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現在的你還有什麼好值得我喜歡的嗎?” 溪嫿彎腰一根一根的掰開他的手指,“你不好奇,當日我在你書房門外偷聽到了什麼嗎?”
“偷聽?你都……知道了些什麼?”怪不得,怪不得當日他與下屬商量事情的時候感覺門外有異動,出來查看卻是溪嫿在院中賞花,當晚她便給自己留書一封說什麼不喜歡,不想見之類的話帶着神鈴逃走,原以爲是哪個多嘴的奴才走漏了風聲,害的她知道了神鈴的存在,一廂情願的以爲,只要爲了在追回幽魂神鈴途徑令丘之谷時,舍她而取神鈴之事道歉,以及解釋清楚神鈴事件始末便好,那封留信他完全可以當作沒見到過,現在看來果然還是他一路上都在自欺欺人!
原本以爲她對自己的冷淡是因爲置氣,那樣的話興許哄一鬨還有迴旋的餘地,可如果她真的知道了她從前一直欣賞喜歡佩服崇拜的無歇哥哥竟是個爲了謀奪家產而不惜謀害自己親哥哥的狠毒之人,那她的冷淡便真的是失望了吧……
她若是真的對他失望了,他又該怎麼辦?
“你們說的話我雖沒有聽全,可猜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溪嫿牽強笑道,“你要我一五一十的講給你聽麼?”
——離風(蕭氏家僕,死於令丘),蕭天遠怎麼樣了,他有沒有和縣太爺供出我來?
——少爺,怎麼可能?!您都已經給縣太爺塞過錢了,他即便是供了出來衙門也只會當作沒聽到啊!不過至於這天遠少爺有沒有向大少爺供出您來便不得而知了!
——供出來又如何?我還不是在這兒好好的!蕭逸是私下問過我這件事,我跟他說這一切都是蕭天遠的主意我只是受他蠱惑,爲了不叫他娶走溪嫿妹妹才支開他叫他去東郊狩獵,我以爲蕭天遠只是要趕走他,其餘的一概不知啊!他就信了!還和他的那羣朋友十分放心的離開!哈哈哈真是傻得可愛!
——少爺英明!
——幽魂神鈴拿到了麼?
——少爺放心,就藏在這書房立櫃之中。
——那便好,過幾日我便要帶它去令丘之谷,這纔是咱們最終的目的可千萬別疏忽了!
……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以後你莫要再糾纏於我了,既今日起,咱們二人……夫妻情斷,兄妹義絕,再無瓜葛!”聽到溪嫿如此決絕的話語無歇竟也無悲無喜了,現在是他對不起她她說什麼都是有理的,她是真的不再喜歡他的了,因爲在她心中他早已不是那個溫潤如玉有膽有識的蕭家少主,而是一個狠辣的魔鬼!
頹然的趴在地上,無歇再不敢擡頭看向溪嫿,甚至連“嗯”一聲的勇氣都沒有了。
“可無歇他是被人蠱惑的,是他誤認了師父以致被人利用,犯下大錯!溪嫿你就莫要再怪他了!”蕭逸站出來說道。
聽到他的話蕭無歇恍然:原來大哥更是什麼都知道了!難怪這一路上他竟半分沒有問他關於他的事情比如爲什麼會來到這兒,比如幽魂神鈴的事情……
只是未料到大哥心胸竟如此廣闊明知我曾害過他,還敢把我帶在身邊,是,當時所做的的一切的確是一時被迷了心竅,直到焱煒失了他的萬年修爲之後他才漸漸恢復良知,待他完全清醒心中便只有一個念頭——尋回溪嫿。
“是啊,溪嫿,莫要因了一時意氣後悔終生啊!”什麼師不師父的,兮靈不知道,但是勸他二人和好總不會有錯的。
“算啦,算啦,不要逼她嘛!就讓蕭公子先在這兒多住幾天,也叫他們兩個都好好想想!先這樣吧,咱們走吧!”長玦出來勸解。
“我話已至此,便不再多言了,至於他住不住下,住在哪裡都與我無關!”溪嫿看向遠方語氣舒緩,隨後又道:“師叔,表哥,溪嫿今日少陪了!”轉身進屋。
蕭逸扶起倒在地上的無歇:“先多留幾天吧,叫大家都靜一靜。”
“唉!唉!!唉!!!”門外世卿師兄妹四人一聲連一聲的嘆氣,本以爲會有個歡喜的結局的,畢竟大家都期待着,卻沒想到竟是這樣不歡而散!
一連數日溪嫿都閉門不出,獨自在房間研習道法書籍,無歇沒再來過西苑一次,只偶爾會在自己房外轉轉,盯着門前花花草草發呆,兮靈蕭逸卻只能是愛莫能助。
谷御從南疆回來之後受傷頗重是以尚未來得及教溪嫿法術,可也曾找過她告訴她無歇事件的原委,叫她若是後悔來到西崑崙了,隨時可以下山去,與無歇再續前緣,那時溪嫿答的是:一心向道,不問紅塵。現在不等她下山無歇自己找上來了,她才發現自己竟是那樣的害怕見他,即使有錯的是他不是她……
沉寂了幾日之後,這天,蕭無歇心情稍有迴轉,出門散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覺間來到後山一處山崖之邊,此處獨闢蹊徑別有洞天,景色之美直教人陶醉其中不願醒來。
就在蕭無歇目光流連於萋萋芳草、珍珍玉石之際,忽聞得一陣朗朗書聲入耳,細聽之下原來是《孝經》中的句子:
他蕭無歇讀《孝經》已是十餘年前的事了,世家子弟總少不了被要求去看些詩詞歌賦之類的書籍,彼時他才十四歲。
循着書聲前行,不遠處,便可瞧見在那懸崖邊上有一顆不過只有碗口粗細,樹根在涯上樹幹卻向外延伸懸於空中的老楓樹,樹幹之上依稀可辨有一白衣公子正臥於上面手拿經卷,口中唸唸有詞,想來方纔書聲正是這位公子傳來的。
見這位師兄書興正濃,無歇雖有意結交卻不好直接打斷人家,便直直站在原處,靜待其讀書,雖只是初秋可在這萬仞崑崙高山之上溫度卻早已降下來了,若說這紅楓崑崙並不少見,只是長得像旁邊這顆一樣奇形怪狀的卻極爲少見,在上面讀書上可看碧空如洗,下可俯雲海翻涌,周圍既有流水漸漸,又不乏萋萋芳草真是個及妙的好地方,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這紅楓如此之細,能獨撐幾年不枯死尚且未知而今還要承擔一人之重,着實有些危險!看來修仙之界就是與凡間不同,有仙術在身縱是萬丈懸崖亦是不怕。
書生讀完一章便停下來靜靜思考領悟,復又讀下一章,無歇也不打擾任由他讀着,彷彿透過這朗朗書聲能帶他回到孩提時的平靜單純。
就這樣過了許久,書生讀夠了才從樹上飛下,將書塞到胸前拍拍胸脯準備回去,擡頭驀然發現在不遠處站了許久的無歇,秋風乍起片片楓葉在空中飛舞迴旋,仔細定了定眼睛世佑確信自己沒有看錯真是站了個大活人,看樣子像是站了許久,只是奇怪後山中一向少有人來,此任看着面生,仔細一想世佑明白:是兮靈師姐帶回的人!前幾日世卿他們在前殿時還討論過似是引起過不小的風波,只是他一向對這些俗事不太上心,便沒再多問,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
相逢是緣,世佑向前拱手問好:“您是蕭無歇蕭公子吧?幸會啊!”
蕭無歇還禮:“不敢,方纔途經貴地,聽得師兄誦書《孝經》中《喪親章》一章覺得十分受教,是以多呆了會兒,師兄莫要見怪!”
“原來,蕭兄也是愛書之人吶!不見怪不見怪!”世佑驚喜道,“來,咱們坐下來慢慢談!”說着世佑甩袖一揮,一副石桌石凳連着茶杯茶壺現於二人身前。
無歇笑道:”“好!”這幾日他心情煩悶極了能有人與他說說話也是好的,這人是生人最好,至少不會知道、嫌棄他以前的惡性,且二人只論詩書無關利益,真是極好極好!
二人品茶談書,各自說了些《孝經》中的一些詩句的見解,又聊了些其它的詩書篇目各自都覺得十分投緣。
後來各自又東拉西扯了說了許多,從世佑的話中無歇知曉了他的身世,原來世佑本是鄉間窮苦孩子,從未上過學堂,每日只是放牛打草跟着母親相依爲命,就這樣過了二十幾年,後來忽然有一日村子有人陸續染上了鼠疫,死了許多人屍橫遍野血流滿地慘不忍睹,他的母親也未倖免於難,萬般絕望之際世佑巧遇前來抓鼠除妖的玉成真人也就是他現在的的師父,鼠妖雖除,可他的親人卻再難活過來,於是玉成真人憐他孤苦便把他帶回山上,並賜名世佑。
世佑能有這樣的仙緣自是十分珍惜,是以每日都刻苦讀書奮發修劍,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傳承師父衣鉢繼續除魔衛道,保濟安民。
只是以前懵懂不知孝爲何物,如今讀了《孝經》心中有所感想要侍奉高堂時卻沒了機會,勸解無歇一定要珍惜當下,好好孝順父母,莫要等到“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地步才追悔莫及!
無歇恍然,怎麼把這茬給忘記了,這世上除了兒女私情之外還有許多事情,這幾日我沉悶於這些失戀之苦中着實忘掉了自己的身份與責任!
“什麼?你要放棄了?”晚宴之上,兮靈不解的問向突然來向他們辭行的無歇。雖然現在是毫無進展但是精誠所至金石爲開,他這麼誠心,只要多堅持兩天一定會勸服溪嫿的!
“是,我已經考慮好了,明日一早便要出發!”無歇認真道。
蕭逸卻拍拍他的肩膀贊同道:“你想好了便好,回去之後好好孝順爹孃,別再叫他們擔心了!”
無歇點點頭:“嗯,我知道。”
兮靈癟癟嘴真不甘心就這麼放棄,溪嫿也真是絕情!
翌日拂曉時分蕭逸便趕來爲弟弟送行,順便又摘了些奇花異果給無歇捎着,兮靈看到這個在一旁翻着白眼一副十分瞧不起他的樣子。
“這些吶,你留着路上吃,這些帶回去給爹孃,叫他們也嚐嚐仙界的果子!”蕭逸樂呵呵的解說着。
“嗯,大哥放心以後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爹孃的,你在外面也要當心啊!”
“放心啦!我命大死不了的!”兩兄弟緊緊擁抱後分別。
蕭逸道:“我送你一程!”說罷催動幽魂神鈴招來許多楓葉鋪成一團,叫無歇上去,如此便可直接將其送回蘭陵。
崑崙山上楓樹是挺多的這個季節也就楓樹還有幾片葉子,兮靈向周圍瞧瞧發現原來幽魂神鈴是“就地取材”的南淵之下枯藤長蔓最多是以在南淵施法招來的是樹蔓,崑崙山上招來的是楓葉。那要是在寸草不生的荒漠中幽魂神鈴豈不是沒用?兮靈神思天外胡亂想着,直到蕭逸送走了無歇回身跟她說話她纔回神。
無歇站在楓葉之上,下方雲霧裡繚繞,可他心中卻十分平靜。
記得令丘之谷時谷御曾勸他不要太過貪心,神鈴與娘子始終不會兼得的,當時他是對溪嫿對自己的愛太過自信了,纔會要神鈴不要溪嫿的,現在想想鈴鐺再神也不過是個死物而已而溪嫿是人人心是會冷的,方悔當時莽撞。而今雖然他們都棄他而去,可至少最終還可以回鄉繼承蕭氏之家業,侍奉父母以終老,便也該知足了。
蕭無歇回到蘭陵之後,將其在西崑崙帶回的神草仙果。摻於飲水食物中分食給族人,得享仙果之恩澤的族人皆長命百歲無疾而終,此是後話。
送走無歇,蕭逸二人正要回去,卻見遠處一個青色身影急匆匆地過來,等人來到身邊才發現原來是世馨,兮靈攔住氣喘吁吁地世馨,奇道:“你怎麼來了?”還以爲是溪嫿回心轉意了呢!
“師姐,他走了嗎?”世馨問道。
“走了啊,剛走,怎麼了?”蕭逸暗道:不會是我這弟弟一片癡心沒感動我弟妹,倒是意外收穫了這麼一個傾慕者吧?!
“啊?看來我還是來晚了一步!”世馨遺憾道,“昨晚聽說蕭公子要離開,今早我特意早起準備相送的,沒想到還是錯過了!唉,都怪溪嫿,你說她早不摔倒晚不摔倒偏偏摔在今早,害得我爲了她耽誤了時間,沒機會見蕭公子最後……”
“你說什麼?溪嫿摔倒了?摔到了哪裡?長玦去看了麼?”蕭逸拉着世馨胳膊急切問道。
“沒事,就胳膊上擦傷了一點兒,我去找過長玦師叔了,現在正在看呢!我着急來送蕭公子就沒陪着。”崑崙山上女眷多住西苑,是以世馨與溪嫿住的較近,世馨出門時聽到隔壁溪嫿房間有動靜,推門查看原來是溪嫿踩着梯子到高層的書架上放書,一腳踩空倒在地上擦傷了胳膊,只是奇怪明明只是劃傷了手臂,怎的溪嫿竟是十分痛苦的樣子頭上滲着細細麻麻的汗珠然後暈了過去,世馨無奈只得安置好溪嫿再去藥房找長玦師叔……
聽到溪嫿並無大礙,兮靈蕭逸稍稍放心,蕭逸一時興起調戲世馨道:“你這麼大老遠的來送我弟弟做什麼?難不成你瞧上他了?沒關係,我倆是親兄弟他走了你看我也是一樣的!”
“你?你也不照照鏡子瞧瞧你眉毛上的這道疤痕,要是沒有它,說不準你還能看,現在……”看到蕭逸神情有一瞬間的呆滯,世馨方察覺自己一時失言,有些懊悔,“我……我是說最重要的是心靈美!其實容貌不重要的……我……我是看到蕭公子對溪嫿師妹一片傾心纔想來送送他的,你……我剛纔胡說八道你別往心裡去啊……”
“沒事啊,我……我早就習慣了!”幼時他也曾有過快樂的童年,父寵母愛,兄友弟恭,家境殷實,直到六歲時奶奶受無歇師父焱煒所化的老頭兒蠱惑,被陷害說自己左眉上的疤痕是不詳之兆,纔有了後來的離府獨住,被人追殺,拜師苦師父,青州定居。
一道疤痕而已,竟會引出這諸多事端,蕭逸又想起了往事,不由得目光有些呆滯,卻教世馨誤會了去。
“你們慢慢聊,我去看看溪嫿!”兮靈不願在此多呆快步走開。
咦,這句話不是該我說嗎?畢竟溪嫿是我表妹啊!復又想到另一種可能,不由得心中竊喜“咦,你說你師叔是不是吃醋了?”蕭逸賤賤的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