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

少卿

集府。

諾大的豪華屋院,此時悄無聲息,靜得仿若遺棄多年的死宅,就連輕風拂過枝條吹過池面,都沒能帶動一絲一毫的搖拽與波瀾。

不合常理的安靜,必然是發生了不合常理的事情。

此時,集府衆僕人不論公母老少全都站在集大爺的房前,非常有默契的統一低頭看自己的鞋面,渾身毛孔無一處不在冒着冷汗,個個木樁似的槓在原地一動不動,連胸腔起伏的喘息聲都在刻意控制,不敢發出分毫氣息來打擾此刻的平靜,只因方纔集老爺接見大理寺餘少卿後就不知爲何而勃然大怒,竟召集所有僕人來至房前,冷眼觀看半晌,隨後手提利刃,點了三人名字將其叫出,一刀抹脖。

衆僕人不明所以膽顫心驚,皆不敢言語,看着集權轉身回房,屋門緊閉,不得他令衆人無膽自行離開,只得哆哆嗦嗦候在門外。

集權集大爺關緊房門後就直接摔倒在牀,是躺不是睡,雖然安詳的閉着眼睛,但大腦的思維卻活躍非常。

如果說雨而的事情,帶給集權的負面感覺是冰天雪地的寒冷,那剛纔從大理寺餘少卿口中所得知的情況,就是絕對的雪上加霜。

集權在天子腳下犯案,專橫囂張,兇暴殘忍,能活上十幾年年頭絕不只是運氣好這麼簡單。

集權不會說話不會巴結,更不會死皮賴臉作踐賠笑,可但凡在京都的官員,凡是有權無權的皆想於他相識,官職高些的不過是找護身符,正所謂官場爾虞我詐,認識些黑道頭目總不會是壞事,官職小些的看重的是集權的人脈,他集權認識的高官不少,若是得他賞識經他引見,就此即可平步青雲。

集權身處其中自然深知,雖然嗤之以鼻但也沒有撕破臉皮,畢竟,他們這些狗腿還是有用的。

集權先前讓豆子出去尋雨而,人剛走,大理寺餘少卿就前來求見,集大爺心情雖然不好,但還是忍着心煩接見了,倒不是這位餘少卿在集大爺心中地位有多麼慎重,而是關乎他所處的位置。

大理寺乃京中冤案上報朝廷的重要關卡,就算他集權在怎麼厲害,有些顧及還是要的。

那餘少卿是個文科狀元,年歲不大卻處事老練,外表看去給人玩世不恭的感覺,其則是個做事大膽果斷的人,最討厭說奉承的話,進到集府見到集權連聲好都不問,直接說道

“不知集老爺您綁了何人的孫子,竟惹得皇上身邊的帶刀侍衛御前告狀”

集權知他其人倒不介意,只是冷哼一聲不屑道

“區區侍衛還有資格御前告狀?”

“說是御前”餘少卿咧嘴笑笑“事實是牀前差不多”

集權眉頭微皺,隨後問他

“那侍衛什麼底細?”

“顧家留下的唯一一個種,拿家人要挾他就範是不可能的了,而且。。”餘少卿略爲停頓,端起玉杯喝茶“先不管他什麼底細,你就說,皇上咱們惹不惹得起”

“他與皇上感情頗深?”

餘少卿用力點頭“很深!”

“沒想到當今皇上有龍陽之好”

餘少卿聽集權如此說,當即笑開了懷

“真巧,你沒想到的我也沒想到,有龍陽之好的不單單是當今皇上呢”

集權聽後劍眉略低,並未回話,餘少卿看的有趣笑得更歡

“當初直接殺了他,不就省些是非了麼?”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集權卻知道他在說什麼,淡淡回道“我的私事不勞少卿費心”

“私事變成公事,不費心不行了呀,雨仙人可是這次事件的切入點,他不死不行,我知道你捨不得的,但不代表別人也捨不得”

集權面目冰冷,眼神殺氣瀰漫,聲音像受了傳染般比剛剛低沉渾厚了更多

“你不喜歡說廢話,我也不喜歡,只告知你一句,普天下除了我!不準任何人動他分毫!”

“沒問題”餘少卿光亮的雙眼對上集權“我會讓你親手殺了他的”

餘少卿走後,事情就回到了開頭的那一幕,集權一字不言直接殺了三名僕人,倒不是生氣瀉火,而是因爲他們皆是餘少卿放在自己身邊的耳目。

集權是何人,他早就知道這三條小肉蟲的存在,只是一直裝作不知情罷了,人家餘少卿聰明能幹,能被他挑選出來做內探的定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集權心想,既然人家送到手上的好貨,豈有不用的道理,所以每每有性命之憂的任務統統交與他們三人去做,可嘆三人還以爲自己隱藏得很好,還自認厲害得到老爺的重用。

如果不是他們的餘少卿餘主子把集權氣的夠嗆,估計還是能活久些的,三人雖然爲集權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可集大爺還是不念功勞和苦勞。

非常乾脆的後悔了,只顧得防備他們生意上的要點,生活起居倒是毫不在意,這下可好。

竟讓餘少卿那隻小狐狸得知了雨而的事情。

集權深吸口氣,一頭栽到牀上,臉壓着枕頭沉悶的自言自語

“雨仙人雨仙人,雨而雨大俠,我集權前世定然是得罪了你八輩祖宗了。”

反爬在牀,集權覺得胸腔有些憋悶,便輕輕轉過身來,背後的觸感是柔軟的蠶絲牀鋪,舒適的讓人不想動,他將自己深深的陷入其中,仿若死人般毫無生氣,如果可以,集權還真的有點想放棄自己呼吸的權利,或許,在當年面對向雪朝自己張開的懷抱時就因該投身進去。

太累了。

集權半眯着眼睛像做夢般輕聲喃喃

“生不由己,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

乾燥的空氣緩緩的傳播這句話,集權皺皺眉頭,非常迷茫的樣子

“剩下的那些,你是否還願意由着我?”

“由着你?!開玩笑!”與此同時,多澤在聽完多憂說完後,毫不思考就立馬回答了,本來是大嗓門吼出來比較有殺氣的話,可偏偏得把嗓門壓到最低,真是不爽“說什麼聽你的就可以保命啊!我倒是想聽你說呢,幹嘛老問我啊?!沒事你問雨而幹嘛?!怎麼?你看我對你如此不上心想殺了情敵麼!?”

多澤這麼一說,多憂就明白了,集權找尋的雨而果然是被他救了。可憐的多大倌人引火上身還渾然不知,一派輕鬆自樂。

替他遭罪的多憂倒是急得不得了,可偏偏啞巴吃黃連有口說不出,不能說!讓他怎麼說?除了問雨而在哪裡之外,還有那些是可以說出來讓多澤知道的。

“我的好多澤!你就告訴我他在哪兒!快!”

“告訴你個屁!”多大倌人白眼一番,擺出一副欠揍的表情“我得來的寶貝疙瘩憑什麼告訴你!怎麼?想半路劫糊搶我的主戶?哼!實話告訴你吧!我和雨而他。。”

多澤話沒說完,突然間想到什麼似的猛然閉嘴,皺眉略微思索,隨後擡頭直視多憂

“你怎麼知道?”

多憂被多澤突然認真地表情嚇了一跳

“什麼?”

“他的名字,我有告訴過你他叫雨而麼?”

-----分割線

夜幕降臨,墨染般的天空漸漸掛滿璀璨的繁星,百般無聊的雨而側坐窗前,天真的伸着手指想把它們數個清楚,好不容易數到八十左右,卻被樓下不知名的醉漢殺豬般的吆喝而打斷,不悅的低頭瞥他一眼,隨後又擡起雙眸望向天空打算從新來過,滿天的繁星齊齊入眼,方纔還很有詩意的場景,這會兒看了卻生了厭煩之心。

此時的雨而一定是煩燥異常,連自己以前說過的慧語都忘了

“用無聊去打發無聊,得到的只能是更加無聊。”

而且,人人都有個通病,便是特別喜歡在閒來之時胡思亂想,雨而四隻手腳斷了兩個,剛剛吃過晚飯肚子也不餓,既不能出去走走散心,也吃不下東西分分心神,總之,就是快要煩死了。

雖如此說,他雨仙人的身體不好動,但大腦思維還是非常活躍的,有可能是憋悶至久,除了每天多澤會來看他以外就無其他人了,人若過的太安逸就會想找點樂子來刺激一下,很本能的,雨而瞬間就想起了集權。

不出一秒,雨而清秀的眉目瞬間就糾結到了一起,厭惡之心絲毫不掩飾,這是他以前從未做過的表情,難怪嘛,人家集小攻不在身邊守着,雨小受自然沒有在裝的道理。

“哼!出爾反爾!”

雨小受還惦記着賭約的事情,憤憤不平道“集權集大爺!哼!你想本大仙人死,笑話!老子偏偏活給你看!老子有手有腳分毫不差!等我傷勢痊癒後回去!看你還能拿什麼招數對付我!”

雨而越想越氣,乾脆把以往與集權的種種故事一一翻出來細細數落。

半個時辰後。。

被回憶氣的怒火攻心的雨仙人恨不得把大腦裡的集權揪出來打,他說的口乾舌燥,伸舌舔舔嘴脣才發現起了點皮,就算自做自虐他也算到集權頭上

“跟你的時候你非把本仙人的嘴咬腫!這會不跟你了還害我嘴脫皮!無敵大禍害!大禍害!”

雨而單腳蹦跳去拿桌上的水喝,剛啜一口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

“誰?”

門外之人毫無迴應,繼續敲,雨而回頭看窗外天色已是不早,不敢妄然開門,跳至門邊又問

“敢問門外是何人?”

“咚咚咚咚”

雨而盯着木門,眉頭皺起暗暗揣測,若是店小二與多澤,他們不可能不迴應,難道。。

集權!

不可能不可能!雨而使勁搖搖頭,以集權那傢伙的性格想進來的話,早就一腳踹開門進來了,怎麼可能有這個閒心來敲門。

“咚咚咚咚”

門外的人還是不緊不慢的敲着,節奏一致音量一致,不大不小不快不慢,雨而突然生出一種感覺。

外面這人不是想讓他開門,而是讓他不敢開門玩弄他的,雨而剛纔還未平息的怒火又“噌”的一下升高不少。

他跳回牀邊摸出藏於牀上的小刀,打算看看門外究竟是那個不要命的大半夜擾人清靜。

深呼氣

“哐當”一聲大門拉開,原本凶神惡煞打算開罵的雨而瞬間呆了

門外那人露出貝齒微微一笑

“在下乃大理寺餘少卿,見過雨仙人”

今晚,彷彿商量好般,身處亂局之中的所有人皆是不眠。

多澤直勾勾的看着多憂一言不發,垂頭喪氣,面無表情,不知心中所想,多憂倒沒有回望,只垂頭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扣弄着。

兩人倒不是沒話說,千言萬語堵在心頭,不知怎麼開口,說什麼都是無力,便也懶得在費口舌。

不久前,多澤聽完多憂說完來龍去脈,根本無法相信,粗魯的推倒多憂脫去他的衣褲要一看究竟,心裡還咒罵道,少他媽的糊弄我!

多憂也知三言兩語打發不了他,便也沒有掙扎,讓他所爲,事實證於雄辯。

什麼叫犯賤,什麼叫手欠,多澤詮釋的很好,火急火燎剝下衣褲,只一眼便連忙轉頭,胃液一陣翻騰,嘴一張竟吐了出來。

多憂見他如此,心裡暗暗後悔不該給他看,還來不及尷尬。

多澤這廂便瘋魔了般

回身抓着他的手,連嘴邊粘連的酸水都不顧的擦,斷斷續續吼叫着,因爲情緒失控,音量大小都控制不住,也不管有沒有人偷聽

咿咿呀呀叫了半天,竟是一句成型的句子都無,多憂卻聽得明白,小聲回他

“不行,都不行”

多澤聞言急了,改手抓住多憂肩膀,驚慌失措的瞪着多憂,嘴巴大張,卻發不出聲響,形同癡呆。

多憂肩膀被抓的吃痛,微微皺眉,無奈淺笑,搖頭道

“行不通,不成的”

多澤突然站起來,手足無措,來回度步,一會坐着一會站着,來來回回中邪般,又想去看多憂傷勢如何,卻有害怕似的空張着手不敢的動。

多憂見狀倒不言語,等着他自己沉靜下來。

不多時,多澤如被點了睡穴,軟軟坐到地上,終於老實了。

屋內氣氛突然變冷,悄無聲息詭異的可怕,兩人心跳不疾不徐緩緩跳動,彷彿這點微弱的跳動聲能緩解當下的死寂一樣,多憂擡頭看看

窗外天色,明日一到就是選擇的時候,當下一分一秒都不便猶豫下去,要趕緊商量對策,偷眼瞧瞧多澤,見他面色還好這纔開口詢問

“話已與你交代清楚,先如此般,你也清楚不管如何我是決計活不成了。”

多澤聞言回魂,與多憂對視,見對方往日白淨的臉上,此刻蒙着一層青灰,雙目暗紅,又着白衣,活活像鬼,映入多澤眼中只覺得

瞳孔生疼。見多澤呆愣着,這鬼又笑道

“橫豎這樣了,你若覺得對不住我,便把我情敵的所在告知於我”人若抱着必死心,便無遮無攔了,反正命都快沒了也沒什麼好顧忌

,心態倒也放鬆下來“怎麼,還是你要與我一同殉情,隨了我的願”

這兩句調笑先前出自多澤之口,說出之時並未覺得不妥,現如今聽多憂說起,感覺卻大不相同,多澤真如傻了一樣還是無言無語,

總是失去纔會珍惜,到底不過肉體凡胎,他也未能免俗,一想到多憂無過短短几日可活,又因自己受了重傷,內疚,害怕,心疼,

全全聚集在胸腔無處發泄,平日相處重重浮上心頭,自己對多憂卻是如此無情,到最後多憂竟未怪自己分毫,還要代替自己背了黑鍋送死。

非要到了生離死別才恍然回神,也不知是太晚還是不晚,多澤大腦演練着失去多憂的情形,原來光是想想都已讓自己肝腸寸斷。雙眼淚腺開始活躍,

開始只是淺淺的滑落幾滴淚,多憂未能發現,而後隨着多澤的肩膀加劇顫抖,低聲啜泣,終是忍耐不了放聲哭出來。

多憂見狀慌忙從牀上掙扎的起來,也不顧有傷在身,大步跨到多澤身邊緊緊抱着他,多憂將下巴抵在多澤頭頂,將他攬入懷中,

安撫着輕拍他背。

到底牽扯到傷口,瑩瑩血水染了一片,多憂疼的揪心卻不難過,反而有些許高興和自豪,從心底緩緩升起。

多澤的眼淚,終是有一回爲自己而流。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