淑妃擡起眸子看了眼舒雅,有些驚訝,“新來的?”
舒雅十分靦腆的紅了臉,“回娘娘,奴婢來瑾萃宮有三日了,只是奴婢卑微,娘娘沒注意到,也是正常的。”
邵淑妃聞言,若有所思的重新打量眼前的小宮女,所有宮娥和太監都退了下去,沒想到這小宮女竟然一直都在,也不知道是膽子大,還是沒心眼,“你叫什麼名字?”
舒雅畢恭畢敬的開口,“娘娘,奴婢叫舒雅。”
舒雅?可真是個好名字。
邵淑妃略感驚訝,這樣的名字,就算是用在大家閨秀上也是十分合適的,不曾想,竟只是一個小宮女的名字,想來,這小宮女的父親,應該是個落魄的文人罷。
“名字倒是極好的。”
舒雅紅着臉道,“謝娘娘誇獎,奴婢不敢。”
進退得宜,年紀雖小,卻是極其穩重,倒不失爲一個良好的心腹候選,邵淑妃心中滿意,當然,也有因爲對方名字十分合自己心意的緣故。
想到這,邵淑妃就有意測試一下舒雅。
“舒雅,本宮問你,近來可有聽到什麼有趣的事情?”
舒雅一愣,隨即壓低聲音道,“回娘娘,近來宮中無非就是三件事值得關注,第一,聽聞皇上在御書房看了顧少卿的摺子後,決定明日讓江湖的武林盟主,攜帶幾位出衆的江湖名門子弟進宮面聖。第二,吳公子向皇上保證,純嘉皇貴妃的心智可以醫治回原來的樣子。第三,宮中傳言,除夕晚宴上,吳公子那一曲是贈給淑皇貴妃娘娘。”
邵淑妃的臉色從一開始的疑惑,到後面的驚喜,再到最後的陰沉,簡直像一場短暫而精彩的變臉一般,莫測無常。
舒雅極有眼色,見邵淑妃面色不好,開始猜測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話。
“你是從何聽來的這些消息,準確度有多少?”
邵淑妃忍耐着胸口莫名的火氣,隱忍問道。
舒雅細細的觀察着邵淑妃的表情,確定對方是因爲第三件事才陰沉後,思索一番,纔開口,“回娘娘,在御書房當差的一個禁衛軍是奴婢的兄長,名喚舒武,這三件事都是兄長親耳聽到的。”
邵淑妃眸子一冷,重新審視起眼前的小宮女。
真是不簡單啊,今年進宮的小宮女,竟是這般的與衆不同。
不過,她向來對自己看人的眼力十分自信,這小宮女眸子澄澈,不是個玩弄心機也不是個會背叛主子的壞奴,只是聰明罷了。
“這麼說,你的兄長定是靠賣這些聽來的消息,纔在宮中站穩了腳跟,讓你順利的來了最好當差的瑾萃宮吧。”
一語中的。
邵淑妃成功的在舒雅的眼裡看到的說中心事的驚訝與微微的慌亂。
很好,這小宮女果然和她猜測的一樣,雖聰明,卻不是個壞心眼的。
可雖然如此,還不能立刻發話,她還得看看這小宮女,面對她猜中事實後,是如何處理眼下的境況。
她,不需要只有聰明的腦袋,卻沒有圓滑的處事能力的心腹。
舒雅輕輕咬着下脣,眸子忽閃了片刻,便冷靜了下來,目光誠懇的望着邵淑妃道,“回娘娘,娘娘所言分毫不差,只是,奴婢是真心要爲娘娘辦事的,還請娘娘給奴婢機會。”
很好,年紀小所以一開始有些慌亂無措是正常的,但無論是反應速度和變通能力都十分的強。
好苗子啊。
邵淑妃心中暗暗嘆息。
只是,這樣好的苗子,舒武爲什麼不把舒雅送去鳳棲宮當差呢。
舒雅看出了邵淑妃眼裡的疑惑,不慌不忙的解釋道,“娘娘,奴婢的兄長在奴婢進宮前,與奴婢說過這樣一句話:淑皇貴妃雖聖寵加身,但高處不勝寒,且淑皇貴妃喜怒無常,性情多變,遠遠不如娘娘的溫婉大氣,賢淑親和,所以兄長讓奴婢來瑾萃宮當差。”
邵淑妃十分吃驚的看着舒雅,她竟能察覺到自己在想什麼。
“舒雅,你真是讓本宮,十分驚喜啊。”
沒錯,她沒有用意外這兩個字,而是用了驚喜,她相信,舒雅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舒雅一聽,面露喜色,忙跪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頭,歡喜道,“奴婢,謝娘娘!”
沒有多餘的恭維,也沒有賣弄辭藻,簡潔誠懇。
邵淑妃十分滿意。
“對了,你方纔所說,純嘉皇貴妃的心智可以醫治回來,此話當真?吳公子可有與皇上說,有幾分把握?”
舒雅起身,點頭道,“回娘娘,吳公子當時與皇上說的是八成的把握,還有......”
說到這,舒雅卻是皺眉停頓了下來。
邵淑妃有些着急,事關渝妹妹,她恨不得舒雅馬上說完。
“有話但說無妨。”
舒雅目光復雜的看了眼邵淑妃,猶豫再三,終於咬牙道,“回娘娘,有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邵淑妃一驚,舒雅這眼神她太熟悉了,這感覺就像接下來要說的,是能讓她崩潰的可怕的事情。
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邵淑妃心慌的目光有些凌亂。
不知爲何,這一刻,她一點都不想知道了。
可爲何,舒雅那目光裡,竟是有着隱約的同情和不忍。
這樣的隱約,讓她恨不得馬上知道,她想知道。
幾番掙扎,邵淑妃穩住腳步,目光緊鎖舒雅,“你說。”
舒雅咬牙,垂下目光不敢看邵淑妃,“娘娘,這件事,您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奴婢怕您承受不住啊!”
邵淑妃一聽,以爲是純嘉皇貴妃要出什麼事,頓時嚇得尖聲道,“快說!”
舒雅被邵淑妃的尖聲嚇了一跳,再不敢猶豫,脫口而出道,“回娘娘,哥哥當時還聽到,皇上說,如果純嘉皇貴妃治好心智,就必須貶爲宮妃,以免影響到淑皇貴妃封后之後,無法掌管六宮,被純嘉皇貴妃挾制。”
頓了頓,舒雅額頭滿是冷汗,小心翼翼道,“當時吳公子還說,德妃娘娘也不能提爲貴妃,因爲德妃娘娘的母族在軍中威望頗高,怕會趁機造反。所以,讓皇上在您和嶽惠妃兩人中,選一位來晉封貴妃。”
見邵淑妃面色越來越難看,舒雅幾乎承受不住那種低氣壓,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就覺得渾身發軟。
邵淑妃此時此刻,早已不復最初的溫婉賢淑,她氣惱的五官極盡扭曲。
渝妹妹受了那麼多的苦難,如今能治好心智,皇上卻要奪了她的貴妃之位,貶爲宮妃,這對於渝妹妹來說,是多麼可悲又多麼不公平的事!
傳出去,他人當如何評價渝妹妹?
那些不懷好意的後宮女子們,該如何嘲笑,譏諷渝妹妹?
渝妹妹的父親雖是兵部尚書,手握兵權,但,渝叔伯最是忠君愛國之人,豈會因爲渝妹妹身在貴妃之位,治好了心智,就妄想後位,甚至是將來的太子東宮之位呢!
皇上爲了蘅姐姐一人,竟要讓渝妹妹,渝叔伯承受這般羞辱,在世家貴族中顏面掃盡,無地自容!
如何能偏心成如此地步啊!
渝妹妹,渝叔伯,何其無辜!
這也就罷了!
吳向文竟,竟提議自己或嶽姐姐坐那貴妃之位!
是何居心!
宮妃裡,資質最深,資歷最長的都是德妃姐姐,何況如今鎮國大將軍,早已不能再上馬,如何會造反!
說到底,還不是爲了蘅姐姐!
爲了保住蘅姐姐後位不會受到半分的牽制和干擾!
所以讓她和嶽姐姐來坐那勞什子貴妃之位!
說句不好聽的,她和嶽姐姐就是那衆矢之的的!
就是個擋箭牌,炮灰!
若她或嶽姐姐二人,隨意一人,真的坐上那貴妃之位,德妃姐姐會如何想?渝妹妹和渝叔伯會如何難堪?嶽渝邵三家世交的情分應當如何自處?
如此一來,不僅離間了她們所有人的關係,還能導致她們互相牽制,沒有人會干擾道蘅姐姐的後位,朝堂上,淑皇貴妃黨也能因此,穩固無虞。
真不愧是皇上和沐親王的同門師兄弟啊!
如此的謀略心機,遠遠不是她或嶽姐姐能比的。
當然,吳向文這麼做還有最關鍵的一點,那便是讓皇上打消了對他的懷疑。
這一點,何其重要。
可是,卻要她們四人作爲犧牲者!
吳向文,你的心,怎能如此冷硬!
作爲醫者,難道你就分毫不同情,渝妹妹的可憐嗎!
這一刻的邵淑妃,心痛如絞,怒火中燒。
舒雅面色微白,渾身都是冷汗,卻又僵着身子,不敢亂動,生怕引火自焚。
邵淑妃看了眼舒雅,想起舒雅先前那句,怕娘娘您承受不住。
這話怎麼聽都覺得有玄機在裡邊。
“舒雅,你要說的,就只有這些嗎?”
聲音凌厲,氣勢逼人。
舒雅哪見過邵淑妃這般駭人的表情,頓時嚇壞了,“回娘娘,奴婢還有話要說,只是請娘娘聽了之後,莫要懲罰奴婢,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啊!”
邵淑妃盯着舒雅,一字一頓,氣息冰冷,“你是本宮要培養的心腹,本宮如何會懲罰於你。”
舒雅一聽,鬆了口氣,得到邵淑妃的保證,她就放心了,她才十三歲,不想死。
“回娘娘,這件事是奴婢從別的小宮女那邊聽來的,奴婢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這件事實在是驚人,所以奴婢斗膽告知娘娘。”
頓了頓,舒雅硬着頭皮迎上邵淑妃審視的目光,豁出去道,“娘娘,奴婢聽說,淑皇貴妃娘娘讓吳公子,不治好純嘉皇貴妃的心智,可吳公子說已經答應了皇上一定能治好,然後淑皇貴妃說了什麼,奴婢就不清楚了。”
一雷落下。
邵淑妃面色僵住。
蘅姐姐,蘅姐姐怎麼能要求吳公子不治好渝妹妹呢!渝妹妹那般可憐,難道,難道蘅姐姐當真不心疼半分嗎!
邵淑妃只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所信任的東西,突然被粉碎,迎面襲來的不是寒風冬雪,而是帶着尖利碎冰的冰水,毫無遺漏的,澆了她一腦袋!
措不及防,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