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錦看到那幅成品的時候,實在有點不敢評論,怎麼說呢?反正她是馬上對自己的繡功有自信了。
婚前一夜,佟錦早早地歇下了,她需要配合的事都已經完成,剩下的自會有人去操心,她要關心的只是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她看過公主大婚時的流程,一整套下來,正常人沒幾個能受得了的。
相對於佟錦,蘭青這段時間倒沒什麼好忙的,萬事有王妃在張羅,所以他才能去公主府守門,才能去佈置什麼迎春!
“聽說你最近很忙?”蔣寒揚託着酒杯,看着對面的蘭青神色有點古怪,“在繡花?”
蘭青瞥了馬上轉過頭去的蘭石一眼,淡淡地“嗯”了一聲。
蔣寒揚板着面孔糾着眉頭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嚴肅,他的目光在蘭青印着點點血印的指尖上溜了兩圈,“繡成了?”還是很難置信。
“當然!公子做什麼事不成啊?”蘭石倒是很主動,顛顛地拿來一簍子絲帕,裡面成品半成品堆了不下幾十件,“挑了件最好的給公主送去了,公主看起來還不太滿意呢。”
蔣寒揚探頭看了看,眉頭皺得更緊,就這水平,最好的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蘭青輕踢了蘭石一下,“怎麼哪兒都有你?你太閒了是不是?”
蘭石一縮脖子退了下去,但那簍子還放在桌上,他的目的很明顯,覺得公子受了委屈,在告狀呢!
蔣寒揚搖搖頭,“何必呢?”
蘭青輕一揚眉,“蘭石不明白,我還以爲你會明白。”
蔣寒揚垂下眼去,半晌沒有言語。
“她理你的時候你不當回事,當她要放棄你了,你才知道你要用多大的力氣去挽回她。”蘭青一邊說話一邊順手在簍子裡拽出一條帕子看了看……嘖,慘不忍睹。
蔣寒揚繼續沉默。半晌,忽回了一句:“就算你不做這些。我也不認爲溫儀公主會真的離開你。”
蘭青擡眼,看好友接連倒了兩杯酒進肚,不由失笑,“你這是在嫉妒我,你自認與溫雅身份懸殊。任她疏遠,卻也不敢有任何挽回之舉。”
“難道不對?”蔣寒揚的聲音難得地低軟下去,“事實如此,我再做什麼。只會徒增我們之間的困擾。”
“所以麼……”蘭青將酒杯舉至眼前,專注直視,似在欣賞杯上精美的花案。“我沒你那些顧慮。寒揚……”他停頓良久,眼前閃現近日來的種種,輕笑,“這些天我才知道追求一個人有多麼不易,不管多麼小心迎合。心裡還是會忐忑不安,明明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可得不到她一句讚賞,便會覺得自己所謂的那些心血實在一文不值,甚至覺得自己怎麼如此蠢笨。連她的一點心思也摸不到?我只做了一次,便覺得格外無力。而這些,卻是她一直在對我做的。”
“原來一直以來……她竟是以這樣不安的心情在面對我……”
“所以,”蘭青緩緩放下酒杯,纖長的指尖輕點杯中之酒,看杯內漣漪圈圈漾開,正如他此時的心情,“就算知道她或許不會捨得離開我,就算知道……可能只要哄一鬨她,她就會再回到我身邊,但……”目光軟軟,他的聲音也柔和下來,“她如此待我,我怎麼就不能也這麼待她一回?”
他任性夠了,接下來,就用她曾經的心情,償還給她吧!
二月初五,和聖溫儀公主大婚,天未亮,大婚儀駕便自攬月公主府而出直奔皇宮,破曉之時,於太鑾殿跪聽封賞,而後壽安宮擺宴,溫儀公主叩別太后、拜別父母。
按規矩,這拜別是要痛哭一場的,可佟錦哭不出來。她得以脫離佟家、得以達成心願,要是這還能哭,她直接去當影后了,做什麼公主啊!
一些命婦見狀不由私下議論這位公主心性未免涼薄,這些話傳到一些有女兒的娘娘耳中,卻是成了笑話一樣。
普通的女子乃至宗女哭嫁,是因爲一旦出嫁便不可輕易回門,再想見孃家人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可佟錦身爲和聖公主,權限比一般的公主還要大,待將來公主府修建完畢,想見家人,那還不是說見就見?而像這些后妃們所出的公主卻又是比普通宗女還不如,有些遠嫁他國的,可能究其一生也無法再回到故土,這樣的情況下,怎能不哭?
待宮裡的流程折騰完後,時間已經過午。佟錦乘着永興帝特賜半副鑾駕由皇宮正門而出,遠遠地,便見到帶領迎娶人員候在宮外的蘭青。
蘭青身着大紅吉服,映得他的臉色紅潤,更顯毓秀。在他身後,車馬彩輿無數,俱是迎娶彩禮,其中又有靈石五十聚於一車,遠遠地便可見靈石晃出的灼灼光華,只此一項,便壓過其他所有,如此厚重的彩禮,卻是連佟錦都沒想到。
那邊蘭青見鑾駕出宮,便下了馬,跪迎鑾駕上前。
兩方人馬匯合之時,佟錦高坐於鑾駕之上,看着跪於車旁的蘭青,雖然他腰直背挺,就算跪在那裡也沒有半點屈媚之色,但從佟錦的角度看下去,只看得到他泛着光澤的髮絲,還是讓佟錦心裡不太舒服。
但這是規矩,若蘭青還有世子之位在身,只需在儀仗出來前事先於宮外叩首,以謝公主青睞便可,可現在他的身份只是宗室之子,於公主只能跪迎。
“駙馬請起。”說話的是太后賜下的隨身嬤嬤,姓崔,看樣子是個嚴肅的人,至今與佟錦也只說過兩句話。
蘭青依言站起,習慣性地擡頭看她——這樣也是不妥的,但明知她在身邊,他哪忍得住不看她一眼?
四目初交,佟錦還沒來得及表達出什麼,眼前便是一暗,卻是崔嬤嬤在外打下了綴珠彩簾。
待得吉時,車外鼓樂號角齊鳴,鑾駕緩緩而啓,和聖公主的出嫁儀仗自皇宮前成就一條移動的彩龍,送佟錦出嫁的特賜了承恩伯的佟七錘。別看佟七錘年僅十歲,端坐於馬上卻也是精神抖擻穩重非常。佟錦對這弟弟並無特別的喜惡,如果能相處得好,自然也樂得融洽,可大概因爲柳氏與佟玉帛的關係,佟七錘平日待她固然有禮。卻少了幾分親近,對此佟錦也不強求。
公主的吉服不同於普通女子的嫁衣,雖也是金頂鳳釵極盡華美,卻不必紅蓋垂頭。只是坐於鑾駕之中,四周的簾子又被盡數放下,又無異於另一個大蓋頭圍在四周。只聽得到外界聲勢浩大,其他的,卻只能憑藉想象了。
因太多隨從彩禮以及賞賜隨嫁同行,鑾駕行進的速度異常緩慢,佟錦在車內坐了一陣子。只覺得昏昏欲睡,可又不敢真的閉眼,就怕萬一睡熟了,一會下車的時候要落了蘭青的面子。
實在無聊,自懷中摸出一方帕子。看着帕子上糾糾扭扭地繡着的那一簇迎春,佟錦無聲輕笑。
這纔剛開始呢!
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鑾駕終於停下,此時的佟錦已經頭昏眼花,就快缺氧了。
震天的禮樂聲與鞭炮聲一直持續,正在佟錦奇怪爲何還沒人來請她下車的時候,便聽崔嬤嬤在外道:“請駙馬跪迎公主入府。”
外界的喧鬧似乎停滯了一下,佟錦皺了皺眉,略提高了些聲音,“嬤嬤,駙馬已迎過了。”
且不說蘭青尚是宗室之弟,就算是大臣之子尚了公主,也是不必一迎再迎、一跪再跪的。
“請公主慎言。”崔嬤嬤的聲音聽起來冷冷淡淡的,並未解釋,只是重複,“請駙馬跪迎公主入府。”
佟錦立時火起,在宮前那是不得已,在府前卻是沒有必定的規矩,況且這裡盡是平安王府的親戚賓客,縱然知道蘭青娶的公主,但這樣入門之法,只會讓蘭青顏面掃地!
“崔嬤嬤!”
佟錦話纔出口,便聽蘭青的聲音,“錦……公主,禮不可廢。臣蘭青,恭迎公主入府。”
車簾掀起,久違了的清新氣息涌了進來,可佟錦無心享受,只看到低眉垂目跪於駕前的蘭青,心中立時恨極了崔嬤嬤,明明不是必依之例,崔嬤嬤卻偏要有意爲難,這崔嬤嬤,其實是太后派來噁心她的吧!
佟錦瞬間給崔嬤嬤定了性,下車之時也不假以她手,叫來曼音扶自己下車,而後快步走到蘭青面前,“駙馬……”平身二字竟說不出口來。
她的確還沒享夠蘭青的示好,但絕不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折辱他!
蘭青擡頭,仰望着她因氣惱而涌上紅潮的面孔,朝她撫慰一笑,“謝公主。”
佟錦心中一暖,受用無比。
他爲何如此爽快地同意跪迎?不是他自認高攀,而是怕她與崔嬤嬤生出口角,被太后知道心生不悅。
“我的迎春繡得可好?”並肩而立時,他輕動雙脣,低聲詢問。
佟錦垂下眼去,“不怎麼樣。”
“那我再繼續繡,總會繡好的。”話音落下,耳邊傳來司儀高唱入府之聲,蘭青不再開口,與佟錦一同踏上石階。
此時的平安王府張燈結綵自不必說,掃灑一新紅毯鋪地,平安王爺與王妃亦在門前相迎,只是此時王妃面色微暗,顯然是因剛剛的事心生不滿。
接下來的事熟悉又陌生,古代成婚佟錦在電視上看過不少,但公主成婚在此基礎上又有些不同,先由傳旨太臨誦讀詔書,以示天子賜下公主之恩德,又行天地之禮,因公主身份特殊,所以免了叩拜父母一節,只敬天地,再與駙馬一同於宴間共敬賓客後,便由宮人簇擁着,送入洞房。
所以說,做公主有做公主的好,至少不必頂着紅蓋頭,坐在牀邊空等半日。
洞房中,紅燭燃燃,描金綴玉的龍鳳寶帳垂於繁複寬敞的拔步牀間,其傢俱俱被漆成硃色,溫暖而耀眼,滿目的喜氣洋洋。
“請駙馬行奉尚之儀。”崔嬤嬤呆板冷然的聲音與洞房中熱烈的氣氛不太相符。
這也是規矩,駙馬要請公主於帳間穩坐,而後下跪宣讀“奉公主書”,以示感恩及忠誠。
佟錦突然有點理解佟介遠爲什麼對攬月公主那麼憤慨了,雖然對方是公主,但同時也是要與之度過一生的人,卻由開始便要捨去一切尊嚴相待,這樣的事,誰會甘心?
“崔嬤嬤。”佟錦於帳間坐下,不待蘭青跪下便道:“我與駙馬有話要說,你先退下罷。”
崔嬤嬤不爲所動,“請駙馬行奉尚之儀。”
“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佟錦實在是忍無可忍,剛剛在外頭不好發作,現在四下無人,哪還容得崔嬤嬤爲難?
崔嬤嬤面色陰沉,“請公主以大局爲重,莫要壞了章法,否則老奴有負太后所託。”
竟還敢用太后來壓她!佟錦眉梢一挑便要站起,蘭青在崔嬤嬤身後朝她一搖頭,隨即走上前來,叩拜謝恩,宣讀奉書,規矩依了個十足十。
蘭青站起後,崔嬤嬤便自覺進入下一項,夫妻坐帳、共飲合巹,又撒了花生紅棗等物以示吉祥之後,崔嬤嬤道:“天色已晚,請駙馬至別院休息,來日公主若有傳召,會升燈以示。”
蘭青盤着腿坐在佟錦對面,本是低頭看她握着花生和紅棗的手,脣邊漾着不知名的笑意,聽了這話,慢慢轉頭,目光悠悠轉向牀邊垂手侍立的崔嬤嬤,脣邊笑意未收,“嬤嬤,可容我與公主說兩句話?”
崔嬤嬤卻頗爲不耐,“公主累了,請駙馬至別院休息。”
這事,佟錦倒不好說話了,她總不能說,你快出去,讓我和駙馬洞房吧?況且她還沒享受夠,不打算這麼快就讓他得手呢!
蘭青脣邊的笑意漸漸淡去,盤腿坐在牀上,手腕搭在膝頭,兩手垂下,極爲閒適的姿態,卻帶着不容人置疑的堅持。
“忘了和嬤嬤說。”他保持着那樣的坐姿,歪着頭看崔嬤嬤,“今天我什麼事都忍得,只有一件不行。”
崔嬤嬤一怔的功夫,蘭青已略提了聲音朝外道:“蘭石,你在麼?”
婚房大門隨即被人推開,探進蘭石的半邊身子,“公子?”
崔嬤嬤此時還不忘糾正,“要叫駙馬!”
蘭青點點頭以示同意,同時擡起他纖長的手指,朝崔嬤嬤一指,“把她給本駙馬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