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洛盤膝坐着, 流雲無聲的從身邊飄過,遠處有金碧輝煌的九重宮闕,她的身邊有無數色彩斑斕的奇花異草生機勃勃的瘋長着, 絢爛的鮮花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住。白鶴時而從天穹上飛過, 穿雲破霧, 優雅的影子劃過水面。而這些並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只是安靜的看着平滑如鏡的湖面。
垂着頭, 濃重的霧氣遮去了她全部的表情。
湖面上一遍一遍回放着幾個人的悲歡離合,裡面的女子生着跟她一樣的面容,陌生而又熟悉, 剛烈而又嬌柔,像藤蔓一般生長, 像飛蛾一般死亡, 朝生夕死, 絢爛短暫。
終於,當水中再一次現出一身重甲的男子撫屍悲鳴嘶吼的時候, 雙洛早已如死水般的心境突然起了波動,讓她下意識伸手,悄然劃過水面上男子的臉龐。
悲傷的景象頓時支離破碎,化爲陣陣水波。
——雙洛,我與你一塊回去, 逆天改命, 可好?可好?可好……
陣陣的迴音突然充斥於她的腦中, 無限膨脹着, 一遍一遍的詢問, 一遍一遍的祈求,語氣中的悲傷跟絕望幾乎將她逼瘋。
雙洛尖叫一聲, 緊捂住耳朵,狠狠將身子向前傾去,下一刻,臉頰的肌膚有了冰涼入骨的觸感,湖水撲面而來,包裹住了她的頭,脖頸,肩膀跟雙臂。
雙洛將整個上半身全部浸入了水中。
終於,那些折磨人的聲音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睜開眼,在水中看着自己的頭髮如黑雲一般懸浮着,看着水光中顯得慘綠的肌膚,然後將胸中所有的怨氣一併吐出,並將那些氣泡仔細的打碎。
帶着墨香的脣突然湊近,輕輕貼了上來,讓幾乎窒息的她兀然清醒,猛的坐回了原地。風輕輕撫過臉頰,水汽無聲的蒸發着,帶着微涼的感覺,腦中是一片混亂,各種人的面孔交替出現,雙洛粗重而急促的呼吸着,許久才平復下來。她緩緩擡起頭,感覺身後全然溼透的半長頭髮讓她有些不自在,於是站起身,輕輕甩開,用手指一下一下理順,順便理順自己的思緒。
她甩頭的動作頓了頓,目光停在了遠處的一個人身上。
雙洛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來這裡,也並不大想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甚至根本沒想過自己究竟在那片湖水邊上消磨了多久,她原本以爲,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
她簡單的掃了眼眼前人的衣着,突然驚呼,這個人,根本不能算是人。
表面看,眼前是一個美麗的婦人,身披着一件寬大華貴的金黃袍子,上面有金線繡着的繁複紋路,氣質雍容,朱脣如血,鳳目含威,一頭青絲高高的挽起,一絲不苟的別在鳳冠之中,在如薄紗一般的霧氣中,整個人似乎籠罩在一個金黃的光環之下,貴氣逼人,不露自威。
然而,華麗的廣袖中有尖利的指甲悄然探出,珠玉琳琅的羅裙下粗大的豹尾若隱若現,絲毫不擔心被雙洛看見。
人面豹尾,居崑崙山,司天厲及五殘。
幾個殘言斷句從腦中飛掠而過,雙洛從容的收回目光,已然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誰了。
面對真神,她異常平靜,既沒有覺得驚異,也沒有覺得惶惑,甚至沒有畏懼,連跪拜的慾望都沒有。雙洛只是昂首平視着眼前的女人,矜持的等待她說明來意。
儘管她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西王母,曾經掌控衆生生死的女神。
西王母並沒有因爲她無禮的姿態而生氣,只是輕輕挑了挑眉,笑容和藹:“我差點以爲你完全恢復了。”她的眼睛看着雙洛的雙腳,頗爲遺憾。
完全恢復?雙洛完全聽不懂這幾個字的含義,皺了皺眉頭:“什麼意思?”
西王母只是笑着擺擺手:“沒什麼意思。”然後她回過身,廣袖微攏,霞帔輕揚,示意雙洛跟隨自己,接着施施然朝遠處的宮闕走去。
我爲什麼要跟着這個女人走?
心裡有個任性的聲音冒了出來,雙洛不動聲色的壓下,快步跟了上去。
西王母領着她踏着石階一路向上緩緩前行,石階盡頭就是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遠遠的只看得見高大模糊的輪廓,石階上露極重,雙洛的絲履踩在上面,沁涼的感覺直透背脊,路旁鬱鬱蔥蔥的長着不知名的碧草,柔順細長,像是女人的長髮一般服帖的貼着地面,隨着微風輕輕搖曳,間或散發出糖果一般的清香。
這樣的清香卻讓雙洛恍惚,愣愣的跟着西王母的腳步,卻惶然不知身在何處,去往何處,隨着一步一步踏着臺階,分花拂柳,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愈演愈烈,愈演愈烈……
她曾經來過這……
雙洛幾乎篤定的想着,可是卻絲毫想不起什麼時候來過,碧草的清香讓她昏昏欲睡,漸漸的,眼前不再是前方的景色,反而變成了一級一級單調的石階,光滑的階面距離她的鼻尖越來越進,似乎下一刻就會直接栽倒在上面,可是雙洛沒法控制自己益發疲軟的身軀。
而就在下一刻,她幾乎以爲自己就要撞上石階的時候,前方卻搶出一個少年,讓她猛的一個激靈,從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解脫了出來,少年身上穿着素色的長袍,額束紫玉,面容俊美,氣質溫潤,只是眉宇間隱着淡淡的憂傷與無奈,尤其是那雙眼睛在看着她時,那樣的溫柔,熟悉,讓她心痛。
雙洛清楚的感覺到身體中有某種東西突然甦醒,此刻心痛的並不是她的意志,那是誰?
她想回頭詢問西王母,卻驚異的發現自己根本沒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就像是在往常的噩夢中一般,無論你怎麼掙扎,都沒法取得自己身體的控制權,除非自己醒來……
對!這絕對是在做夢,雙洛恨恨的想着,她明明已經死了,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又出現在這個地方呢?一切都是夢,她其實還是那個20歲的裕言,第二天就要去給沁霜大人做書記官的裕言,一切都是夢,要醒來!
雙洛使勁的想如以往一般掙脫出夢境,卻無法動彈,只感覺冰涼的汗水從自己的額頭上滑落,順着臉頰一路滑自己的衣服裡面,冰涼的粘滯的觸感格外的逼真,讓她沮喪。素衣的少年依舊哀哀看着她,而後開口:“母親,父親大人也是爲了我們好!”
他的聲音清朗沉靜,如同夜色中的寒月輕雲,卻如同一根尖利的錐子一般狠狠扎進雙洛的頭中,難以容忍的刺痛讓雙洛下意識的擡手捂耳朵,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的手不由自主的超少年的臉頰探去,顫抖着,小心翼翼。
“華兒……”她聽見自己喚着,聲音裡壓抑着難以言喻的思念。
她的手已然撫上了少年的臉。
手臂驟痛,如同一把剪刀將那些束縛雙洛的思緒全然剪斷,雙洛悚然一驚,回過神來,驚訝的看着一手握着自己左臂的西王母,尖利的指甲已經全然沒入她的皮膚,難怪這般痛楚。雙洛再次回頭看着自己的前方,依舊是濃重的霧氣,哪裡還有什麼少年?
西王母收到她詢問的目光,眸光微動,緩緩收回了自己的手,尖利的指甲退出的時候,雙洛的傷口也瞬間癒合,毫無痕跡,雙洛早就對這些異景見怪不怪,直盯盯看着西王母。
“伏羲從幽冥搶了不少好東西過來……”西王母卻說了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轉頭看着路邊的碧草,雙洛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意識到剛纔的一切幻境都是因爲這些碧草發出的清香。
“它們是返魂草,以前一直生長在幽冥,是我那不爭氣的兒子種出來的東西,能讓人想起很多前世的事情,是孟婆湯最好的解藥。”西王母彎下腰,似乎要折一根草下來。雙洛下意識後退幾步,剛纔那種感覺很不好,打死她都不願意再試一次。
“前世的記憶?”她吶吶問道:“我聽不懂,你是說,我剛纔看的是前世的記憶?”
可是她的前世明明是楚雙洛,並沒有什麼華兒之類的少年,也沒有到過這個臺階……
西王母輕笑一聲,收回手,回過身看着她們來時的方向,一望無際的幽蘭湖泊安靜的躺在遠處,竟然沒有一絲波瀾。
“你看到了什麼?”她問道。
雙洛一愣,下意識問道:“我看到的是什麼?”
西王母很不客氣的冷笑:“我以爲你好歹還有些聰明!”
雙洛不自然的咬了下嘴脣,道:“我看到一個叫楚雙洛的女人的一生,那是我的前世?”
西王母不置可否,又道:“我說過,伏羲有段時間喜歡去幽冥搶東西。”
雙洛無語已對,不明白爲何西王母老提伏羲大人,後者略帶嘲諷的瞥了她一眼,接着說道:“幽冥有塊三生石,石上可以看見一個人的前世今生跟來世,某一天,伏羲取走了這塊石頭,將它安放在這湖底,你看見的就是上面的景象。”
如此說來,自己的猜測沒錯,幻像中那個死去的女人就是楚雙洛,而自己以往常做的夢其實就是她死去的情景,隨着一遍一遍的回顧,那個夢境在雙洛腦海中已經無比清晰,這時候她才恍然發現,夢中的男子,一個是文墨,一個是祁慎。
那麼,巫曳有是誰?
回顧這一世,對比前世,巫曳做了什麼,這時候已經無比明朗,從白子修的康復開始自己的命運就開始脫軌,他不停的在阻止自己跟祁慎的相遇。然而雙洛發覺儘管幾個關鍵的點上巫曳做了手腳,自己卻依然不由自主的重蹈了自己前世的覆轍,她依舊下了太行生,依舊遇上了祁慎,依舊被人謀害了性命。
巫曳的費盡心機還是成了一場空。
巫曳是誰?文墨還是祁慎?雙洛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候,她已經跟着西王母一路上山,西王母並沒有對她在返魂草作用下看見的異象作出解釋,雙洛也不便多問。這時候亦步亦趨的跟着她來到了宮闕前,雙洛一仰頭,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再次回襲,讓她一陣眩暈。
轅門之上刻着精緻的三足烏與九尾狐,還有其他各種奇怪的圖騰,浮雲悠閒地纏繞着沖天的柱子,周身是變幻不定的霞光。
“這是?”雙洛輕聲問,帶着幾分難以置信。
西王母不答,悠然伸手平置在青銅大門之前,伴隨着低啞的摩擦聲,沉重的青銅殿門緩緩打開,金黃炫目的光線如潮水般涌了出來,瞬間便破開了雙洛周圍的重重迷霧。
雙洛閉上眼,腦中卻異常奇怪的浮現出一幅畫面。
門緩緩移開,萬丈金光中站着一人,背對着她,身材修長,一身素袍,手裡拿着長卷的帛書,金髮披瀉到地,耀目的光華在發稍間流轉,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宛如燃燒的太陽。他的身邊,十隻三足烏靜靜停在青銅的支架上,二十隻金色的眼睛同時睨着她,傲然而輕蔑。
那樣的背影讓她心痛難忍,彷彿有無數的尖刺在裡面攪動着。
她深吸一口氣,剋制的喚出了那個男人的名字:“伏羲……”
“伏羲不在這裡!”西王母冰冷的聲音讓雙洛猛的清醒,睜開眼,果真青銅門之後並沒有人,然後她走了進去,回頭:“進來吧!”
雙洛跟着走了進去,下意識朝一個地方看去,總覺得那裡會突然出現一個人,西王母看她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不易察覺的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這是一個寬敞的大廳,又高又寬,足以容下上萬人同坐,靠牆的地方擺着各種奇怪的青銅鑄造的儀器,都蒙着厚厚的灰塵,一看就知道許久無人搭理。大廳的穹頂上斗轉星移,無數的星斗在暗色中劃過,跟真正的夜空並無二致。雙洛驚訝的擡頭看着那些轉瞬即逝的星子,再低頭時,周圍又換了一幅景象。伴着西王母輕聲吟誦的咒語,大廳中部漸漸浮現出一個巨大的金色圓盤,上面雕刻着各種雙洛不認識的文字跟花紋,精緻的刻痕上浮光流動,異彩紛呈。圓盤正在以一種急不可查的速度緩緩轉動着,周身纏繞着各種顏色的細線,雜論無章,相互糾纏。
“這就是輪迴。”西王母好心的解釋了一句,又是一擡手,廣袖輕揮,輪迴周圍又出現了四隻麒麟,其中一隻麒麟全身漆黑,昂首立着,漆黑如玉的角上纏繞着一根金色的絲線,絲線的另一頭在輪迴之上繞了一圈又延伸到另一邊,緊緊捆縛住孱弱的臥在它對面的雪白麒麟脖頸上,這隻麒麟明顯已經奄奄一息,遍體都是被繩索勒出來的血痕。鮮紅的血珠一滴一滴從金索勒出的傷痕中滲出,每一滴都帶走這一線生息。另外兩隻麒麟明顯年幼,一隻碧色的被金索跟白麒麟一道捆縛住,尚在掙扎,每次掙扎卻只能讓白麒麟受傷更重,另一隻火麒麟卻好整以暇的在一邊看着,只有前蹄被金索捆綁,妨礙行動而已,只要它稍稍一擡腳,這根捆縛住四隻麒麟的金線就繃得更加緊,白麒麟跟碧麒麟便更加痛苦。
雙洛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些,隱隱意識到這四隻麒麟代表着什麼,可是還沒開口,輪迴突然大轉動起來,伴隨着它的轉動,白麒麟開始哀鳴,四肢無力的刨着地面,卻根本沒法爭脫這種痛苦。
不!
雙洛心生憐憫,心頭剛剛跳出這個字,只見一根紅色的細線突然從輪迴中現身,紅線的盡頭死死纏住了自己的脖子。
紅線漸漸收緊,窒息的感覺突然來襲,雙洛下意識前傾身子,最後乾脆俯爬在地上,雙手緊緊拽着那根紅線,試圖解開或者掙斷。
奈何無濟於事。
然而,金色輪迴的轉動卻幾乎停滯了。
西王母一直袖手旁觀,這時候突然開口:“你總是這般濫好人。”
她蹲下身,平視着頹然無力的雙洛,然後伸手緊緊捏住那根紅線:“你知道這些麒麟代表什麼嗎?黑麒麟是北穆,國祚綿長,白麒麟是中華大周,已到末世,碧麒麟是南瑤,同生共死,火麒麟是東瀛,漁翁得利。”
雙洛擡眼看着她,看着她朱脣輕啓,緩緩吐出四個字:“你是犧牲。”
“……什麼?”
西王母若有所思的看着金色的圓盤:“你走以後,伏羲便整日對着這輪迴,本來朝代交替乃是命中註定,我們只要旁觀跟守護就好,結果有一天,他發現你居然擅自將自己的命運跟大周連在了一起,不惜消耗自己的元神跟輪迴作對抗。”
她指了指那根紅線:“大周若要完,除非你先死,這就是犧牲。”
“伏羲勃然大大怒,推毀輪迴私自下界,可惜輪迴若破,綱常便亂,一發不可收拾,幾乎滅世,還好我出手相助,得以修好輪迴,一切恢復正常。”
“這……”雙洛不大敢猜測西王母的意思:“你是說,伏羲大人爲了我毀壞過輪迴?”
“這怎麼可能!”她難以置信的喊道:“難道我以前是神?”
——你命格悽苦,註定生生世世英年早逝,每每盛極驟衰,活不過雙十……
她突然想起巫曳的話。
西王母冷冷看着她,道:“你以後會知道的。”
“可是我現在已經死了啊……而且大周註定是要滅亡的……”雙洛漸漸感覺不到紅線的收縮,終於得以喘口氣。
“可是有人不惜逆天改命都要你活,我都被折騰煩了,所以這次乾脆跟你攤牌,是死是活你自己選擇吧!”
她重重嘆了口氣,恨聲道:“我都不知道他在執着什麼!”
“什麼選擇?”雙洛小聲問道,敏感的察覺到西王母的怒氣,只覺得她的怒氣之下,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西王母輕輕撥了撥紅線:“如果我剪斷紅線,你可以一直活下去,活到老死都行,而大周就會迅速滅國,如果我不剪斷紅線,大周雖然命中註定還是要滅亡,但是會以一種比較緩和的方式,幾十年,一百年以後,慢慢死去,而你,因爲將整個元神都耗在輪迴上,只能活到二十歲,然後最後殘留的一絲神性也就灰飛煙滅。”
“我覺得我還是在做夢……”雙洛喃喃道:“你是要我選擇?”
西王母懶得理睬她,直接鬆了手,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她:“選一個吧!”
雙洛想了想,平靜的問道:“什麼是以一種比較緩和的方式滅亡?”
西王母道:“溫水煮青蛙,沒有過多的殺戮,痛苦跟仇恨,大周自己內部分崩離析,最後被北穆的大夏取代。”
“就是說,不會有以前那麼多的兵戈戰火?”
西王母點頭。
雙洛隨即微笑:“這不是很好選擇嗎?反正我死了還可以繼續投胎,大不了以後總是活不過二十歲而已,卻可以救下這麼多人,我選第二個。”
西王母似乎早料到她會這麼說,搖了搖頭:“你確定?你原本還有機會迴歸我們之中,永生不死,選了這個,最後一絲兒神性耗盡,你就永遠不可能迴歸了,永遠在凡間顛沛流離。”
雙洛表情淡然:“聽起來並不是很痛苦難以忍受,我不後悔。”
“看來你真的對以前沒有絲毫留戀……”西王母悠然嘆道,伸手並指定在雙洛額前:“那麼就說定了,我現在送你回去,當然,既然歷史即將變位,你以前記憶裡的那些歷史就沒有任何作用,反而會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現在先幫你消除這些記憶。”
雙洛脖子僵了僵,下意識想向後退縮:“一定要嗎?”
“你信不過我?”西王母挑眉。
雙洛連忙搖頭:“我只是不想忘記裕言那一世的一切。”
西王母聞言面色稍緩,搖了搖手指:“那我只好將涉及原本歷史的部分做些模糊,讓你只知道大概卻回憶不起細節,就像你知道一個人會死,卻不知道他何時死,你知道一個城會破,卻不知道它何時破,本來我們兩約定的就是歷史具體的趨勢不會變,變得只是細節,這樣安排也不會給你太多困擾。”
雙洛想了想,知道這是西王母做的最大讓步,於是點頭,說實話,從西王母言語間雙洛猜測出自己曾經是一個神,卻無論如何也猜不出自己是哪一個,如果只是默默無聞的小神還犯不着驚動西王母跟伏羲,可是,如果是大神……雙洛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這實在是太玄幻了!
西王母亦點點頭,再次將手指點住她的眉心:“願你在接下來的四年多裡一切順意。”
西王母默唸神咒,面前的女子緊閉雙目,無聲無息的朝身後倒去,身影漸漸變淡,就在她即將消失的前一刻,女孩突然睜開眼睛。兩人四目相對,西王母猝然收手,廣袖舒展,裹住女孩瘦弱的身軀。
她深吸一口氣,平復下驟然收咒的激盪神思,皺着眉頭看着眼前的雙洛:“你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雙洛”盤膝而坐,歪着頭打量了西王母一遍,掩口輕笑:“許久不見,你還是這般奢華品味。”
“你倒是學會諷刺人了。”西王母神情平和,一改之前跟雙洛相對時做出的威嚴姿態:“怎麼?隨我跟她做的協定不滿意?”
“雙洛”搖頭:“這次醒來,拜你們所賜,我跟她已經完全合爲一體,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她做的決定便就是我想要做的決定。”
“伏羲若是知道聚魂之後第一個結果是這個,不知道鼻子會不會氣歪。”西王母半真半假的感嘆道。
“雙洛”冷嗤,轉頭看向緩緩轉動的輪迴:“我就是要氣他。”
“你何必……伏羲已經瘋了……”
“那是他自找的!”
西王母默然,還是問道:“你真的不改變主意,雙洛並不知道這個選擇意味着什麼,你卻一清二楚。”
“雙洛”依然搖了搖頭,神情堅定:“我意已決。”
“好……”
“神農在哪?”“雙洛”突然發問,旋即捕捉到西王母臉上的一絲不自然。
下一刻,西王母恢復之前表情,若無其事的問道:“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雙洛”站起身,緩步朝門口走去,看着遠處的石階跟湖泊,露出懷念的表情來:“我這次本來三魂七魄都已經散了,如果不是那顆聚魂丹,此刻還有我嗎?”
“懂得用返魂草煉製聚魂丹的人,懂得用聚魂丹將雙洛跟裕言的魂聚合在一起形成最完整的我的人,除了神農,還有誰呢?”
“雙洛”轉身看着西王母,等待她的解釋。
西王母卻淡淡一笑:“這是伏羲跟他之間的事情,我並不清楚。”
“是嗎?”“雙洛”的語氣明顯不信,還欲再問,西王母突然出手,並指點向她的眉心。
女孩應聲倒地,最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再不回去,就要被人活埋了!”西王母悠然感嘆,看着雙洛消失的地方。
而此時的門口,雕花的門柱邊突然露出一雙赤腳,白玉般光潔的腳踝上各自套着一串碧玉鐲,伴着來人輕快的腳步跨過門檻,叮噹作響。
西王母淡然的神情隨之一變,驚訝喚道:“神農?”
“恩?”懶洋洋的聲音從門後傳來,隨之露出的是一截墨色的長髮,然後是如畫的五官,尚帶稚氣,清俊脫俗,卻是一個美麗少年。
“你真的在這裡?”西王母依然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問道。
“爲何不能在這?”神農斜倚在門邊,抱臂看着她,外面的模糊天光在他的臉上打出一道光暈,讓他的肌膚如玉般晶瑩。
“我以爲……”
“我只是想女媧罷了!”神農打斷西王母的話,翩然一笑,意味深長:“我只是想看,他們這般,能夠走向何方……”
所以,一向隱匿於世間的你,也爲了她重回神界了……
西王母心中百味陳雜,還未開口,卻見神農突然仰頭,看着將明未明的天際,幽幽嘆道:“自盤古涅槃後,下一個就是女媧嗎?”
“誰知道……”西王母冷冷一笑,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