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的皇羽門刺殺四個企業家的事,那件事發生之後大概過了半年,正好我爺爺帶我去拜訪皇羽門,我們在他們家本宅住了幾天,本來是要談成一樁婚事,呵呵,可惜人家的小姐有了心上人,跟人私奔了。”
捧着酒杯,注視着晶瑩剔透的酒液,尹正談笑風生,就像在說着年輕人感興趣的事,然後一口將酒飲盡。
“他們家有個寄養的小孩,有一天,一個男傭帶着小孩逃跑了,皇羽的當家發動所有人去找,我因爲覺得好玩,就跟他們一塊去了。後來嘛,當然是我很狗血地碰到了那個劫走小孩的男人,那時候,他快死了。”
“就是那個男人,死之前交代,讓我找到‘皇未寂’這個人,那時候他把小孩藏在了一個地方,把地址告訴了我,還說不能讓皇羽門找到那個小孩。說完,就斷氣了。”
說道這,尹正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狗血吧。”
被勒令只准喝果汁的君文乙軒聳了聳肩,也不知道該發表什麼意見。
實在是因爲,短短几分鐘內發生的事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熊木杏裡的《時之列車》寧靜,溫馨,充滿了治癒系的風味。尹正的話敘就在這樣的歌聲中斷斷續續着。
“死人嘛,你還能拿他怎麼樣,說了不明不白的話,我又是聽見了絕對不會置之不理的人。然後就和爺爺商量了一下,找到那個小孩,把他藏在我們家。”
“那個小孩,就是小雨?”君文底氣不足地嘆了一聲。
“因爲不知道他叫什麼,那天又正好下小雨,就取了這個名字,可愛吧?”尹正到是很放鬆,笑容可掬的,骨子裡天不怕地不怕。
君文乙軒想了一想:“那個小孩不是皇羽家的……?”
“嗯,我猜他說不定就是被皇羽門暗殺的四個人家其中一家的孩子,因爲某種原因,被囚禁在皇羽門本宅。”尹正頓了頓,繼續說:“所以,皇羽門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小雨,只不過他們想不到他會跟我過。”
君文乙軒又道:“你那麼注意那部偵探小說,就因爲裡面有個人的名字和你要找的那個人同名?有沒有想過可能是巧合?”
尹正諷刺地笑了一下;“想過,但是那部小說裡總有些蛛絲馬跡讓我想到當年的事。而且,在沒有其它線索的情況下,寧可相信它們之間可能有聯繫。”
君文表示理解地點頭,而後又問:“照這樣看,皇羽門的人契而不捨地尋找小雨,可能是出於某種目的,你一個人帶着小雨,很危險。”
尹正聳肩,低聲嘆息:“沒辦法,我和爸爸當時商量了一下,決定把小雨藏到我們老家去。可是我爺爺覺得把小雨藏在家裡不安全,萬一牽連家裡人就麻煩了,爺爺想把小雨送到一個朋友家去,我不肯,一氣之下就帶着小雨搬出來了。”
“小雨跟我過,我會養大他!”君文乙軒一時心血來潮,模仿尹正的口吻,說完笑了笑,“你就是這麼跟你爺爺,還有你爸爸說的?”
尹正張圓嘴形,笑着眨眨眼:“你怎麼知道我是這麼說的?”
君文無奈地笑道:“我猜想,你應該就是這種脾氣。”
“切,別以爲你很瞭解我。”尹正不屑地甩頭,嘴邊卻有笑意。
“不過你那麼邋遢的一個人,從來不做家務,老實說,小雨跟你一起生活有點苦。”君文想起小雨的房間,除了牀的附近,同樣是亂得不堪入目。
說這話的時候,他自己懷有無比的自豪,其實他潛意識裡會把尹正當成孩子,自己則是大人。
因爲同樣受到他照顧的上官七戒雖然比尹正小,心志卻比尹正成熟。
當然,那完全是經歷所至……
“什麼話,我從來沒餓着他。”尹正自豪地說,“他吃的東西,都是我親手煮的。”
話到一半,他愣了愣,拉長臉:“難怪這孩子最近吃得比以前多了,原來是嫌我做的不好吃……”
近日,他都把君文做的飯菜剩下部分留給小雨。
看着尹正不服氣的樣子,君文乙軒不禁發笑,一個對任何事都會手癢,不嘗試一下心裡就會不舒服的人,雖然見義勇爲地誇下海口很容易,可是養大一個孩子,畢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能堅持到現在,僅僅是因爲固執吧。
好個不服輸的性格,輕狂,驕傲,自以爲是,這樣的人簡直讓人無法想象他低頭認輸的樣子。
“你真的準備自己養大小雨?”
無限感慨,無限惆悵。
曾經,他也費盡心力照顧過一個心靈扭曲的少年。
曾經,他也目睹過十幾歲的大姐頭以監護人的名義帶着他到處奔波。
這樣的共鳴,或許拉近了他和尹正的距離,站在同樣的立場,感同身受,他忽然覺得,坐在身邊的人很親切。
“剛見到那孩子時,一直不說話,還以爲是啞巴。後來突然開口了,居然就叫我爸爸。”
尹正把酒杯晃到他眼前,他笑了笑,拿起自己的果汁罐頭,默契地與之輕輕碰撞。
“說出口的話,當然要做到,這是我的原則。”仰面,失神地望着天花,沉浸在酒的芬芳中,眼神裡也慢慢溶進了灑脫。“雖然不能讓他像正常孩子一樣上學,不過有我這個全能老師,足夠了。我會教他該學的東西,不會比學校裡學的差。”
那麼自信,那麼狂妄,對自己的能力毫不懷疑。可是,竟讓人覺得,這樣的尹正真的很神氣,很帥氣。
很偉岸……
於是,你就準備讓他在封閉的環境里長大?
讓他的朋友,只有唯一的那一隻花豹?
讓他失去和別人交流的機會,以爲這個世界很孤單?
君文乙軒還想問更多,卻一句也沒說出口。
他不想打擊尹正的自信,至少現在不行。
小雨需要尹正,尹正是小雨唯一的依靠,這層脆弱微薄的關係一戳即破,然而那樣做,對小雨或許就太殘忍了。
“那麼皇未寂呢?”
尹正握緊酒杯的手指牢牢地收攏,消瘦的手背凸出一根根經線。
“我會找到他的,就算把整個世界翻個底朝天。”
後來,君文又花了四天把那部偵探小說看完。
邊看,邊跳躍地瀏覽別人的留言,有了那些分析和討論,能把小說看得更透徹。
楊水清扭曲的心裡,以及皇未寂強烈的獨佔,他們將世界分割成兩半,而最後誰也沒得到。
唯一留下來的古淵也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得到的只是一個空有軀殼的愛人。
他很喜歡小說最後的一段插敘,楊水清、皇未寂、古淵在雪峰的頂端坦白一切,從此決定三個人不會再有交集。
楊水清說:“我寫的書裡,其實都有你的影子。”
皇未寂笑:“說明你寫的時候,一直會想到我,既然你崇拜我,爲什麼不跟着我呢?”
楊水清咬破了脣,說:“不是崇拜,是憎恨。”
古淵嘲笑他們:“你們爲什麼要把關係搞得這麼糾結,清,你依靠皇未寂成名,就沒有感恩之情嗎?皇,你有楊水清這個知己,分擔了你的所有,就沒有心心相惜的感情在裡面嗎?你們幹嘛都幼稚得像小孩子,明明離不開對方,卻口口聲聲一個說恨,一個說利用。”
楊水清冷笑:“就是因爲離不開,所以恨他,也恨自己。”
皇未寂無賴地笑着:“我可以理解爲,是愛之深,恨之切嗎?”
楊水清嘲笑:“今天我若跳下去,你跟我一起跳嗎?”
皇未寂開玩笑說:“我抱着你一起跳,怎麼樣?”
古淵無奈地說:“算了,你們別跳,我跳!”
於是,古淵跳了下去,當登山繩索抽緊的那一刻,他向山峰上的兩人大聲叫,大聲笑。
頂端,楊水清看着夕陽:“他跳了。”
皇未寂也看着夕陽:“因爲他是傻子。”
楊水清笑得深邃:“是啊,誰讓我們都是聰明人。傻人,卻有傻人的福氣。”
皇未寂最後說:“將來殺了這傻子,我是兇手,你是幫兇。”
楊水清笑而不語。
極端,偏見,卻讓人矛盾地喜歡上這段情節。
有種明知道是錯,如果你墮落,我願和你一起墮落的感覺。
楊水清和皇未寂之間,總是有一種旁人無法介入的親密感。
被不少同人女YY,說成是曖昧擦邊打得極其火熱,就是沒有實質而已。
可是,君文在讀它的時候,竟情不自禁羨慕起這種旁人無法介入的關係。
他竟發現,自己想和七戒也擁有這種關係,不讓任何人介入。
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太自私?
他明明討厭皇未寂這個人物,可讀完整部小說的時候,卻慢慢產生了對他的同情。
[“你這個傢伙,知不知道同情別人是一種自以爲是的壞習慣?”]
尹正的數落在腦子裡一閃而過。
讀者的留言裡說,感情需要表達,只是千萬別表錯了對象。
然而如果連表達的機會都沒有,那又該怎麼辦?
讀者的留言還說,愛情需要打直球,拐彎抹角會失去很多。
可是直球,他又怕打偏了,會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
爲什麼自己會這麼糾結?
他按住太陽穴,揉了揉,嘴邊逸出苦笑。
七戒,我想你想得快發瘋了……
某日,尹正下午準備去學校考試的時候,直接把君文乙軒載回了他家。
說是小雨病了,考試又不能翹,只好委託他看家。
家裡有個人,他才能安心去考試。
而君文乙軒惦記着小雨的病,上樓的時候在電梯裡也等得很不耐煩。
開鎖進門,卻不料小雨就站在客廳中央,彼此尷尬地對視了許久。
“呃……好啊,小雨……”他儘量保持溫和的微笑,確信自己的表情一定完美無缺。
可是小雨還是冷冷地撇開頭,蹲到沙發角落裡,蜷縮起膝蓋,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瞧。
不論他走到哪裡,小雨的視線都跟着他移動。
“長官……”愣了愣,決定改口,“你爸爸說你病了,小雨有什麼不舒服的嗎?”
換了拖鞋,把買回來的菜丟進廚房,他剛拿起遙控器,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放下。
轉而把陽臺門打開,微風吹拂着紗簾,撲在臉上是暖的。
生病的人,還是在空氣流通的環境下比較好。
然後,他看着小雨,小雨也看着他,彼此都是無聲,只聽昂貴的座鐘滴答滴答地走,還有裝在正對門那面牆壁上可愛的兒童時鐘,四點整的時候竟從小房子的門洞裡鑽出一隻小丑,敲了兩下鼓,又縮進去了。
“餓了嗎?我做點東西給你吃吧?”他知道小雨可能害怕陌生人,所以故意和沙發保持一段距離,彎下腰和藹可親地說。
小雨嘴巴一厥,皺着眉頭神情很嚴肅。過了一會,搖搖頭,就是不說話。
君文繼續耐心地問:“吃過藥了嗎?生病了,不能不吃藥哦,不然病不會好。”
小雨緊繃着臉,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君文試着慢慢伸出手:“讓我摸一摸你的額頭好嗎?”
小雨眨動了一下眼睛,忽然身子往後拼命地縮,團得更緊了。
“不願意嗎?”君文皺了下眉頭,“那就算了。我去做晚飯,一會你要吃一點,然後乖乖吃藥好嗎?爸爸今天有考試,晚上可能會晚點回來,小雨如果覺得無聊,可以和我說話。累了的話就說一聲,我帶你上樓睡覺。”
看着小雨還是沒反應,他無奈地閃進廚房,開始折騰某刁鑽的長官指定的晚餐菜餚。
羅宋湯,某人似乎從那天以後一直執念到現在,今天特地嚴令。
[“做得不好吃,重做!”]
把一根火腿放在砧板上,拿起菜刀一刀跺下去。
哼!想想我君文乙軒的廚藝可是天下一流的,難道會征服不了你的嘴巴!
熱乎乎的燙端上餐桌,在廚房裡悶得滿頭大汗的君文乙軒靠着桌角用圍裙擦汗。
低頭一瞧,小雨竟站在桌邊,兩隻小手趴在桌臺上,眼睛盯着羅宋湯。
是餓了吧,所以才被香味吸引過來?
君文於是迅速拿來碗勺,盛了半碗,放在口邊吹吹涼。
小雨仰起頭,伸長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動作,烏溜溜的眼睛閃爍着好奇的光彩。
君文蹲下身,把碗端到他面前:“想嚐嚐看嗎?”
小雨一直默不作聲地看着和視線幾乎持平的湯碗,然後目光忐忑不安地落在君文乙軒臉上。
君文微笑道:“小雨自己來,拿好調羹。”
他把調羹的位置調整到小雨拿起來最舒服的方向。
小雨瞅着碗裡,戰戰兢兢地伸出小手,剛一碰到調羹,又迅速縮回去,盯着君文乙軒的時候像做賊似的。
君文笑道:“已經不燙了,要不然,我先嚐一口?”
小雨憋了半天,終於點點頭。
這孩子,好像非常謹小慎微。
君文乙軒喝了一口湯,自己覺得味道很不錯,露出滿足的神色,把調羹調整到小雨這邊:“味道很不錯,小雨要不要試一試?”
小雨把鼻子湊近聞了聞,始終小心翼翼的,伸手捏住調羹,晃晃悠悠地搖起一勺。
他盯着君文乙軒,似有懷疑。
君文道:“小雨不肯相信我嗎?男孩子要膽子大一點,你爸爸喜歡勇敢的人。”
小雨一努嘴,悶頭一口喝了下去,結果嗆得直咳嗽。
君文連忙放下湯碗,輕輕安撫小雨的背,有點擔心:“沒事沒事,嗆到了吧?湯要小口小口喝,你喝得太急了。”
咳嗽聲慢慢停下來,小雨的臉漲得通紅通紅,嫩嫩的,像果凍一樣誘人。
君文乙軒無奈地搖着頭,從餐桌上抽來幾張紙巾,動作細緻輕微地替小雨擦擦嘴。
小雨低着頭,到也沒有躲開他的動作。
過了一會,小小的嘴動了一下:“媽媽……”
君文乙軒一愣,有點尷尬。
“媽媽……媽媽的味道……”小雨微微擡起頭,亮晶晶的黑眼睛認真地盯着君文乙軒,“媽媽……”忐忑地喚了一聲。
君文皺眉:“呃,是‘大哥哥’。”
小雨立刻就努嘴,顯得很不高興。
面對小孩子的賭氣,君文乙軒毫無掙扎餘地,連忙投降:“好吧,你喜歡叫,怎麼都可以。”
小雨馬上又綻開了微笑:“媽媽。”
唉……多了個孩子到不要緊,小雨長得這麼可愛。可,他怎麼就不明不白地生爲人母了呢?
“媽媽,小雨要洗澡,要媽媽陪。”
小孩子粘起來,簡直沒天理。
碰到尹老大剛巧進門,看見小雨被抱在君文乙軒懷裡,還揪着他的衣領撒嬌,他不驚訝,反倒笑翻了天。
“哈哈哈,恭喜你,這麼快就當母親了。”尹正握住他的手,故意損他。
他把手一抽,冷冷地白了長官一眼。“小雨,我們洗澡。”
“小雨……想聽媽媽唱歌。”
“好,小雨想聽什麼,媽媽唱給你聽。”
聽着純正的男人聲線說出如此彆扭的話,尹正蹲牆角里笑得肚子疼。
他心裡其實有點得意,不虧是他教出來的孩子,叫得好!
這樣,由於一進門就一直在陪小雨的君文正好和小雨一起洗了澡,雖然小雨滿口叫媽媽,他就當提前體驗做父親的感覺,幫小雨擦肥皂的時候其實還很樂不思蜀的。
大姐頭說他骨子裡天性就有着照顧人的慾望,沒有得到過父愛母愛的君文乙軒認爲,這兩種愛其實沒多大區別吧?
那麼,小雨是怎麼區分“爸爸”和“媽媽”的呢?
剛走出浴室沒多久,小雨就靠在君文肩上睡着了,裹了一條浴巾熱乎乎的,尹正忙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抱過小雨:“我帶他上樓。”
好像自己很快就已經習慣了被小孩子依賴的感覺,放開小雨的瞬間,君文有點失落。
他想跟上樓,尹正卻回頭,笑了笑說:“別上來,‘男朋友’心情不好的時候會襲擊人。”
他無奈地留在樓梯下,看着小雨靠在尹正肩頭安睡,長長吁了一口氣。
沒多久,尹正下樓來的時候,見了他就一副在動歪腦筋的痞笑樣:“真難得,小雨會靠在別人懷裡睡着。”
“洗澡的時候,他就說有點困。”君文坐在桌邊,等着長官下樓來一起吃飯,“他的燒好像退了,稍微有點咳嗽。”
“嗯,明天我叫魚過來一趟,給小雨檢查一下,這樣比較放心。”該謹慎的地方,絕不馬虎,這是尹正的風格。
他坐下不久,纔拿起碗筷,突然衝君文乙軒神秘兮兮地笑。
“幹嘛?”君文被他瞧得背脊發涼。
他笑道:“說起來,小雨叫你媽媽,叫我爸爸,那孩子不會認爲我們是夫妻吧?”
君文乙軒臉一窘,差點把嘴裡的東西吐出來。
“不,他應該還不懂這些。”紅着臉,非常用力地強調。
“呵呵,也對。”
這頓飯,吃得很和諧,尹正的蝗蟲掃蕩,把滿滿一鍋羅宋湯喝個精光。
見鍋底了,他還不滿地皺了下眉頭,順口就叫:“親愛的老婆大人,你做的羅宋湯太好吃了,就是量少了點。”
當時,君文眼睛一瞪,真想咬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