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然再次搬到了徒弟百里燼的溧陽郡主府。
夜晚很快到來,將煙月涵沈玲兒等人安頓好,冰然便去了白森林莫愁湖。她沒注意的是,她離開的剎那,煙月涵也從府裡走出來,尾隨她而去。
這一夜,夜色深沉,幽月高升,天際淡淡閃爍着幾顆星星,白森林的茂林深處蒙上了一層霧,看起來朦朦朧朧,隱隱約約。
深林邊緣,一個綠衣的女人站在月下,正等着她。沒有蒙面紗的綠姬宛若浮塵仙子,風華絕代。
看到冰然,綠姬便往前玄機洞走去,冰然跟在綠姬身後走着,衣裙上沾染上了雪水,溼漉漉一片。
綠姬身形忽快忽慢,似乎急於趕路,而那詭異的身形像是練了什麼高深莫測的武功。
“綠姬,你以前爲什麼蒙面?”冰然緊緊跟着綠姬的步伐:“現在怎麼又不蒙面了?”總覺得綠姬有些奇怪,以前她似乎很低調,現在的她總是懷有目的性。
綠姬並不回答,冰然又問:“你真的是未英公主?我師父慕雲滄海的生母?”
綠姬依舊頭也不回。
“我如果是安哥,你是未英,那我們應該是姐妹咯?”冰然咬了咬脣:“你今晚約我到這裡是爲了什麼?”
綠姬身形微頓,“作爲聖女,有守護玄機洞的職責。今夜,你需得跟我交接!還有一件事……到地方了你就會知道了。”綠姬口中冷冷吐出幾個字,以更快的速度向茂林奔去。
突聽一聲野獸的低沉喘息,只見前方山道上竟然站着一頭雪白的龍豺狼,血紅雙目在月下閃着絢白妖異的光芒,詭異的不像是人間活物。
雪白的妖獸就那麼死死盯着冰然,讓人看不出這妖獸的情緒如何。
冰然仰起頭,再也挪不開眼,又在這裡看到了這種稀有的純白色龍豺狼,冰然下意識便想到那個面目模糊的黑衣男子。
怎麼會在這裡看到白色龍豺?
綠姬終於停了下來。
兩人已經抵達玄機洞外圍。
還是那個曝露在玄機洞外的石臺,與以前不同的是,石臺旁邊出現了一片竹林,墨綠的疏影在清冷的月光下微微晃盪,冰然驚訝萬分,這裡怎麼會有竹子?以前大概來的匆忙,都沒仔細看。
太奇異了,然而當她看到竹林裡有一方墓碑時,駭得差點摔倒在地。
冰然小心翼翼地走到墓碑前,見墓碑旁草都是經過修剪的,相當講究,十分乾淨。墓碑上寫着幾個字,冰然藉着月光看下去,那赫赫發光的字是:“慕雲滄海,太和元年秋。”
一瞬間,所有的感覺都似乎消失無蹤了,冷風吹動她的衣袂,冰然瑟瑟發抖,顫抖地伸出手,在墓碑上的字跡上撫摸了好幾遍,終於確定,這墓碑上寫的字,正是慕雲滄海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綠姬綠衣迎風而動,聲音無喜無悲:“這是滄海的墓。他的屍體就放在這個墓穴裡。”
冰然難以置信:“可是師父不是被送到聖陵,常伴太祖了麼?”是她親眼看到趙晚詞抱着慕雲滄海的屍骨自焚而死,他屍骨上還散落着他的遺物,甚至那半塊燒餅。
“皇帝送滄海屍骨去聖陵之前,我就把屍體掉了包。”
綠姬轉過頭,凝凝望着冰然,眼底生出一抹希冀來:“冰然,玄機洞內有個玄玉牀,牀上是紫薇星君的屍骨。那是神的遺蹟,和魔淚一樣都具有起死回生,生白骨活死人的功效。
聖陵已毀,魔淚再也尋不到,我們只
能寄希望於神之遺蹟,來複活我的兒子滄海。只要把滄海的屍體搬進玄機洞內的玄玉牀上,就能復活滄海了……冰然,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冰然依舊難以置信,但是她慢慢地開始相信。只是爲何她自己不攜帶慕雲滄海的遺骨進入玄機洞?
綠姬的聲音依舊在她耳邊迴響:“冰然,當年滄海在你身上刺了藍色鳶尾花的圖案,其實那不是一般的圖案,而是一個契約符咒。當年紅線皇后用自己的血封印了玄機洞,而只有脊背刺青藍色鳶尾圖案的葉海特聖女,歃血祭祀封印,才能進入玄機洞……冰然,在這裡守護玄機洞的本應該是歷代聖女,但是在我們那一代你出了事,所以我替你守護了那麼久。只是我並不是葉海特聖女,所以無法進入玄機洞內,現在你要肩負你身上的責任了,我要你帶着滄海的屍骨進去,復活他……”
冰然身體不斷地顫抖,顫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從震驚的事情中回過神來,跪在地上,雙手開始扒開墓碑下面的墳土。綠姬也和她一起跪在地上。
就在這時,林子裡一片喧譁。
岔路盡頭,能看到一簇火光,影影綽綽一幫人,似乎是一對士兵。
那火光突然慢慢地靠近,想必那些人正往這裡趕來。冰然和綠姬趕緊躲在慕雲滄海墓碑附近的灌木叢裡。
一行形狀各異的人走到這裡,大概都是修習魔道的人,奇形怪狀,有的類狐,有的類虎,還有兩個是冰然的舊相識——蝠王和姑獲。
而一個頎長男子被衆人簇擁而來,五官俊麗,烏髮高束,一身紫衣黑敞,黛色鳳眸狹長,膚色因爲失血過多重傷未愈而略顯蒼白。乾脆利落,渾身肅殺。
北玥連城?
冰然下意識便朝他的右手看去,可是他右手籠在寬大的大氅裡,竟然看不出是否真的已經斷了。
一股揪心的痛楚襲上心頭。她幾乎立刻站出去,與他相認,可是綠姬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她只能癱坐在地上,望着外面的那些妖魔人士。
“挖開!”北玥連城指着慕雲滄海的墓碑沉聲吩咐,眼中冰冷的寒光一閃而過,幽暗冷冽,他的眼,他的眉,盡是霸氣狠絕地凌厲之色,彷彿要將墓中的屍骨挫骨揚灰。
冰然心徹底沉溺到了水裡。
他竟然是要掘慕雲滄海的墓。
這下,冰然徹底相信,綠姬沒騙她,墓裡躺着的屍骨真的是慕雲滄海。
銀甲兵開始挖掘那墳墓。
冰然只覺得心裡錐心刺骨一樣的痛,本來想出去,綠姬悄聲道:“他們幫我們挖開,我們省事了,等會兒挖開,我們就出去把屍骨搶回來。”
冰然點點頭,但是不知怎的,竟是呆呆地待在灌木叢中,連動一下,都覺得痛徹心扉。
如果她在乎的人被另外一個在乎的男人如此掘墓,她怎能不心痛,怎能無動於衷?
士兵們在挖掘,而北玥連城則尋了一塊大石坐下,靜靜不動。
北玥連城得救後,並沒立刻出城,大約是知道了慕雲滄海埋骨此處,所以來毀屍滅跡。
他就那麼恨慕雲滄海?還是有着別的目的?
她是不可能坐視他毀掉師父的遺骨的,更不會讓他褻瀆師父。
她走出去就意味着他們又將見面,同時又一定會因爲慕雲滄海而大動干戈,又將是一次痛徹心肺地分離。
“主公,你怎麼——喝酒了?你這是要喝醉麼?”那是北玥連城
常隨楚歌的聲音,有些發急:“就算是秦姑娘不對,說了絕情的話,斷了您的手,您也不至於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吧。”
原來,他如此頹唐,都是爲了她。
“嘭”地一聲傳來,像是什麼瓷器摔到了大石上,伴着楚歌一聲驚呼,北玥連城猛然喊道:“不準再提她!”那聲音彷彿含着無限惱怒!
冰然驚愕,驚愕之後心裡不禁越發沉悶:你終究是恨我到了如此的地步麼?聽到我的名字就摔東西!?
冰然透過灌木叢,向那邊看去。
只見地上是碎裂的酒瓶碎片,北玥連城頹然地坐在那裡,臉上鐵青,神色又痛又怒。
而他大氅下的右手伸出來,一整隻手都斷了,斷腕處並沒包紮,潺潺不斷地流着血。
冰然心裡一緊,想出去看看他傷勢如何,卻又看到姑獲半蹲在北玥連城面前,拿一塊白紗布給他包紮手上的傷口。
過了一會兒,北玥連城夢囈似地喊道:“冰然!”
冰然一驚,從心痛和不知所措的茫然中回過神來。
北玥連城側過臉看姑獲,眉頭痛苦地皺着,他口中有些恍惚地念叨:“冰然,你在這裡好,很好,我好想你……”頓了頓,突然又甩開姑獲正給他包紮傷口的手,口氣嚴厲起來:“秦冰然,你拄在這裡做什麼,給我走開!”
冰然一愕。原來他喝醉認錯了人,神智不清時都在想着厭惡她!
姑獲無奈,嘴裡平靜地應道:“看,都喝糊塗了,秦冰然不在,是你的姑獲姑姑啊!”
北玥連城看着姑獲的眼神變得清明,他手擡起來擋在眼睛上,口中嗯了一聲!頭虛弱地靠在姑獲的肩膀上,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
“雖然前功盡棄,但是日後勤加修煉,還是能恢復一二……”姑獲嘆了口氣:“其實,你本來就不適合修習魔道,如今斷腕毀功,省得你被你體內的魔氣吞噬元神……”
“我——”北玥連城彷彿萬難啓齒一般說不出話來,半晌苦笑了一聲,雙目血紅更甚,咬牙切齒道:“秦冰然——其實她並不是什麼好人!”北玥連城聲音含着痛苦:“你以爲我是因爲斷手而恨她?不,我恨她,只是因爲她利用我,原來過往那麼多歲月,她就是鐵石心腸,心裡只有慕雲滄海。她都親口承認了,她爲了讓我放了孤行雲纔會對我虛與委蛇……”
“不,怎麼會?”歐家碧不信。
北玥連城沉沉道:“她和那個鬼魈說,如果不是爲了孤行雲,早就把我身份報給朝廷,現在孤行雲從南疆出逃了,而她與此同時把我身份泄露,導致我被捕……”
原來如此!冰然心亂如麻。原來他誤會了自己。
而孤行雲竟然從南疆逃出來了?他去了哪裡?
不過此刻一百個孤行雲都比不上北玥連城對她的信任。
冰然心想:我要出去向他解釋。
剛想站起來,卻聽北玥連城大喝一聲:“賤人,我,我再也不要見到她!我要把慕雲滄海一併挫骨揚灰!”原來他今夜的目的,便是掘墓焚屍。
他要掘的墓是慕雲滄海的墓。
慕雲滄海給了她眼睛,她不會坐視不理。
冰然渾身虛脫似的,再也站不起來,接着竟是淚如雨下。
看來今夜無論如何她都要做一個抉擇。
是任他毀掉師父的屍身,還是跟他決裂,搶回師父的屍體?
爲什麼命運一定要她做如此的選擇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