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汛絕



琉璃碧窗依舊折射着璀璨的陽光,一片斑斕之色。

只是較一個月之前的光景不同,大殿之中早已不知寂靜了多少個晨昏與黑夜,那名自詡風流動天下的藍衫公子更是沈腰消磨東陽瘦,一片蕭索落寞之色。

若不是因爲要坐鎮宮中,指揮各地軍事的進展情況與謀劃,以他的性子,又豈會甘心將她的下落假手於他人,自己卻坐在殿上“享福”?

殊不知,這種莫名其妙的等待對他來說日日夜夜都是一種煎熬,什麼烈酒,什麼美人,什麼功名,這些統統都及不上那人眼角眉梢浮起的一抹笑。

哎,白浚衡微嘆一口氣,又過了一天了,他又該怎樣撐下去?

“回少主,御風國那邊有消息傳來,說是三王子剛剛從外面回國了。”

白浚衡一聽,立即轉過頭來:“可看見他攜着一名白衣女子?”

清夜似被藍衫公子一瞬間變亮的眼神嚇窒,倒吸了一口氣,才答道:“並沒有看見他帶了任何女子在身邊。”

“沒有?”

白浚衡心中疑惑,“你可有探查清楚?”

“屬下已證實這一消息屬實才前來稟報少主的。”

白浚衡不由緊鎖眉宇:“埋伏在御風國附近的那一小隊人馬可有變化?”

“少主,你說的是從出雲國來的那隊?”

“是的,沒錯。”

“他們於數天之前便已撤走,且據其他兄弟探查得知,趙三王子曾與蘭燼公子見過一面,那時候已經沒有了卿詞姑娘的消息。”

“怎麼會?”

白浚衡似是不可置信,一雙水眸翻涌起浪潮,簡直教人不敢逼視。

“據其他兄弟進一步探查,已確定趙三王子和卿詞姑娘在混在一隊商隊時曾遇到逆天的搶奪,最後卿詞姑娘爲救疑似中了劇毒不能動彈的趙三王子,而自動被對方發現,並被逆天掠走。”

“她怎麼如此傻?”

白浚衡忍不住攥緊拳頭,心中悲憤與擔憂無處可宣泄,只能狠狠閉目掩飾自己急怒的眸色。

歸根到底,都是趙泫塵的錯,若當時卿詞被困流沙之際,他不強行拔劍捅她的肩膀,他又豈會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她痛苦地消失?

那可是血啊!

那可是她體內最珍貴的血啊!

那麼多那麼多鮮紅的液體從她肩上流出來,幾乎可以淹沒她大半的身影,而該死的,他只能看着她默默地承受着那人無端加諸於她身上的痛楚——

那是比她受了劍傷還要疼痛的剜心之苦!

白浚衡終於忍不住,一拳打在旁邊的案几之上,寂靜宮殿之中霎時響起檀木破裂的聲音。

“侯爺?”

一直候在外面的冰嵐與冰柔聽見殿內響起這麼大的動靜,瞬間推門而進,只見藍衫男子的手背還插着幾根帶血的木刺,嚇得冰嵐與冰柔馬上上前想爲他處理傷口。

然,還未碰到藍衫公子的衣角,耳畔便響起對方微帶命令的聲音:“出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能進來。”

冰柔與冰嵐互相對視一眼,都不明所以地望着白浚衡。

莫非他起疑了?

這念頭同時在二人心中一閃而過,但觀藍衫公子的容色,也不像是那麼回事。

“出去。”

白浚衡的語氣不容置疑。

他看也不看那對雙生姐妹花一眼,“莫要我再說第三遍。”

冰嵐與冰柔無奈,隻眼睜睜地看着他那隻滴血的手在自己面前晃動,卻無從下手爲他包紮,她們在心中苦笑一聲,只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大殿之中又恢復了平靜,只餘二人悠長的呼吸聲。

過了也不知有多久,才聽見藍衫男子溫潤的嗓音再次響起:“你來彙報一下御風國的戰況如何了?”

“是。”

清夜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截至前天爲止,雙方交戰仍是半勝半負,徐皓將軍亦是按照少主的要求,只打游擊戰,並不是真的和對方動刀動槍。”

“好。”

白浚衡沉吟片刻,似在思索着對策,“雨琉腹地那邊的情況又怎樣?”

“戰火已逐漸開始擴大,且有多股前御風國的勢力在不斷糾集,他們好像在等待着一個時機,但又似乎並不急着動手。”

白浚衡聞言,脣畔挑起一抹冷銳至極的笑意,他倒要看看那名玄衣男子若知道至極籌謀多年的計劃被人破壞殆盡,會是怎樣的一種絕望透頂!

既然你一心一意想着要復國,那麼我好心給你一個機會成全你,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

“傳我命令迴雪幟國,讓我二叔製造出白氏家族內部暴動自相殘殺的假象,引誘雨琉腹地那幫反動勢力前去攻打雪幟國。”

“少主?”

清夜一驚,霍地擡起頭來望向白浚衡。

“你不必擔憂,這只是誘敵之計,況且以雪幟國的防守,這區區一點反動勢力更是不在話下的。”

話雖如此,但這樣做也太冒險了一點吧?

白浚衡似知道他心中所想,劍眉淡挑:“你似乎並不滿意我的做法?”

“屬下不敢。”

清夜立即低下頭去,似經受不住藍衫公子溫柔卻藏了寒冰的目光。

他噤了聲,不敢再說話。

“還有,你通知徐將軍,從現在起改變作戰方法,不再和對方玩游擊戰,要開始動真槍來對付御風國,若然能將趙泫塵的人頭帶回來,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是。少主。”

清夜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小聲問道:“少主,用不用屬下叫冰柔和冰嵐小姐進來爲你包紮傷口?”

“你很得空嗎?”

白浚衡銳眼掃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看了看自己仍舊插滿木棱的手背,心中早已痛至麻木。

並不是傷痛,而是心痛。

“還有,若殺不了趙泫塵,將他圍在御風國中也是必須的,總之要用盡一切辦法不能讓他和她再碰面。”

白浚衡撫了撫額,“你且下去爲我備馬,還有派人打聽逆天的巢穴,這次我要親自去尋她。”

“是。”

清夜除了應答之外,再也無話可說。

他不明白爲何他一向瀟灑多情的主子這連日來像是變了一個人那樣,只瘋狂地打聽着同一個女子的下落,他並沒有見過那名女子的模樣,聽其他澤淚宮弟子的描述,他只知道那名女子是一個殘疾,甚至連心臟都有問題。

如此醜陋的女子又是怎樣佔據了他主子的心?

這天下紅顏如此之多,這天下想要時候他主子的女子又是如此之多,爲何他偏偏要執着於那並不完美的一瓢,甘願爲她做任何事?

他這樣的付出又是值得的嗎?

想不明白,他真的是想不明白,爲何世間情愛總是如此難懂,在讓你甜至心扉的同時又痛至心扉?

清夜搖了搖頭,只輕聲退了出去,唯留藍衫公子一人坐在偌大的大殿之中,看不清側影俊顏悱惻之色。

卿詞,你等我啊,這次一定要等我啊!

*

酷月高懸,熱流橫生,人與馬浸在扭曲的灼熱氣流之中,汗水蒸發得無形。

“報——”

一騎棗紅大馬飛馳而來,馬上男子翻身下馬而後稟報:“回公子,屬下向附近的百姓與商隊打聽得知,逆天的營寨似暫時駐紮在一個移動綠洲的旁邊。”

“從這裡出發,大概要多久才能到達?”

紅衣男子聽見這莫大的消息,仍是淡定自如,看不出情緒波動。

“最快的話也需要半天。”

空雨斟酌了片刻,才答道。

“好。事不宜遲,你先行帶路。”

說完之後,心絃仍是緊繃着。

冷簫打馬上前,看着紅衣男子略顯蒼白的側顏,語出擔憂:“少爺,咱們連續疾行了這麼多天,可需休息片刻纔再行上路?”

“不,”霍景闌一口回絕,他轉過頭來,看向冷簫:“冷叔叔,你可是累了?若是累了的話,大可不必跟隨我的進度,你可在後方支援我們。”

“少爺,你這是什麼話?既然你叫得冷某作叔叔,我雖然十多年來一事無成,但好歹也來過這個沙漠之地,基本地形還是知曉和熟悉的。”

“好。”

霍景闌看了冷簫一眼:“如此便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出發。”

霍景闌已不知道自己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每每夜晚降臨,他總會心生恐慌,看不清眼前的路。

倒不是害怕逆天會對卿詞做出什麼禽獸不如的行爲,他已經詳細問過當年那個調換了自己和逆天的宮奴,知道暗地裡其使用了一種藥水將逆天的眸色完全遮蓋,若不認真看的話,根本不知道其眸色有異。

試問,這天下又有誰的眸色會呈現淺金琉璃色?

他查了衆多典籍與史故,只找到了霍行之一族世世代代遺傳了那雙似有魔力的罕見眼眸。

亦因如此,霍行之數百年來的後裔無論身在何方,總能輕易被出雲皇室之人探詢出行蹤,也正因如此,他們一家才招來殺身之禍,避無可避。

霍景闌微嘆一口氣,只揚鞭策馬,趕往前方疾奔而去。

他這次一定要在白浚衡前面將卿詞接回,這連日來得到的消息也不是不使霍景闌震驚,御風國與雪幟國之間的戰事連連失利,趙泫塵及其手下兵馬被雪幟國大軍埋伏,瞬間被奪兩座城池,御風國可謂是損失慘重。

與此同時,又傳來雪幟國中白氏一族叛變倒戈的消息,想來是因爲白浚衡不在國中太久,以至於那個龐大家族內部的權力爭鬥趨於白熱化,一方面是戰事得利,勢如破竹,一方面是禍起蕭牆,一塌糊塗,這人生際遇還真是離奇荒誕,而處於事件漩渦中心的那名藍衫公子的做法又更是出人意表,他竟然置國內政變於不顧,毅然出發尋找卿詞?

此人對她的情究竟有多深?

竟可以到達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

又或者,這可能是他剷除

雨琉腹地中反動勢力的手段,畢竟他甫一上位,便肅清了雪幟國中橫行已久的軍閥與豪強,震懾了天下三國。

那名藍衫公子,他從來都是一個高調之人,什麼禮教常規他統統置於不顧,踏流雲,飲烈酒,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

幾乎這世間所有最美好的東西他都擁有,金錢、地位、權力,數之不盡的美人,風流如許,溫柔如他,說他是“天之驕子”也不爲過。

也正是這名男子與他妹妹相處了僅僅一個月,便俘獲了她的心。

而他,一直不離不棄地伴她身邊十數年,得到的又是什麼?

一縷苦澀毫無預兆地浮掠心間,那麼深的悲痛與無奈,那麼深的矛盾與抑鬱,似乎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兩人的關係無法挽回。

就正如白浚衡所說那般,若讓她知道她相依爲命十多年的哥哥居然是仇人之子,真不知她是否會承受得了。

她心臟自小就不好,不能受刺激,不能做劇烈的運動,六歲那年的雪地逃亡更是加重了她心疾的發作。

她幾乎連跑步都不行。

每次二人上山採藥的時候,總是他揹着她回來,夕照餘光灑在她潔白的衣裳身上,那纖長的睫毛總是顫上了一滴淚。

她心中的悲傷從未停過,即使她對着自己笑,即使她常對着自己說俏皮的話語,他始終能看見她金眸藏着傷心恐懼的影子。

那樣被敵人步步逼近的情景,那種艱難喘氣幾近不能呼吸的感覺,她瘦弱的背上還揹着一個發着高燒不知所措的自己,而當時的他只能摟着母親死不瞑目的頭顱無聲哭泣。

那種無助的感覺他想再有,那種被幼小妹妹保護的經歷他不想再有,那種被別人威脅的事情他亦不想再有,他能做的,只能不斷變強,直至強到自己能變成一襲風帆,永遠屹立於風雨之中不倒,而風帆之下護着的人,只能是她。

遙沙過盡,牧馬頻來去,笙加蕭寥誰可語?道不完心中的悲慼憂傷,唯見伊能解。

“首領,這次大件事了!”

一名土匪打扮的年輕男子一下子從帳外闖入,看他的神情萬分驚恐。

“何事如此驚慌?”

“‘野肆兵團’的人將我們所在營帳重重包圍了,足有四五百人!”

“才四五百人你就怕了?元景,你未免太過膽小了。”

黑衣男子不以爲然。

“首領,若是如此便好,可對方口口聲聲說在附近的堵風區中埋下了炸彈,若我們不把前幾天奪回來的珠寶錢財給回他們,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

“他們何來的炸藥?”

逆天眼神一凜,沉聲問道。

“這個屬下並不是十分清楚,但聽他們說話的語氣倒不像是假的。”

元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而盤膝坐在軟墊上的黑衣男子卻是八風不動,甚至連眉都不皺一下。

卿詞坐在逆天的旁邊,從他們的對話中大致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情。

西北沙漠面積向來廣袤,除了在南北沙漠兩端備有兩個矛盾的政權外,這沙漠之上的土匪流寇更是出奇的多,且兇殘暴虐的程度簡直不能用言語來贅述。

南沙漠政權在白浚衡接手之前可算得上是一個半強盜半國家式的集團,這個集團最高的掌權者不用說是他們衆人通過廝殺與重重考驗之後推舉出來的最強土匪,就以逆天爲例,其十三歲之時便憑藉一身狠辣與膽識開始贏得狂刀的信任,他所坐下的買賣更是多不勝數。

而同樣地,他在沙漠之中得罪的人亦是數之不盡。

元景口中所說的“野肆兵團”便是這沙漠之中人數最多,亦是最兇猛無情的一支強盜隊伍。

其專以手中的獨門武器,也即是令元景深深恐懼的炸藥,到處威懾別人,以求達到奪取往來商隊之中珍貴的寶物與錢財。

逆天在數天之前搶了“野肆兵團”的生意,劫取了一隊通往偏北小鎮的龐大商隊,還差點將“野肆兵團”頭領的右眼給剜掉。

聽見他們前來報復是意料中事,只是想不到對方這麼快就發現他們,且還帶來了炸藥想要將他們的營寨全炸掉。

他們現在所處的堵風區本是一個十分安全的地方,不僅能避開風沙的侵蝕,且有水源與食物,要呆在這裡重整旗鼓也不是什麼難事。

只是,這高達五十丈的巨大區域若被炸掉,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到時候莫說活命,就算要逃,也需要極之機警才能逃出生天。

逆天看了白衣女子一眼,這幾天的靜養並沒有使她的氣色好上多少。

仍是幽白幽白的一張臉,消瘦的身軀似乎彈指一瞬便會消失於無形,就連發間的一抹藍都不能消磨她清蒼的病態之色。

她這一路上應該受了許多苦吧?

從出雲國那個曖昧不清的山谷一直到滾滾大漠,期間她經歷了什麼,他從與她的交談中大致能知道一點,其實想想也知道,跟着趙泫塵那頭沙漠之狼,又怎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能撿回性命活下來已是萬幸了。

若野肆兵團那班人真的在堵風區那裡埋了炸藥的話,那,可真的麻煩了。

“元景,你立即叫幾個兄弟前去堵風區那裡,看他們是不是真的埋伏了人馬,若是的話,立刻將他們全部殺掉,至於我們營寨這邊的話,我自有辦法與他們交涉。”

“是。屬下知道。”

元景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你打算和他們硬碰硬?”

卿詞問道。

“不。與其和他們硬碰硬,倒不如順他們的意。”

逆天脣角勾起一痕冷笑,“走,與其留在這裡坐以待斃,倒不如出去看看對方有何花招。”

“我還是不去了, 我一個廢人還是留在這裡,別給你添麻煩的好。”

卿詞輕輕搖頭,一口拒絕逆天的要求。

“霍卿詞,你怎麼如此膽小?誰說雙腿不能走就是廢人了?你不是會醫術嗎?你不是名震天下的‘清如先生’嗎?能讓那頭狼不辭勞苦都要將你掠來這裡的,你豈能自己貶低自己?”

逆天的語氣之中帶有不悅,“我雖不知道你爲何要袒護那頭狼,但你那晚對我所說的話不全是真的吧?”

卿詞一聽,霍地擡起頭來直看向他,金眸閃耀,“你都知道了?”

“是。”

逆天也不否認,“他既能將你擄至沙漠,必不會輕易將你拋棄,而且他心心念念想要治好他母親的病,而你又醫術精湛,無論因爲何因,我想他絕不會將你置於大漠中自生自滅吧?”

“那晚其實他就藏在那塊巨石之後,但因中了劇毒而昏迷不清,而你們之間又是仇人, 沒有辦法,只能用這種方法來掩人耳目。”

“卿詞啊,你真是……”

逆天有點無奈,往日於沙場上的狠戾之色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兄長對妹妹特有的溫柔。

“你可曾想過被強盜擄去會有什麼下場?”

“……想過。”

“那你還這樣對他好?你被困流沙是他所害,你左手的劍傷是他所害,你身體虛弱成這樣也是他所害,若你遇見的不是我,若你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你早已變成枯骨一堆?”

“我知道又如何?是他所害又如何?這一路上縱然九死一生又如何?”

卿詞語氣依舊平緩,然一雙金瞳掩不盡琉璃亮色,“我起碼感覺到自己有活着的感覺,我起碼看見了這世間醜陋邪惡的一面,我不再只終日坐在歧雨谷中等死,只在白梅燭影下期盼着那個人的歸來。”

白衣女子深呼吸一口氣:“從某一個程度上來說,其實我應該要感謝趙泫塵,他讓我感受到了太多太多的風景,也是他的緣故,令我遇上了你。”

“你相信我所說的那番話?”

逆天有些許錯愕,又有些許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肯相信我是你的親哥哥?”

“不,還未,”卿詞搖了搖頭,“我還需要向他親口確認,在這之前,我並不能作出結論。”

“首領!首領!有急報!”

又一名強盜打扮的男子在帳外求見,聽其語氣,似比方纔的元景急上三分。

“何事如此急切?”

“野肆兵團的人開始和咱們的兄弟廝殺起來了,而且探子回報,兩百里之外有一支軍隊向我們的方向迅速靠近,看領兵之人似是雪幟國涼笳侯白浚衡。”

是他?

他怎麼來了?

卿詞的眸色變了變,說不出心中的喜與悲。

她所認識的男子都與面前這名自稱是自己哥哥的男子有過節,她並不能一下子看透白浚衡來此處的目的。

是爲了將逆天的餘黨剷除,還是來救自己?

又抑或是兩者皆有?

“走。我們去會會外面的那幫人。”

這次逆天不再多說,這將白衣女子放置在輪椅之中,掀開布簾便走了出去。

他似乎已經預見了待會兒可能會發生的各種情況,而最壞的便是野肆兵團的人真的將堵風區給炸掉。

到時候若要回來尋她帶她一起逃走,那可真的會遲了。

黃沙熱浪一浪猛過一浪,隱隱有嘶鳴慘叫聲傳入耳中,高亮蒼穹之上不知何時堆起了厚厚的積雲,令人走在赤沙之中有莫名的壓抑感。

卿詞看了看天邊稠厚的白雲,心中浮起了一抹擔憂,這沙漠之中天氣多變,倒不知這成堆的雲層會帶來什麼後果。

“首領,元景方纔派人回來彙報,說是狂肆兵團的人果真在堵風區下面放置了炸藥,而且還不止一處埋了炸藥。”

“現在戰況又如何了?”

逆天聽了之後並沒有立即下達命令,而是話鋒一轉,轉到戰場之上。

“現在纔剛剛開打,但是他們的首領殺了我們不少弟兄。”

“你所說的首領是陽血?”

逆天斂了溫和,一雙狹長鳳眸隱隱透出殺戮之光,他看了卿詞一眼,轉而吩咐他的下屬:“你多找幾人來保護她。若遇到特殊情況,必

須要第一時間帶着她安全逃跑。”

“是。”

那名下屬雖不解逆天爲何如此重視這名殘疾,但仍是不敢怠慢。

“我先去滅了陽血,回頭再來看你。”

逆天也不等卿詞回答,只飛身上馬,加入前面不遠的戰場之中。

留下來照顧卿詞的那名男子遵照逆天的吩咐,將她推到一棵高大的梭梭之下,放目望去,還能看見不遠處那細小的水湖泛着零碎的光。

“姑娘啊,你渴不渴,用不用喝點兒水?”

“不用了,”卿詞搖了搖頭,她看了一眼那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爲何要做上土匪這一行?”

“我嘛,我叫薛平,是一次在我家族逃難之時被我首領救下來的,在這個沙漠之中,若我不跟着首領混,我想我大概也活不下去了。”

“能否跟我說說你首領是什麼人?”

“咱們首領嗎?”

薛平搔了搔腦袋,“姑娘你一時半刻要我評價他還真是有點爲難我,我只知狂刀在世的時候,他是南沙漠裡最強的匪盜,就連狂刀都有好幾次敗在他的劍下。但說他是最殘忍最暴虐的那個,他又不是,他很講義氣,很看重我們這些兄弟。”

薛平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看着卿詞的金眸,終於看出了些許端倪:“姑娘,你究竟是我們首領的什麼人?怎麼你們的眼睛如出一轍的相似?”

卿詞一窒,亦不隱瞞:“你們首領說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關於這一點,我還沒有定論。”

“是這樣子嗎?如果是真的話便好了,”薛平嘴角浮出一絲笑:“雖然咱們首領沒有說出口,但跟了他這麼長時間,他的心思我們或多或少還是知道的,只是無論我們怎樣尋找甚至出了高價請人去找當年那個將首領賣來大漠的男人,仍是一無所獲。若姑娘你真的是首領他的妹妹,那麼首領也能圓一個心願了。”

卿詞看着薛平露出真摯笑容的側臉,突然之間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她想不到逆天這個外表粗獷的沙漠頭領竟如此渴望親情,她以爲多年來的殺戮已把他們的心凍結,畢竟在趙泫塵的眼中,逆天是殺人如麻的惡魔,但現在看來,事情遠遠在自己的想象之外。

逆天這個自稱爲是她哥哥的男子,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啊!

卿詞只覺思緒紛亂,許多未能詳細瞭解的事情不斷在腦海之中徘徊,似要織出一張細密的網將自己堵死。

突然之間,“轟隆——”一聲巨大悶響在頭頂炸起,遠處層層疊疊的大團雲朵不知何時攪在一起,形成一個赤黃色的漩渦。

藹藹黃沙被颶風捲起,沿着熱日上升,不斷翻卷着,是要將這天地之中的一切都吞沒殆盡!

“少主,前方天氣似有鉅變,我們是否繼續前進?”

藍衫公子一勒馬頭,猛烈的陽光令他不得不虛了虛眼眸看向前方不斷擴大的黑沙暴,《大漠札記》之中記載了這種典型的沙漠天氣,可是現在入眼的情況遠遠比書中記載的要來得兇狠。

“我們離前方還有多遠的距離?”

“還有近一百里。”

白浚衡不由得皺眉,從這裡趕過去,至少要半個時辰的時間,半個時辰之後,這赤黃漩渦都不知會演變成何種模樣!

白浚衡不再多想,只一揚馬鞭狠狠抽在馬臀之上,烈馬受不住疼痛,只一下子撒蹄跑了出去。

“啊……少主你怎麼又跑這麼快了,等等金風啊!”

“轟隆——轟隆——”

又是數聲巨響,不知是天邊悶雷的響聲還是堵風區沙丘之上發出的爆炸聲,逆天正和陽血廝殺得如火如荼,忽地聽到如此撼動人心的聲響,都不禁渾身一顫,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轟隆——轟隆——”

逆天擡目望去,頓覺大事不妙,不僅黑沙暴不斷地往自己的方向前進,就連不遠處的堵風區都——

如海浪般翻滾決堤。

天啊!

不容逆天多想,他狠狠睕了殺得渾身浴血的陽血一眼,馬上調轉馬頭往卿詞待的方向疾馳而去。

“大家快點往逆風的方向逃跑!別回營寨了,快點逃跑!”

逆天拼命大叫着,企圖命令他的屬下不要再廝殺,而是活命要緊!

然,颶風如妖魔,風聲鶴唳,話一出口,便被狂風吹散,只留零碎的話語飄拂在空中。

逆天像發了狂那般驅馬前進,那龐大的赤黃沙暴在風裡撕扯的作用下分成了三大股,不斷地摩擦着,毫不留情地捲起周遭的一切事物。

不斷有人馬慘叫的聲音傳來,堵風區潰散如山倒,高約五十丈的流沙排山倒海地衝擊而來,任由逆天見慣了沙漠的無情,看見此情此景,也不禁心頭一震。

真是糟糕!

怎麼還沒有看見他的身影?

逆天在卿詞所待的地方找了好幾遍,仍不見佳人芳蹤。

莫不是被風暴吹走了?

若然薛平拋下了她,獨自一人逃命亦是有可能的。

逆天心中電念急轉,不斷摸索着各種可能性。

暴風繾綣着進一步靠近,不遠處正有一排梭梭,逆天靈機一動,立刻策馬而去。

但願她在那裡!

“卿詞!卿詞!霍卿詞!”

藍衫公子一馬當先,已然到達了戰場中間,不斷有人往逆風的方向逃跑,地上屍骸滿地,被飛速移動的颶風席捲至漩渦之中,不知會被甩向何方。

白浚衡毫不畏懼身後的風沙,只不停地在人羣中穿梭着,想要找到那抹白色人影。

她究竟在哪裡?

她究竟在哪裡?

“霍卿詞!你在何方?你在何方?”

他像着了魔那般大聲喊叫着,隨手抓起一名疑似逆天的手下,“你們首領抓回來的那名金眸女子究竟在哪裡?”

“在……”

那名土匪是被藍衫公子兇狠的眼神所嚇窒,只顫巍巍地指了指營帳的方向。

白浚衡一看,馬上將人往外一扔,繼續揚鞭前進。

卿詞,卿詞,要等我啊!好不容易纔尋到這裡,無論如何都要讓我見你一面啊!

“嗒啦——嗒啦——”

急促的馬蹄之聲由遠至近,馬上黑衣男子面容沉着,一雙深棕色眼眸戾氣未消,卿詞循聲望去,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

逆天也扯出一個笑容,他驅馬加速,眼看着越來越靠近白衣女子——

豈料,又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那排茂密的梭梭受不住颶風的肆虐,開始一棵棵地往地上倒去,而卿詞便在那些梭梭的不遠處,正由薛平護住,拼了命地往外跑去。

然,他們終究是躲不過梭梭倒下的速度,“啪啦——”一聲,又一棵大樹倒下,逆天幾乎要闔上雙眼,不敢看白衣女子變成肉醬的情景。

“首領,你快點來救救你的妹妹吧!”

薛平大聲喊着,聲音沙啞,卻意外地清晰。

原來薛平在千鈞一髮之際將白衣女子推開半步,以自己的血肉之軀來替白衣女子承受厄運。

又一口鮮血自薛平口中吐出,他大半邊身子被梭梭的頂部壓住,已然動彈不得。

卿詞就在在薛平的不遠處,狂風肆虐,飄散的黑髮蓋了她大半的面容。

逆天不再猶豫,只策馬前進,試圖繞過那一棵棵或倒地或被風吹走的耐旱植物。

就連那個小小的水湖都即將被風暴掩埋。

“卿詞,來抓住我的手!”

又一輪颶風席捲而至,逆天別無他法,只堪堪與那風沙的邊緣擦肩而過,胯下駿馬早已受了驚嚇,兩蹄踏起,差點將白衣女子踏碎於馬下!

卿詞只匍匐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再次分爲三大股的風沙已將她的身子吹高了半寸,她雙手沒有支撐之物,只能坐以待斃。

逆天的馬蹄就落在她鼻尖的一寸之外,黃沙入心入肺,嗆得她呼吸不暢,心臟再次絞痛起來。

“卿詞,把手伸給我!快點把手伸給我!”

眼看着兩股黑風暴自此靠近身邊,逆天也管不了那麼多,只彎腰伸手想要強行將卿詞扯上馬來。

卿詞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也依言將手伸出。

“譁——啪——”

當黑衣男子快要摸到白衣女子指尖的時候,眼風側處飛來一團黑影,逆天定睛一看,馬上大驚失色,原來是剛纔被捲走的一棵梭梭現在又被甩了回來!

他迫不得已,只能調轉馬頭,避開那棵龐然大物。

“啊——”

與此同時,沙地上的白衣女子突然驚呼一聲,逆天再望去時已然看見白衣女子被暴風捲了起來,剎那之間消失了影蹤。

就連那始料未及的呼吸聲都被掩埋殆盡。

“卿詞!卿詞!”

身後傳來另一名男子的急喚聲,逆天僵硬地回過頭去,只見一名身穿藍衫的公子正呆呆地看着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一雙水眸不知何時滲出了淚。

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怎麼他又遲了一步?爲何他這次連她的顏面都覷不上一角?

“霍卿詞,你給我回來!霍卿詞!”

藍衫公子悲愴的聲音響徹天際,黑風暴仍舊肆虐無邊,至於幾棵倒掉的梭梭與那名尚自回不過神來的黑衣男子呆坐在馬上,任由風沙瘮了滿心滿臉。

她的命運爲何如此多舛?好不容易纔尋着她,又碰上這黑風暴,他甚至連她的衣角都看不見,便要生生受下這噬心之痛。

究竟爲什麼?究竟爲什麼?

不是上輩子你欠我的嗎?

不是上輩子你許下了諾言,說下一世許我一場春花秋月,刻骨銘心的嗎?

爲何你又吃言了?你這樣走了,你叫浚又該去何處尋你回來?

白浚衡淚流不止,束冠緞帶無聲翻飛在虛空之中,叫人生出一種無奈悲鬱之感。

盼天涯,芳汛絕。

佳人金眸帶笑,驅不散心中哀慼,悲愁不分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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