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玥一人獨自登上景陽宮附近的白塔之上,青色的大氅卷着白雪飛揚,遙遙青影,居高臨下,遺世而獨立,孤清而高潔,她看着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心中已近寒冷如死,在她繼任的半年內,竟然有過四起內亂的大風波:靈紫露弒母造反,靈雨相與外敵勾結圖謀王位,書飛城爲救她而被敵人所利用攻破京都,現在竟然連她曾經最信任過的表姐靈雨霏也舉起了反旗,打着爲月主靈玥報仇的口號攻進了王宮,一場接着一場的風波讓這個王宮裡不知灑下了多少鮮血,埋葬了多少白骨,她的親人,她的愛人,她的子民都因爲她而在這政治的舞臺上拋頭顱,灑熱血,多麼的諷刺呀!
靈氏江山果然岌岌可危,氣數已盡了麼?可笑的是毀在了她們靈氏家族的內部爭權鬥爭之中,而她靈玥便是結束這一族命運的最後的災星,她真的不是一個好國主呀!無論曾經多麼的努力過,麝月國終是因爲她這個懦弱無能的國主而落敗至此,戰爭不斷,民不聊生,百姓怨聲載道,斥罵她這個未爲國家作出任何貢獻的月主也是理所當然,理所當然……民心皆已向着上宮主靈紜,而靈雨霏便是向世人揭露她爲上宮主靈紜之女的身份,討伐真實身份爲中原御龍國皇子的華澈以及她這個已與華澈站在同一戰線上的假月主……以假亂真,以真亂假,真真假假原來竟是這麼的難以分辨……
她無力向百姓解釋什麼,這世上,還有誰會明白她,或他?
到底是我錯了,還是這個世界都錯了?
“月主,這裡風太大,我們還是下去吧!若月主鳳體違和,奴婢們……”
“孤王無恙……”靈玥打斷了宮女的話,繼而問道,“帝君華澈現在在做什麼?”
“帝君……帝君不讓奴婢說……”
宮女滿臉恐懼和焦慮,靈玥淡笑了一下,看向她道:“你很害怕我?爲什麼?”
“不,不……奴婢沒有……”
“孤王命令你說出來,爲什麼?爲什麼你會怕我?”
“奴婢該死!”宮女撲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顫顫慄慄的說道,“因爲……因爲大家都說,月主已經死了,有人還在麝月國東境的一個山寨裡有看到月主……月主靈玥的屍體,他們都說,月主靈玥早在書飛城起義反周時離開了王宮,而出了王宮不久就被人刺殺而亡……所以,所以……”
“所以,我這個月主是假的,是麼?”靈玥冷然一笑,“連你也不相信孤王?”
有人在一個山寨裡看到月主靈玥的屍體,那不是她的孿生妹妹雪嫣麼?
原來表姐靈雨霏便是借這樣的一個事實來顛倒真假,爲她的謀反之心安上了一個正義的名號,而恩師華澈早已因身世失了民心,她靈玥若還與華澈共朝執政便也是屈服於敵人,賣國求榮了麼?
所以,百姓寧願相信她這個月主是假的,也不願看到他們的月主賣國求榮?
“呵……”靈玥苦笑了起來,到頭來,她竟然成了假的,還成了賣國賊,雨霏表姐這一招棋下得可真夠狠夠絕的,首先打倒她的名聲,如此一來,無論她成或敗都是百姓們心中所痛恨的反賊,無論生死都不再是麝月國的月主,或許還會在歷史上留下罵名,儘管她是多麼的想冶理好自己的國家,多麼想讓百姓安居樂業,多麼想讓百姓相信她這個月主,但世人已迷惑,何求知己?何求善義?
舉世皆醉我獨醒。靈玥擡起手,接了一朵六瓣雪花,竟然看到雪花上有嫣紅的血色,她駭然的望向天空,輕輕的唸了一聲:“母親——”
雪停了。靈玥臉色變得極爲憂悒,沒有理睬身旁已被她的臉色嚇得不敢擡頭的宮女,她獨自走下了白塔,有些魂不守舍,稍一失足,竟然從白塔的玉階上摔了下去,正好華澈趕來白塔迎接她,看到她從塔上墜落,神色慘變,立刻騰身躍起,從半空中接住了她,靈玥自己也被嚇得臉色蒼白,呼吸急促,躺在華澈懷裡,她清醒過來的第一個動作竟然是撫摸自己的小腹,憂懼的喘息道:“恩師,我的身體……我還能再有孩子嗎?剛纔……剛纔玥兒的頭痛病又發作了,走着走着,眼前一昏,就從上面摔了下來,會不會……會不會……摔掉我們的孩子……”
他已向趁她入睡時悄然爲她診斷過的御醫問過她的身體狀況,御醫告訴他,月主的身體太過虛弱,若不調理好,便很難再懷上孩子,要想懷上帝裔,首先要養好身體!
“要想懷上帝裔,首先要養好身體……”華澈心痛的自言自語,靈玥茫然而失望的望向他,哀傷道:“都怪我……都怪我沒有好好保護第一個孩子……”
“不要再說了,玥兒,我們將來一定會有很多可愛的孩子,只要你好好修養身體,不要再太過勞累……玥兒,將這些國家大事都交給我一人處理,好麼?不要太操心了,你的身體不太好,不要再操心了……”
“雨霏表姐現在是不是已進王宮了?”靈玥沒有聽華澈的話,還是將國家政事拿出來問,“恩師派兵鎮壓的如何了?”
華澈苦笑,沉默了良久,反問道:“玥兒,如果我殺了她,你會不會恨我?”
她也是你的親人,我只想知道,我若殺了她,你還會不會如從前一般恨我?
“不會。”靈玥的神情也變得極爲淡漠,在華澈的驚訝中淡淡的開了口,笑道,“恩師若不殺了她,難以鎮壓叛亂,我麝月國再無寧日,恩師做事一向果斷,爲何現在會問起玥兒來了?”
華澈一震,沒有想到靈玥也會變得如他一般冷漠無情,到底是被那些所謂的親人逼到了這個地步呀,但看到她變成這個樣子,他心中沒有高興只有苦楚。
“我永遠難忘我母親如今的結局,她一心爲民,但百姓只看到她一個缺點,只記得她嫁於敵國男人背叛了祖國,竟然沒有人讚頌她曾經爲我麝月國所奉獻出的一切,而我和恩師也在竭盡全力的爲這個國家努力着,我們並沒有勾結敵人做出一件對麝月國不利的事情,反而是上宮主靈紜與中原御龍國太子勾結,她殺我族人,與敵國男人狼狽爲奸,奈何她這樣的人也能得民心,在史上留下美名?強者勝,弱者怕,成王,敗寇……我靈玥不但要爲自己洗刷冤屈,還要還我母親一個清白……”
“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靈玥喃喃低訴說着,遙望着天空,流淚道,“我靈玥沒有錯,恩師華澈也沒有錯,是他們錯了,這個國家的百姓都錯了……”
華澈心疼的看着靈玥,與她一同遙望天空,沒有說話,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我們都沒有錯,是這個世界錯了,難道靈紜的話也有道理麼?
只是立場不同罷了吧!
華澈沒有告訴靈玥,其實自己所設的兵部,竟然也有一半的兵權落入敵方之手,他也是現在才查出,原來他從前交給瀲泊公子的兵符已被複制重造出了一個,與他手中的兵符別無二致,兵部軍隊被調出一半,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這一次敵方的來勢之洶更勝書飛城所領導的那一起叛亂,而曜光太子所帶領的軍隊也一同攻進了王城,這纔是有史以來最大的一起政變,大軍壓境,就連他也束手無策。
現在,他已失去了三少郎,失去了幽逽,還失去了如瀲泊這樣的左膀右臂,只有輪迴相助,與他一起力抗敵軍!
還有一件令他感到意外的事情是,帶領靈雨霏起義軍的先鋒將軍竟然是那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冷颯風,他本早就看出這個少年非同一般,可也沒有想到這個在瀲泊公子身邊學藝的少年居然會想到複製兵符,從他的手中抽走軍隊,好大膽的做法,卻也實在是令他佩服!
冷颯風也自報出真實身份,乃是靈紜的次子,靈雨霏的親弟弟,這孩子氣般的少年還挑釁的告訴他,他們已得瀲泊公子相助,前來攻城,目的也很簡單,爲靈氏一族所有被他所殺的兄弟姐妹報仇,並奪回屬於靈氏的王權,重振麝月國。與他交戰時,這少年還對他說了一個隱秘的起義原因:“我要從你身邊奪走月主靈玥,還要坐上你這個位置,權傾天下,你別看我年紀小,我也愛江山更愛美人,哈哈哈……”
好一個狂妄的十五歲少年,冷颯風,不,應該是靈颯風!
這將是一場持久戰,靈雨霏和靈颯風的軍隊已在王城外紮了營,兩軍就在興陽城內交戰,城中百姓盡數逃走,戰火瀰漫,戰士們的屍身鋪滿了戰場,血流成河。
這一戰終於迎來了冬天,北風呼嘯,雪花漫天,又是半年過去了,靈玥偶有參於了戰爭議事,勞心勞力,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戰場,竟是她與親人之間拼死相鬥的戰場,因體弱而內心太過悲傷,她的病情也逐日加重,華澈疼在心裡,卻也不敢再如從前一樣爲保護她而將她幽禁起來,他只有報喜不報憂,儘量隱瞞一些不好的消息。但靈玥的敏感度與洞察力也越來越強,很多事情,他已無法對她說謊或是掩蓋。
看着她日漸憔悴下去,他真的害怕有一天,她會突然倒在他懷裡再也醒不過來。
他能爲她還魂一次,還能有第二次麼?
不可能了。第一次能救活她也不過是因爲有公子蓮汐,而上天必不會再許她第三次生命!
能讓她身體好起來的辦法就只有一個——快速停戰!
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月朗星疏的夜晚,獨身一人闖進了曜光太子的軍營,在軍營裡,他一個人單獨會見了曜光太子,他的大哥,是前世的大哥,也是今世的大哥!
他對曜光太子提出了休戰的要求,條件便是,他願歸附於父兄,迴歸中原御龍國,但在他有生之年,中原絕不可以帶軍侵入麝月國。
“既然你選擇歸附了我中原御龍國,那麼麝月國的子民就是我們的子民,豈問父皇還有什麼理由攻打麝月國?皇弟怕是多慮了!”
“我還有一個要求?”在達成協議之後,華澈話鋒一轉,正色嚴肅道,“我要上宮主靈紜的性命!皇兄會幫我麼?”
“這麼說,你是想與我結盟,化敵爲友,一起對付上宮主靈紜!”
“這個女人一日不死,麝月國便一日不得安寧,難道皇兄,你竟然不肯幫我?”
“哈哈哈……”曜光大笑,“昨日的朋友,今日的敵人,今日的朋友,明日的敵人,我與她本來就亦友亦敵,遲早會有一戰,不過,我不想這一日來得這麼早,皇弟,你想殺她還是爲了你那柔弱的美嬌妾麼?就算要歸附我中原,你也想要爲靈玥鋪好後路,沒有後顧之憂,對麼?”
華澈沉默輕笑,曜光更是大笑了起來:“皇弟呀皇弟,你什麼都好,就是對女人太過上心了,如若不是你有這樣一個弱點,皇兄又豈會是你的對手?”
“勝負難定,有情不一定是弱點!”華澈出語反駁,笑了笑道,“我等皇兄的決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