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底下,這黑夜裡,藏了多少罪惡啊!”林楓站在了自己的船頭,盯着眼前漆黑的夜空,輕聲嘟噥了一句。
聽到林楓的感慨,他身邊的李從謙小臉抽了一抽,算是迴應了。
他們兩人心情如此沉重是有原因的。
這幾天,潭州、朗州大軍一直和平對峙。今天白天,林楓一看近日不可能起戰事,也不想再成天與馬希萼喝酒度日,就以體查民情爲由,拉上了李從謙、陳飛等一干兄弟先後走上湘江西岸和東岸,去查看沿途百姓的生計。
他們首先踏上的西岸還好,算是朗州軍順利收復的“國土”,除了偶有百姓被軍隊打擾外,基本上還是一副和平安寧的景象,但就是這樣,沿途百姓的苦難生活還是讓皇宮中長大的李從謙徹底開了眼,除了極少數沿湘江打漁做生意等家庭尚可之戶,絕大多數的百姓就是守着幾畝田地,均可謂家徒四壁,食無餘糧。
當他們走進第五戶農家時,正好趕到了中午時分,林楓拿出了乾糧,使出一些錢財給了一臉菜色的主婦,請她幫忙做些家常飯菜。那名主婦捧着那一大捧楚國鐵錢,竟然喊來了全家人,齊齊跪在地上,連連叩頭謝恩,然後含淚高聲喊叫丈夫將家裡的藏糧全部拿出來,招待這幫好心的貴人。
沒過多長時間,飯菜就做好了,一大盆大米和一大盆臘肉妙青菜端上桌來。
林楓看到這家兩個小孩子無比眼饞地站在不遠處,就過去將他們拉了過來,一起坐下吃飯。倆小傢伙不由分說,各自用手抓起一塊臘肉就塞到了嘴裡,根本不聽父母在旁邊的厲聲喝斥。
林楓吩咐一干兄弟自己動手,拿碗盛米盛飯。一轉身,發現夫妻兩人各自端了一碗大米湯蹲在遠處吸溜着,立刻盛了滿滿兩碗大米,堆上了老高的菜,送到了兩人面前。
那名主婦眼淚頓時流了下來,喃喃地說:“好心的大人啊!”
林楓再盛了一碗飯,過來蹲在他們旁邊,詢問爲什麼他們守着潭州城日子卻這麼苦。李從謙也端着碗過來了,蹲在了林楓的旁邊。
男人長嘆一聲,低下頭默默吃飯。女子盯了丈夫一眼,神情悽苦地回道:“回大人的話,自潭州城中建設天策大將軍府開始,我們家老冷就經常被拉到城裡建這建那,根本顧不上家裡;鄉里稅又特別重,地裡收成的一半都被拿走了。現在,我們還欠着鄉里一些稅,前兩天還有里正上門催繳呢!”
林楓無語,神情複雜地向遠處的潭州城看了一眼。
自古二代多坑爹!這楚國開國之主馬殷嘛還能說得過去,但他生的十幾個兒子卻是一個賽一個地“坑爹”!
橫徵暴斂、肆意妄爲是這幫“貴二代”的統一特徵。在歷史上,馬殷兒子中第一個繼位的馬希聲是以愛吃雞而著稱的,因爲其聽聞梁太祖朱全忠愛吃雞,於是要“見賢思齊”,每天必須殺五十隻雞入菜,即使老父下葬的當天,也不忘先吃幾盤雞肉墊肚子,最後暴病身亡,只怕跟禽流感脫不了干係;
緊跟着繼位的馬希範則心胸“寬廣”,酷愛宏偉,大建特建“面子工程”,佔地數百畝的天策府和佔地數百傾的會春園都是馬希範留下的“傑作”。
大搞建築,錢從哪兒來?除了加稅這一必施之招,馬希範公開賣官鬻爵,還特別規定捐錢可贖罪刑。如果當官成了一門明碼標價的“生意”,是個人都可以想象得到,做生意者是絕不肯做蝕本生意的,必然會努力撈回本錢,掙回利潤,那麼這些官治下百姓的處境也只能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或興或亡,百姓皆苦啊!林楓在心裡暗歎一聲,也無心繼續吃飯了,吩咐陳飛他們將所帶的乾糧多留下一些,又留了一些錢財,起身離去。
一直走出好遠,林楓回頭,發現那一家子還直直地跪在門口,感激林楓他們的無比慷慨。
這還是比較和平的湘江西岸,東岸那就讓人目不忍睹了。
林楓一行人乘着找來的小船,在湘江東岸一個平坦之處上岸後,拐到了大路上,發現路上、田裡基本上沒有人影,一副悽慘冷清模樣。
走在最前面的陳飛突然驚叫一聲,一羣人快走幾步圍了上去。大家順着陳飛的手指方向看去,發現在路邊的溝渠裡,幾根樹枝下面橫着兩具殘缺不全的屍體!
從服飾和露在外面的軀幹看,兩人應該是一名老漢和一名青年女子。老漢的頭都沒有了,滿身都是刀傷;女子的臉被砍爛了,胸腹之處被插了好多刀口,一條大腿露在外面,腿根處有一道深可露骨的刀口。
這纔是東岸的真實情況,因爲被朗州軍連續擄掠三天,湘江東岸的湘陰路基本上成了人間地獄。
林楓將幾個孩子拉開到一邊,指揮幾名特種戰士將兩具屍體擺正,用手中的兵器挖了一些土,草草將他們埋了。
一羣人再向前走了不遠,來到一個小村子。
村子邊上,有一個剛搭好的草棚。所謂草棚,其實就是一個簡單的A字形架子,五根木頭一紮,上面鋪了一篷篷的稻草。東北、西南兩個入口處,分別用兩根樹枝遮攔了一下,就算是前門和後牆了。
林楓透過樹枝縫隙向裡一看,發現有三個小孩子正躺在地上的稻草堆上酣睡,身上蓋着幾件大人的衣服。他們身邊除了幾個未洗的碗碟,什麼都沒有。
“你們想幹什麼?”一男一女兩個驚慌的喊聲傳來。
林楓轉過頭,發現村子中出來了一對男女,他們一邊扔掉手上、肩上拿的物件,發狂般地向這邊跑來。
林楓看看自己一幫人身上的軍裝,苦笑着搖頭,帶頭向後面撤了幾步,讓開了草棚的門口。
這對男女跑到了草棚邊上,一探頭,發現兩個孩子依然睡得甜甜的,立刻鬆了一口氣,全身放鬆下來。
兩人轉過身來,一左一右護住了草棚口。男人身子向前移了移,用手將自家女人擋到身後,臉上堆滿了笑容,躬身諂笑着說道:“各位軍爺,請高擡貴手,放過小的一家吧!小人的家前兩日被燒了,我們實在沒錢沒吃的了!”
林楓搖搖頭,只說了一句:“我們是大唐的軍隊!”衝着李從謙他們一指手,轉身就走。
李從謙、陳飛立刻會意,與段瑞他們一起,將身上所有剩下的乾糧拿了出來,輕輕放在了地下,轉身飛也似的去追林楓了。
“大唐的軍隊?”男子看了一樣迷惑的妻子一眼,喃喃地說道。
這時,在遠處偷偷觀看的村民也紛紛圍了過來,一面羨慕地看向地上的一堆糧食,一面圍着夫妻倆仔細詢問怎麼回事?
夫妻倆也是摸不着頭腦,只能不停地解釋,這羣人稱自己是什麼大唐的軍隊。
“就是!他們的軍服跟朗州、潭州的軍服都不一樣!”一個村民突然意識過來,大聲說道。
一羣人再看看地上的食物,再向遠處盯看已經快看不到身影的林楓一羣人,心裡頓時泛起了一個模糊的概念:朗州軍來這裡搶糧殺人,潭州軍則龜縮在潭州城對大家的死活不管不問,大唐人卻留下了糧食,這大唐的軍隊似乎跟楚國的軍隊都不太一樣呢!
林楓一羣人再也沒有心情轉下去了,直接乘船南下。
林楓一路上沒有再說話,想想自古以來的封建中國社會,心頭泛起沉重的無力感:本來當官上位者都是靠民衆的稅收養活的,應該是民衆的公僕、兒子纔對,卻一個個異化成爲百姓的父母官,肆意欺侮百姓,這豈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