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山下,旌旗蔽日。
江湖中的各大門派在數日之前曾經在此彙集,他們所有人帶着賀禮,興致勃勃的送魔尊牧雲最後一程。從此以後,整片大陸將再不用生活在魔尊牧雲的陰影之下;數日之後,各大勢力再次彙集,人數較之上次猶過之。但是這一次,他們卻手持刀劍,帶着死於牧雲手中的祖先們的排位,殺氣騰騰的想要送魔尊牧雲最後一程,此戰之後,大陸亦將不會在處於牧雲的陰影之下。
同樣的結果,不同的過程,一羣心懷鬼胎的猛虎,只爲謀取一條已無爪牙的巨龍。
遠處,有兩騎向着營地疾馳過來。一人身披鐵甲,肩抗巨錘。另一人一襲白衣,腰懸寶劍。
“公子。”身披鐵甲之人將自己的巨錘從一邊肩膀挪到另一邊肩膀:“前方就是四族聯合的營地了,看來所有部族都已經到了。”
“不錯。”白衣公子點點頭,將自己的馬匹腳步放緩,不緊不慢的向營地踱去:“你說我這不停父親的勸告,私自前來與江湖人士共同圍剿牧雲,父親知道後會如何處置我。”
“公子做的是正確的事情,等公子真的除掉了牧雲,老爺恐怕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處罰公子呢?”護衛憨厚一笑。他自幼由老爺撫養長大,從小就陪伴着自己少爺,對少爺可以說是忠心耿耿,這一次即使爲違背了老爺的命令,也依然和少爺千里迢迢來到這封神山下。
“對啊!”白衣公子嘆氣道:“明明十拿九穩,成功之後一定會在江湖揚名的大好事,爲什麼爹就不願來呢!”
眼看就要到營地,白衣公子乾脆就翻身下馬,準備牽着馬進入這營地。自己的家族雖然在臨海城有些勢力,但是仍然不能和觀星、守草、踏風、摘葉這四大遠古部族較量。
“少爺你看,哪裡有一個人。”護衛指向營地遠處的一個方向,哪裡有一個人身穿破舊道袍,頭髮糟亂,身旁一匹禿毛灰馬在低頭吃草。
“看着人的打扮不像是正派人士,讓在下去盤問一番把。”護衛向白衣公子請願。
白衣公子盯了這個邋遢道人許久,最後搖搖頭:“本次有莫乘風先生髮起的對魔尊牧雲的討伐,吸引了大批隱居的江湖人士,此人說不定也是一位隱士,都是爲江湖除害的人,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說罷,二人牽馬進入了營地。
營地之外,莫乘風回頭看看剛剛進入營地的二人,從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本名冊,在上面寫上“臨海城 .蘇家”。寫完之後,又將名冊塞回口袋。
真的是爲了除害麼?莫乘風笑笑,恐怕更多的是爲了珍貴的龍筋、龍骨、龍皮吧。如今牧雲這條巨龍已經到了絕境,如果他真的是那應劫之人,他又應該怎樣逃離這次的困境呢?
踏風、金帳、鬼、望淵閣……莫乘風挨個望向那些已經安營的勢力,遠方塵土飛揚,仍然不斷的有大批江湖人士向此地趕來。
這將會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圍剿,圍剿的不只是牧雲,更將是當日救助牧雲的靜神觀。雖說靜神觀是一個隱秘勢力,觀主陽洛天更是實力深不可測,可是你即使再深不可測有能如何?
只要魔尊牧雲不再是那個魔尊,這天下就沒有人有能力舉世無敵。
雖然莫乘風已經提前和其他勢力首領打過招呼,此番圍剿只是爲了牧雲一人,對於素來安穩的靜神觀不要趕盡殺絕,可是,這種話語有誰能當真呢?
正如所有人心知肚明那般,牧雲倒,天下亂。但是所有人又都仍然期望着成爲掀起亂世之人,江湖理應是這樣的無法之地。所以,牧雲必死無疑!
匹夫無罪,尚懷璧其罪。更何況匹夫有罪呢?莫乘風長嘆一聲,翻身上馬走向營地。
靜神觀和牧雲此時藏於封神山的消息正是莫乘風傳出的,對於這次看似十拿九穩的圍剿,莫乘風心中仍有忐忑。之前在荒北的時候,他已經見識過了靜神觀的弟子,心智之成熟,行事之果斷,讓莫乘風都感到咂舌,如果不是由於實力差距過大,莫乘風當日恐怕就死在荒北了。
那麼現在處於絕境的靜神觀,又會有什麼樣的對策呢?又或者說陽洛天,會有什麼計劃呢。
“哥哥。”莫化龍從遠處飛掠而來:“我已經仔細探查過封神山的周圍的地區。很奇怪,原本早些時候周圍還有一些疑似探子的人,但是現在那些人都消失了。如果靜神觀的那些人已經離開的話,等到我們進入封神山的時候,裡面將會是完全孤立的狀態。”
“嗯。”莫乘風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
“哥!”莫化龍生氣的追問:“靜神觀的人爲什麼這麼做啊!難道那些探子都逃走了?就這樣拋棄了靜神觀?”
“沒錯。”莫乘風擡頭望天:“他們十有八九是逃走了。靜神觀的人真的很有意思。”
“真的,面對此情此景,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評價那位陽洛天觀主了。他似乎用最愚蠢的手段教導出一羣更愚蠢的弟子。”
莫乘風回頭望向弟弟疑惑的面孔,笑罵道:“你是不是還在以爲靜神觀的那些探子們都是貪生怕死之徒?秉持着他們觀主教導的生命第一的教導而臨陣脫逃,置靜神觀本部所屬於水火之中?”
莫化龍沒有回答,只是賭氣的把頭轉向一邊。
“哈哈哈哈。”莫乘風豪爽的笑道:“化龍啊。化龍,你的性子實在是太敦厚了。臨與兩軍陣前,卻對明天就要與之不死不休的敵人內部出現臨陣叛逃的跡象而痛心疾首。來,我問問你,敵人有叛逃的,對我們明明是件好事,你爲什麼要生氣?”
“族長。”莫化龍轉過頭表情嚴肅,沒有像往常一樣稱呼莫乘風哥哥:“我輩修士,修道之前先修心,次修身。無論何時,仁義禮信都是我輩信仰,故此未曾聽說過修士中有大奸大惡之人。即使牧雲先生長屠天下之時,也沒有濫殺,所斬之人亦都是修士,不曾傷及普通人性命,雖爲惡人,卻也是一個純粹的惡人。而這些臨陣逃跑的探子,在面對自己宗門即將傾覆之時卻選擇了臨陣退縮,他們已經丟失了仁義二字。面對這種無義之人,化龍自然會感到氣憤。”
莫化龍義憤填膺,字字珠璣。他盯着自己的哥哥,眼神堅毅。
“額。”莫乘風面對自己如此正直的弟弟,極爲無語。當莫化龍習武之時,自己就儘量的不希望磨鍊他的心性,讓其可以自由的成長,這樣隨着自己天性的發展,他的武道也可以登峰造極。如今莫化龍修行之路已經足夠開闊了,可是他的內心卻依然敦厚質樸的如兒童一般。
想想看,化龍現在就是個孩子啊。莫乘風突然想笑。自己多年來盡心的培養化龍,卻已經忘記化龍如今仍是少年。
“哥?”莫乘風遲遲沒有回聲,反而在哪裡面色陰晴不定,這讓莫化龍感到一絲心慌。
“沒事。”莫乘風回過神,擺擺手:“化龍,之前是我不對。”
“啊?什麼?”莫化龍有些摸不着頭腦。
“化龍,我問你。”莫乘風正色道:“如果我如今身處險境,遭萬人圍殺,已經是必死之局,而你現在還遠離於我,不過你即使趕過來,也救不了我,只能與我一同身死,你會怎麼辦?”
“我當然會毫不猶豫的馳援哥哥,即使是必死之局。”莫化龍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我相信你會這麼做。”莫乘風點點頭,繼續問道:“那麼,如果換做是你身處險境,你希望我怎麼辦。”
“這個。”莫化龍撓撓頭,有些難堪:“我當然是希望哥哥能遠遠的逃離,不要和我一起白白丟了性命。”
“就是這樣。”莫乘風解釋道:“我相信陽洛天也是這麼告訴那些弟子的。”
“憑藉那日我們抓到的假牧雲的所作所爲,我有理由相信,靜神觀的那個神秘的觀主陽洛天,應該確實一直教導着自己的弟子,一切以自己的性命優先,不要爲了宗門的利益而毫不顧忌的奉獻自己的生命。他這麼做的原因,就是因爲他極爲愛護自己的弟子,將他們視作自己的親人。即使到了危難之際,也不願意讓這些弟子和自己的宗門一同赴死。”
“嗯?”聽完莫乘風的猜測,莫化龍仍然有些不解:“可是哥哥,你這說法仍然有些問題。這樣只能說明陽洛天是一個仁人,並不能解釋他的弟子們的行爲啊?即使陽洛天以仁愛待人,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景,但是那些逃走的人就這樣直接拋棄了視他們如親人的陽觀主,不仍然是不義之人麼?”
“並不是這樣。”莫乘風嘆一口氣:“如果靜神觀真的就只是這樣的一羣人,那麼即使陽洛天再賢明,也不過只是一羣空有仁義道德的烏合之衆,我怕的就是那些弟子果斷的逃離這件事。”
“那天我們抓的那個靜神觀弟子做了什麼,你不會不記得吧。”莫乘風捏捏眉心,有些頭疼:“此人修爲平平,那個時候都能差點將我殺死。如果不是我有星光鎧護體,恐怕都已經沒有機會站在這裡。一個普通的靜神觀弟子,都知道忍辱負重,只希望以自己一命,使得靜神觀少一個大敵。而如今,我們在覆滅靜神觀之後,面對的可能會是成百上千這樣的人。我如何不愁”
莫乘風說完,兄弟二人便陷入無盡的沉默。
“哥。”許久之後,莫化龍輕聲問道:“我知道你不喜殺伐,這次引到江湖同盟共聚封神山名義上是圍剿牧雲,但是實際上也是爲了救全天下。可是,殺了陽洛天和牧雲他們就真的能避免人世的毀滅麼?我實在是不能相信。”
莫乘風眉眼低垂,沒有去看莫化龍:“弟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必須做點什麼,如果我不做點什麼,萬一人世真的毀了,作爲唯一一個有能力改變這一切的人,我愧對天下蒼生。”
“殺一人而救百萬人。”莫乘風輕聲說:“我這麼做對麼?”他似乎像是再問莫乘風,又似乎像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叩問蒼穹。
莫化龍再次撓撓頭:“我覺得不對。”
“不過即使不對也得有人去做不是麼。”莫化龍踮起腳,像一個大人一樣拍拍莫乘風的頭,安慰着自己的哥哥。
“這句話對了,弟弟。”莫乘風擡起頭哈哈大笑,他笑的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