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幽暗中,她不自覺地顫着聲喚他。
但卻得不到迴應,只聽到他沉重無奈亂的呼吸聲。
她的手指滑到他的手腕,心中越發透寒,不過神思逐漸冷靜。他失血過多,體力透支,再加上地道里空氣稀薄,一時虛脫暈闕。若在平時這並不算棘手的情況,但在此時的境地,前路難卜,只怕他撐不了多久。
“宸,醒醒!”她輕拍他的臉,低低呼喚,“你現在不可以睡,快醒醒!”
他毫無反應,她手下的力道變越來越重,“啪啪”的清脆耳光聲在地道理迴盪。
“唔——”
不知掌摑了多少下,慕容宸睿終於緩緩轉醒。
“醒來了嗎?再服一顆藥。”路映夕倒出藥丸塞進他嘴裡,聽到他嚥下的聲音,略鬆了口氣。
“你方纔在掌摑朕?”慕容宸睿靠着石壁坐正,嗓音暗啞,語氣深沉難辨。
路映夕不由一怔,剛剛她並沒有存在着掌摑他的心思,純粹只是焦急。
“這是你第二次扇朕耳光。”慕容宸睿扶牆站起,輕描淡寫地再道,“必須抓緊時間尋找出口,火褶還能點亮嗎?”
“應該能,”路映夕試着擦亮火褶,果然,一小簇的火光亮起,照明瞭這窒悶的地道。
“這地道里空氣不足,火褶一會兒就會熄滅。”慕容宸睿瞥了火光一眼,面色沉凝。
路映夕把火褶遞到他手上,一邊迅速地撕下自己的內杉下襬,一邊道:“皇上,現下沒有金瘡藥,只能先包紮止血。”
慕容宸睿淡淡地“唔”了一聲,任她動作。
“皇上說的‘第二次’——”路映夕雙手利落地替他繞裹傷口,腦中思索着何時曾掌摑過他。
“那日,朕曾問你,‘如果我承諾你,保你鄔國子民安康,你可會相信?’”慕容宸睿十分緩慢地吐出當日說過的原句。
“哧”地輕響,他手中的火褶無力的滅了。
四周回覆黑暗,路映夕順着他的臂膀尋到他的手,輕輕地握住,應聲道:“臣妾相信.”
“終於相信。“慕容宸睿語意深長,帶着一絲慨嘆。
路映夕無聲地彎脣笑了笑。確實,這個“終於”來的萬般不易。
“皇上也相信了臣妾?”她亦問。
“朕做了這麼多,你還需問這個問題?”慕容宸睿不屑回答,握緊她的手沿壁移步。
他的腳步有些虛浮,明顯體力猶虛。路映夕悄悄運氣於掌心,欲要傳輸真氣給他。
“停手!”慕容宸睿低喝一聲,“你別忘了你懷着身孕!”
“皇上先前不是說‘若生,一家同生’嗎?”路映夕收息,輕聲道。
慕容宸睿抿脣不吭聲,牽着她繼續摸索着前進。他確是說過,但若無法顧全,他必然選擇保她和孩子的命。
路映夕幽幽嘆息,她何嘗不知他心中所思。身爲一個男人,他有他的傲氣硬骨,自要擔起保護婦孺的責任。
只走了片刻,慕容宸睿突然頓住了腳步。
“怎麼了?”路映夕心頭抽緊,以爲他又將缺氣昏厥。
“前面沒有路。”慕容宸睿聲音極爲低沉,卻令人震驚。
路映夕探手向前,果真摸到一堵土牆,心中剎時一陣冰涼。死路!這條密道竟沒有出口!
“也許前人來不及挖掘完成。”也許那人也死在了這密道中。但後一句慕容宸睿沒說出口,只把她的手握的更緊,有意無意地傳達撫慰的力量。
“或者我們應該原路折回?”路映夕蹙眉,心知返回囚室同樣是死路一條。
“這條密道已挖的這樣長,或許再掘數丈就能通到外面。”慕容宸睿穩住微亂的氣息,沉吟道,“既已到此境地,只能堅持到底。”
路映夕聞言拔出靴間的匕首,但卻感到躊躇。誰能預料這條密道到底有多長,倘若需要費時幾日或更久……
“事不宜遲,快動手,我們時間不多。”慕容宸睿催促,但語調沉穩有力,“你要注意,切莫運用太多內勁,以免傷了腹中孩子。”
“知道。”路映夕回話,開始抹黑鑿前面的那堵土牆。
慕容宸睿席地坐下,漸漸感覺昏沉,額上有滲出冷汗。
路映夕鑿了半晌,擦覺他靜默無聲,心頭一顫,急道:“皇上?!”
“朕在調息,你只管安心快點鑿掘。”慕容宸睿若無其事地應道,勉力控制住鼻息,不讓自己發出混亂的喘息。
“這樣鑿太慢,卻又不可用掌風震擊,否則有坍塌的危險。”路映夕自言自語地喃着,實則是說與他聽,以防他陷入昏迷。
慕容宸睿靜靜聽着,感受到她的用心,微揚起脣角。
“那位不知名的前輩能挖掘出這條密道,也已是不簡單。照這密道的長度推測,那位前輩至少被關在囚室三年以上。”路映夕絮絮說道,心裡益發覺得無望。人家挖了幾年,她卻妄圖在一時半刻鑿出通路?
慕容宸睿眼睛半閉,神智已不清明。 щщщ●TтkΛ n●¢Ο
“皇上?”路映夕一面鑿着,一面不放心地輕喚。
“唔?”聽到她的聲音,慕容宸睿頓時醒了過來。
“皇上可還好?”路映夕擔憂地問。
“無事,不需擔心。”慕容宸睿清了清嗓子,一正常口氣回道。
“那就好。”路映夕稍安了心,愈加奮力地鑿牆,泥土紛飛地濺到她臉上,也無暇去拭。
慕容宸睿暗自深吸口氣,然後擡起一臂,湊近嘴邊,狠狠地咬下,嘴裡嚐到血的腥味,劇烈的痛感令他清醒了不少。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去,路映夕已是汗佈滿額,但那堵牆才被鑿出一個凹洞。
慕容宸睿鬆開了口,手臂被他自己咬得麻痹,連疼痛都感覺不到,頭顱有漸鈍重起來,眼皮直打架。
“映夕,罷了。“他自知再撐不了多久,低低啓口道,”你返回囚室吧。“
路映夕拿着匕首的手僵在半空,驚疑道:“皇上是要放棄了?”
“並非朕要放棄,但你若再不走,恐怕真要在此陪葬。”慕容宸睿虛軟地斜倚着石壁,儘量讓話語保持平緩無波,“你是鄔國公主,渝城的人不敢輕易動你。你先回囚室,找到機會再來救朕。”
路映夕怔然。他這話分明是安慰她,即便僥倖囚室裡沒有駐兵守着,但他也必定等不及她想到法子再來此救他。
“如果朕真的註定命絕於此,你要答應朕一件事。”慕容宸睿的語氣聽起來波瀾不驚。
“何事?”路映夕接言問道,素手已然憤怒地緊攥。
“替朕去一趟皇朝京都,到法華寺勸四皇弟還俗,繼承皇位。”慕容宸睿再次暗暗地深呼吸,頓了頓接着道,“朕信得過四皇弟。倘若你腹中的孩子是男孩兒,將來四皇弟會輔助他登基,如果是女孩兒,皇朝江山交給四皇弟也是好的。”
路映夕沉默聽着,突地發出一聲冷嗤。
“映夕?”慕容宸睿不由疑惑。
“皇上這是在交代遺囑?”路映夕忿然,咄咄逼人道,“既是遺囑,那應該白紙黑字寫下,再蓋上國璽,不然將來臣妾的孩子繼承不了皇位,要找誰人喊冤?”
慕容宸睿怔愣,路映夕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大聲又道,“不知是誰還想一統天下,不知是誰應允臣妾要保鄔國子民安康,不知是誰說會堅持到底,難道全都不算數?”
慕容宸睿苦笑,道:“做人優勢不得不權衡利弊,在朕心中,江山固然重要,但家人更加重要。以前朕不曉得,惟到此臨頭,才覺悟。”
路映夕眼眶一熱,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她也捨不得腹中寶寶,可是她更捨不得他。也是到了今日,她才頓悟。
“映夕,折回吧。朕應該還能撐上一兩個時辰,你快去快回便是。”慕容宸睿低緩了語聲,異常溫柔,“朕現在把性命交付到你手上,從今你再也不需問朕是否相信你這類的問題。”
路映夕的眼角劃過一滴熱淚,滴落泥地,無聲無息。“從今往後”,他們可還有往後可言?
“映夕,你若再猶豫不決,朕獲救的時間就越少。”慕容宸睿溫聲催道。
“好,折回。”路映夕重重咬牙,心中對自己發誓,她一定會回來救他!
“帶着朕的玉扳指一起,四皇弟看到就會明白。”慕容宸睿在黑暗中摘下指上玉扳,示意她接過。
路映夕劃亮火褶,默默接過,鼻尖陣陣酸澀,心頭涌起一股難言的劇痛。他的面色這樣慘白,薄削的嘴脣近乎透明,一向幽沉敏銳的眸子此時晦暗乏力。
她半蹲下身子,搭上他的手腕,細細診脈。
“如何?路神醫,朕是否還能撐一兩個時辰?”慕容宸睿輕輕揚起,掠過一抹溫情柔和的微笑,抽回被她握住的左手,而右臂悄然下垂,用衣袖蓋住咬得深入骨的傷處。
“是。”路映夕點頭,把繫腰的布袋扯下來,遞到他手上,“這瓶藥留着,在關鍵時刻也許能派上用場。”
“嗯。”慕容宸睿含笑睇她,語帶揶揄,“你若再不走,朕可就連一個時辰的時間都沒有了。”
路映夕眼底涌上溼潤,發狠用力地閉眼,猛地轉身,狠心不再看他,向前跨出了一步。
“映夕,記住,朕對你確是真心。”淺淺淡淡的一句話,飄散在幽暗的地道里。
她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簌滾落,心如刀割。
可她沒有停步,繼續往前走。不回頭,不敢回頭,怕一停頓就再也沒有勇氣舉步。
他將生命交到她手上,她必須理智,必須在一個時辰內想到良策回來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