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碉堡,我便順着戰壕往前跑。只聽“嘶”地一聲,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戰壕裡有個士兵一下子把我撲倒在地上。只聽戰壕沿上“轟”地一聲巨響,泥土、石塊劈頭蓋腦落了下來。身上沒覺得咋地,頭上的鋼盔卻被砸得“咣咣”直響。我往起一爬沒爬動,回頭一瞅,一個臉上佈滿了泥土已看不出什麼面孔的士兵,趴在我的身上衝我呲牙一笑。我倆站起來後,藉着炮彈炸的火光,從他缺了兩顆門牙的嘴上,我判斷他是一個歲數挺大的老兵。
“謝謝你啦!”
他好象是沒聽見,說我:“你怎麼這麼完蛋!連炮彈的彈道都看不出來,多懸哪?”
我心想咱哪有這個經驗!
進了二營的防地,戰壕裡橫七豎八地躺着傷兵和屍體,戰地救護隊的士兵領着一些營口學校的學生在忙着給傷員包紮,用擔架往城內擡。我問幾個趴在戰壕邊的士兵:“你們營部在哪裡?”他們用手一指前方不遠的一個水泥暗堡。見槍聲已經停止,我就直起腰往碉堡跑去。剛跑兩步,一個士兵伸腳就把我絆了個前趴子,我往起一拱,剛要張嘴罵他,就聽壕沿上“撲撲撲”一連串的響聲,土星四濺。那個士兵說:“長官,你這麼直着腰跑不是自個找死嗎?”這下我明白了,只要一露頭那邊就用機槍掃。如果不是這個士兵絆了我一跤,腦袋早就開花啦。
“謝謝你啦!”
“沒啥。”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找死’。”
當時我沒聽出來,信已爲真,彎腰跑了幾步才反映過來,這人名哪有叫‘找死’的?這小子分明是在耍我。心想這士兵可也真夠可以,打這麼大的仗還有閒心開玩笑。
進了暗堡一看,金連長正在這裡。他驚訝地問:“炮火連天的你來幹啥?”
我把情況一學,然後問他:“你們營長呢?”
“營部離這還隔好幾個碉堡,挺危險的,你不用去了。我們這邊的情況還可以,一時半會頂得住。”
“戰壕裡死傷了不少士兵啊!”
“不多,你往外邊看看——”
我從槍眼裡往外一望,藉着炮彈爆炸的閃光,只見暗堡前的開闊地上,黑壓壓的躺滿了聯軍士兵的屍體。
“這八路可真有個不要命的勁,到了雷區連唄都不打,直接就往上衝。倒下一茬上一茬,硬擱人趟出一條道,到現在爲止已經有三次進攻了。這回停了這麼長的時間,估計下次規模更大!”
“你看營部那邊怎麼樣?”
“都差不多。”
這時候,暗堡的旮旯裡有一個傷兵要水喝,金連長拿起水壺走到他的跟前,蹲下身,把水壺遞給他。藉着外邊透進來的閃光,我現這個受傷的士兵和金連長的面貌長得相似。
“他是誰?”
“是我弟弟。”
“傷得怎麼樣?”
“兩條腿被打斷了。”
“在戰壕裡怎麼能打着腿,是炮彈崩的?”
他沒吱聲,從口袋裡掏出煙遞給我一支,然後划着火柴點燃了。藉着點火的亮光,我見他的臉色鐵青,兩眼瞪得溜圓。吸了一口煙後,他咬牙切齒地說:“我弟弟這傷受得可真冤。第一輪攻擊完了後,我弟弟上壕後邊去拉屎,被督戰隊的人碰上了。他們說他要逃跑,就開槍把他的腿打斷了。”
“他們不知道是你弟弟嗎?”
“當時不知道,後來知道了向我賠禮道歉。可頂啥呀,我弟弟的腿已經斷了!”
“救護隊的人怎麼不把他擡到城裡呢?”
“傷兵太多,還沒騰出空!”
“一會兒我回去時把他揹回去。”
“你還準備上哪去?”
“我高低得見着你們營長,回去纔好向師長回話。”
“那好,我陪你去。”
我倆順着戰壕向另一個暗堡跑去。我連跑帶問他:“你們爲什麼把指揮所都設在暗堡裡?”
“看樣子你這個作戰參謀不稱職呀!那明堡顯眼是炮擊的主要目標,不如這暗堡安全。”
我往四外一看,果然原來的幾個明堡都已被聯軍的炮火炸蹋了。
當時的二營營長姓周,小矮胖子,挺精神。當我倆跑到營部的時候,他正在責罵通信兵無能。看到我的到來,高興地說:“我正想打人回師部呢,咱們的炮不少來的,這怎麼沒聽着多少響呢?八路的炮火向我的陣地猛轟,現在弟兄們已經傷亡了不少。你回去告訴師長,衝鋒我能擋住,炮火夠嗆!另外,彈藥不多,叫師裡趕快派人送來點。”
“好!”
告別了周營長,我和金連長剛跑回他的指揮所,聯軍的大炮又響了起來。炮彈像流星一樣帶着嘯聲飛向58師陣地,火光中有的士兵被炮彈氣浪拋到半空。東城門外二營的陣地炮彈落得最多,因爲東城門是聯軍攻擊的一個重點目標。正在我和金連長注視着前方的時候,金連長猛的把我推倒,只聽“嘶”的一聲,隨即“轟”的一聲巨響,泥土、石塊漫天飛舞,巨大的聲音震得我的耳朵嗡嗡響。暗堡旁邊的掩體被炮彈擊中,兩個士兵從相距暗堡十多米遠的掩體裡被拋到了暗堡的門口。我站起來走到門口仔細一看,那個十六、七歲的小兵肚子被炸了個窟窿,已經氣絕身亡。
金連長焦急地說:“咱們的炮怎麼還沒動靜?”話音剛落,58師的炮羣響了起來。市內小學的預備炮羣也響了起來。聯軍的炮火又相當敏感,市內的炮羣一響,他們一批批炮彈馬上又飛向了市內,頓時市內火光沖天。
“不行我得走!”
“現在不行,炮火這麼猛,東城門離這還有段距離,你這不是白送死嗎?過一會我派人送你。”說着話的空,聯軍的炮火慢慢地停了下來。58師的炮羣和軍艦上的大炮仍在轟鳴。金連長一捅咕我說:“上來了!”我從槍眼往外一瞅,只見遠處出現一大片黑壓壓的人影,炮彈在人羣中不斷爆炸,尤其是軍艦上的大炮,射起來接二連三,彈着點成一面面火牆,在通紅的火牆中翻飛着聯軍戰士的身體、槍支。但是,這強有力的炮火併沒有阻擋聯軍隊伍前進,黑壓壓的人羣還是越來越近,槍刺在炮火的光芒中閃耀着寒光。距離越來越近,炮彈已經落在了人羣的後面。
兩個督戰隊的軍官跑到暗堡衝金連長喊道:“這都上來了,怎麼還不開火?”金連長橫了他們一眼沒吱聲。這兩人看到我後,衝我點了點頭。我仔細一看他倆正是在長春到趙傑宿舍查我的那兩個軍統特務,我也沒搭理他們。
這兩個人見金連長沒搭理他們,揮舞着手槍跑到戰壕,一邊狂喊着開槍,一邊用腳踢士兵。金連長說:“你說他們多煩人,距離這麼遠能打着嗎?”
“這幫玩藝最煩人,就連師長都對他們煩透了,這次叫他們督戰,其實我六哥就是叫他們來……”“送死”這兩個字,話到嘴邊我沒說,這句話其實是我順口編的。金連長聽完我說的話後,想了一下,走到槍眼前衝站在那裡的兩個士兵嘀咕了幾句,這兩士兵從槍眼裡抽出槍就往戰壕跑。一會兒只聽碉堡外的戰壕裡傳來幾聲槍響,他倆進碉堡後衝金連長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金連長瞅着我笑了一下,我掏出煙,抽出一支遞給他,自己點燃了一支。
“看那邊的陣勢得有一個團的兵力。”
“沒有一個團也有兩個營。”
其實這事我心裡明明白白,只不過不便挑破,根本也不能挑破。
這時候,聯軍戰士離工事只有一百多米遠了。金連長下令:“開火!”碉堡裡的一挺重機槍和一挺輕機槍同時響了起來,其他碉堡和戰壕裡的士兵也開起了槍。聯軍部隊的反擊也相當猛烈,鋼筋水泥碉堡的槍眼外不時迸出子彈的彈花。重機槍手中彈後倒在了地上,彈藥手馬上重新接過槍,手榴彈在戰壕裡不斷的爆炸。我站在碉堡裡順着槍眼旁向外邊一瞅,只見開闊地上聯軍士兵一面面子地倒,又一排排地上,喊殺聲驚天動地。聯軍士兵那股不怕死的勁頭可真是難見,但是58師憑藉地堡戰壕也在頑強地抵抗。聯軍部隊在毫無遮攔的空地上進攻,傷亡極大。因此,在幾輪攻擊無效後,聯軍部隊撤了回去。大地暫時恢復了平靜,雙方士兵的屍體又增加了許多。
看到聯軍隊伍退了回去,金連長長出了一口氣:“真沒見過這樣的隊伍,死拉地硬上!”
“我得走了,師部還在等着信呢!”
“現在走可以了。”
“把你弟弟放在我的背上,我揹他回去。”
“那我可得謝謝你啦!”
“以後再說這些話,我得抓緊走!”
他把弟弟放到我的背上後,我揹着他趕緊往回跑。進了城我把他送到救護隊,然後跑回了師部。王家善聽完我關於二營的情況彙報後,說了句“八路軍這人海戰術也真夠可以”。我心想他們槍沒好槍,炮沒好炮,不用人堆能打勝仗嗎?這時候,天已破曉,聯軍部隊沒有再起進攻。
經過一宿的激戰,參謀們雖然沒有在第一線打仗,但是緊張的戰況已把參謀們熬得兩眼通紅。天亮以後,聯軍的攻勢越來越猛,進攻一撥接着一撥。王家善已下了兩道死守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