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鳳霓裳再度睜眼，天邊已升起一彎蛾眉月，青陽仍是脣角帶笑看着她，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她亦不覺抱歉，一切順理成章，原該如此似的。
撞進他溫柔的眼神裡，鳳霓裳心跳似乎一滯，有個微妙的感覺，埋在心底，有種不吐不快的胸悶， “青陽，你知道人間有一個成語，叫做一見鍾情。”鳳霓裳眼睛閃亮，清澈透明，脫口而出。
青陽一愣，這丫頭在說什麼？
“似乎轉了好久，遇見你，就是爲了喜歡你。”鳳霓裳迷迷糊糊的說着，自己也不知是爲了什麼，她只知人間的男女便是如此，誰先動了心，便表明心意。人家說，這叫緣分。那，她是不是該遵循自己的內心，試探一番這模糊的緣？
可是，看着他一瞬間凝住的臉，鳳霓裳心裡卻是一沉，儘管他們似乎早就認識，但自己對他的記憶真的只是初相見呀，這，不是荒唐嗎？
“你。”青陽倒像是沉酣初醒，他的小鳳，似乎在人間走了一遭，有些什麼發生了變化，若是曾經，任她如何心中愛慕，斷斷不會說出口來。只是，若真如你所說，我又何德何能，讓你遇見我，就是爲了喜歡我？
“呵，峰迴路轉，我還是回來愛上了你。”鳳霓裳臉色忽然哀傷，怔忪說出此話。
“什麼？”青陽眼中似升騰起火苗，雙手捧起她的臉：“小鳳，你說什麼？爲何難過？”
鳳霓裳如夢初醒：“我說了什麼？還是？爲什麼我會說還是？”
青陽眼中的喜悅瞬間熄滅，說不出是否失望，若她想不起來，他們便重新開始，沒有負擔，沒有憂慮，這難道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可是，可是那樣的過去，那樣甜蜜過，深愛過，耳鬢廝磨過，那些曾經刻骨銘心的記憶，他捨得丟棄？捨得，從頭再來嗎？這樣的結果，對於小鳳，公平嗎？
鳳霓裳再次看到那雙炙痛哀傷的眼眸，猛地想起，他曾深愛一人，矢志不渝。
“你可是，忘不了那逝去的愛人？”她悲涼的聲音傳來。
聽見她的聲音，青陽定了定神，緩緩說道：“我忘不了她，起碼現在，除了她，我要不起愛。”他看向鳳霓裳，那眼裡一定藏着某種蠱惑，否則她怎會每次面對，都跌進下陷，漸漸，越陷越深。
小鳳，我真的不知如何接受你今日的愛，我不知是否還有足夠的力氣去燃燒生命來愛你，我只餘一半的心腸，若你要我重新開始，對不起，心收不回來，我無能爲力。
青陽調轉目光：“你忘記了太多事情。”
鳳霓裳說不出心裡是何種感覺，聽罷，一言不發，直起身子，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回到房間，青鳥正坐在桌前喝茶，見到鳳霓裳笑道：“怎麼出去了這一日纔回來？”待得走近，纔看到她臉色青白，因問道：“這是怎麼了？”
她愣愣看向青鳥：“青鳥，青陽曾說過，在這裡，一對男女相愛定情，你告訴我，他，是不是那個男子？”
青鳥被問的一怔，張口結舌，說不出來。
鳳霓裳疲累無比：“青鳥，若還是我的朋友，請告訴我，是，或不是。”
青鳥訥訥答道：“是。”
“那，”鳳霓裳深吸一口氣，緩緩問道：“我，是那個愛他的女子？”
青鳥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說道：“小鳳，你聰明若此。”
聽得青鳥的答案，電光火石間，鳳霓裳忽然明白過來，青陽已把全部的愛，全部的心，給了曾經的自己。她如今回來，記憶一片空白，他是帶着怎樣的心情看着自己，守着自己？今日竟還向他表白，要他如何接受？他已經無可奉獻，無論怎麼努力，過去橫亙在那裡，他不能忽視，無法忽視，那眼裡的纏纏綿綿，對於今天的她，可算公平？
青陽說的沒錯，她忘記了太多事情。
只是兜兜轉轉，實想不到，第一次和第二次，她愛上了同一個人，同一雙眼。
青鳥問道：“小鳳，發生了什麼？你在擔憂什麼？”
鳳霓裳擡頭，似有盈盈淚光：“我在想我不是從前那個我，我擔憂我空白的記憶抹煞他的愛情。”
青鳥蹲在她的面前，安撫道：“相信我，他仍愛你，無論你是否還有記憶，世上只得一個鳳霓裳，青陽太曉得如何珍惜。”
鳳霓裳不願作聲，昨日的青陽帶着過去眷戀着今日的鳳霓裳，如同一個長相相似的杯子做了過去的替換，我還是我，我又不是我，我成了自己的替代品。
她十分難過。
青鳥看着她：“小鳳，可是想起了什麼？爲何會問我這樣的問題？”
“不，我沒有想起什麼，只是青鳥，你若深愛一人，哪怕忘了他，也不會忘了愛他的感覺，那人一旦出現，心靈必定會有感應，可我一向愚鈍，見了他的雙眼，便無法自拔，不能靜心感受，手忙腳亂，十分不堪。”
鳳霓裳雙手環抱，伏在桌子上，青鳥知道，此時的她想一個人呆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就退了出去。四下裡一片靜寂，靜的不十分真實，鳳霓裳只覺輕輕抽離一絲意志，便魂離肉身，飄飄蕩蕩的穿門出去。
這條路她認得，從瑤池通向凌霄寶殿，剛落過細雨，鬱鬱蔥蔥高高低低的樹木草叢，綠的心曠神怡，宛如一片原始森林，呼吸着雨後泥土清香，她一吐心中濁氣。
大殿後面的寢宮裡，青陽一人坐在桌前，目光放到遠處，沒有焦距。
她很想知道，若當初兩人那麼相愛，爲何會分開？爲何青陽不敢將他們的過去如實相告？
雨後的風絲絲縷縷的涼，吹動牀上紗帳，兩個枕頭並排放着，被褥上繡着龍鳳呈祥的圖案，張揚着大婚之時放肆的喜悅。青陽手中拿着一個已變得輕薄的竹筒，貼在臉上，光滑的筒身，觸手生溫，與他一同，安靜的坐着。
這本來紅綃帳暖的寢殿，本應紅袖添香的生活，本是紅燭淚乾的春宵，他一個人，帶着何種心情，守了一百年？等了一百年？等來了，卻發現一切都可笑的迴歸原點，從頭到尾，只他一人伴着回憶糾纏。
鳳霓裳心疼不已，感到恍惚，眼前驀然迷濛一片，混亂的戰場，花殘柳敗，一個妖媚的男子對她說：“鳳霓裳，你我同爲一族，今日這情，我記下了。”
鳳霓裳心裡疑惑：“你是誰？誰同你一族？你是誰？”
“鳳霓裳，你找我？”一個真實的聲音傳來，不是記憶，不是幻覺，是實實在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
她一驚，來不及想些什麼，身體比頭腦更快做出反應，轉頭飄蕩出去，只見一紅衣男子站在眼前，同樣的飄渺，都是遊魂一場，可不是同爲一族？
“鳳霓裳，好久不見。”紅衣男子說道。
鳳霓裳更加茫然：“你也認識我？你們都認識我，只我不認識我。”
“你不記得我？鳳母，我該說你貴人多忘事嗎？不記得我你召喚我幹嘛？”男子語含諷刺。
“我已失去記憶，如何召喚你？”
男子皺起眉頭：“開什麼玩笑？”
鳳霓裳沒有耐心解釋下去，索性問道：“你剛說是我召喚你，那我問你，你是誰？爲何可由我隨叫隨到？”
“呵，到底是天庭主母，說話恁地威嚴，只因當初在瑤池，我欠你一情，因此你纔可以把我叫來，不然憑你是誰，又豈能請得動我。”
天庭主母？鳳霓裳心裡計算着，說道：“你說你欠我，今天，可是來還情的？”
“哼，”金鳳冷笑：“難不成還有青帝解決不了的問題？堂堂鳳母還需要我來幫忙？”
“我確需你幫忙，你告訴我，我是誰？”
“你是鳳霓裳，乃我鳳凰類之凰族，我五行屬火，你五行屬金。”金鳳雖不知所以，還是據實回答，一邊仔細打量她的表情，想尋出一絲破綻。一語完畢，他抓起鳳霓裳手臂，一手按在肩上。
“你幹什麼？”
金鳳不理會她的掙扎，閉目讀取鳳霓裳的記憶，半晌，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可是想記起往事？”
鳳霓裳掙脫出來，退後一步看着他冷冷說道：“你有辦法？”
“有，但是，你的記憶，有好有壞。”
“好與壞都是經歷，我不想做一張白紙。”
金鳳直接忽略了她的話，只忽然將頭一扭，擡眼看向青陽寢殿，沉思半晌，卻吐出一句話：“鳳霓裳，你何其有幸。”
雖然金鳳一直目中無人，態度傲慢，但起碼算是自己唯一的同類，鳳霓裳心裡願意相信他，她說道：“我知道，記憶裡，必定有些什麼是極其痛苦傷心的，不然青鳥青陽不至於如此難以開口，但是與其現在大家爲難，倒不如把一切弄明白，好過這樣糾結。”
金鳳瞟她一眼：“這話說的明白，只怕你還太小，到時不會明智處理，傷及無辜。”
“我已經二百多歲。”鳳霓裳心裡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