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作爲除春節外休息時間最長的節日，一向屬於全民總動員類型。
川流不息的車，一眼望不到頭的腦袋，人擠人，肩磨肩，還有那走過路過不能錯過炸得人兩耳爆破的店門口大喇叭……
至此，慕容北蕭第一次見識到現代社會強悍的繁華——煩人的煩。
兩個人坐了三十分鐘車到達的地點叫江耀百貨，當地數一數二的大百貨公司。每逢五一、國慶的第一天，這家三十年老店的折扣最低能打到三折，隨着日子越往後，折扣就越少。
另外，在節日期間，超過一定額度的購物票據都有機會抽獎，多買多抽，沒有上限。而且就算你沒摸到獎，也會有一份安慰券讓你去二樓休閒廳舒心享用一份飲料。所以每逢這兩個節日，陳某人總是不遺餘力地熱衷響應。
打着給廖小成買衣服的旗號來到的此地，陳子容理所當然帶着人先去了三樓男裝部。移動的樓梯平穩快速，讓慕容北蕭感覺甚妙，但人流之多，買衣服之繁瑣又讓他倍感頭疼。每進一家品牌店鋪，都要看一看，試一試。人多，試衣服還要挨個排隊，實在麻煩透頂。
但即便這樣，一圈下來，也是收穫頗豐——兩件長袖T恤，兩件長袖襯衫，外加兩件一薄一厚顏色各異的休閒外套。陳子容也第一次知道，原來廖小成竟然鍾愛灰、黑兩色。多麼奇怪，一個純真的小兔子不該是喜歡白色的嗎？
不過，打死她也不敢把這話對現在的廖小成說。
買了一圈衣服，兩人竟忘了買褲，於是再接再厲。褲子專賣店賣的多數是牛仔，可慕容北蕭對如此富有休閒品質的褲子卻一點也不喜歡，嫌它硬邦邦不夠“溫柔”。沒轍，陳子容又陪着他回頭，買了三條藍、灰、黑的休閒褲以及居家鍛鍊用的運動服以及一雙運動鞋。
慕容北蕭買衣服有點敗家，專挑貴的來。看他花錢如流水，陳子容都替他肉痛，忙小小聲勸說他買便宜點的。沒曾想，被男人一通搶白：“穿得舒服最重要，錢何時不能賺。”
陳某人只能乾瞪眼以對。等到小票一開，得！某男隨身帶來的兩千大洋消耗殆盡不說，陳子容還幫付了三百多。
慕容北蕭對此面無愧色，提醒陳子容“記好了”，就大包小包地下樓了。
二樓女裝部。陳子容購物地帶。鑑於有固定的喜愛品牌，熟悉的尺碼，所以都不怎麼試，就打包下來了。
江耀百貨的抽獎處設在女裝部的中心地帶，兩條長龍排着，盡頭處四個工作人員忙碌着。基本上能摸到獎的都是面帶紅光的吉利分子。像陳子容這樣的，雖然有心想混個末等獎喜慶喜慶，但自己心裡明白，她也就混杯飲料的份。
果然，排到後一摸，將兌獎區的灰色一擦，一看——“謝謝光顧。”
工作人員瞄了眼她手裡的抽獎券，堆起滿臉的笑，奉送一張飲料券以及“歡迎您下次光臨。”
一看陳子容耷着臉苦大仇深的樣，慕容北蕭沒來由地就想笑。一時興致高起，把袋子放地上一放，說了句：“我來。”就把手伸進了抽獎箱內。
直指箱底，摸到一張，又突然扭頭笑問：“陳子容，你想要幾等獎？”
陳某人翻個白眼，對他這麼大的口氣直接駁倒：“我有飲料喝就好了，你隨便！”
“隨便？”慕容北蕭咧嘴笑，小虎牙尖尖的，煞是可愛，“那我得摸到不花錢的纔好。”
一會兒刮開獎區，陳子容見他笑容一把斂去，以爲沒中，正想不厚道地笑兩聲。就見他神情嚴肅地往上方兌獎區一對照，又猛地綻開更大的笑容，痞痞道：“陳子容，等下還你錢。”
“什麼？”陳子容不明所以地看他把兌獎券遞過，工作人員“啊”的驚呼一聲，又一臉驚喜地大聲宣佈：“先生，恭喜你獲得我們公司‘你購物我買單’抽獎活動的特等獎.”
排隊的人立馬有點沸騰了，說什麼的都有。陳子容有點茫然，中了……特等獎？往上方兌獎區細看，特等獎除了全額返還外，還附送上一隻最新款手機。
除了特等獎，慕容北蕭小票的數據還可以再摸三次，除了一張無果，餘下兩張都是末等獎，也就是返還2%現金以及洗衣皁兩塊。
排在慕容北蕭身後的人躍躍欲試，十分興奮。工作人員催促他跟隨着領獎，慕容北蕭將地上的大包小包全交到陳子容手上：“陳子容，在這裡等我。”
看看周圍擠來擠去的人，陳子容忙搖頭，又指指左邊：“我在電梯旁邊的休閒區等你。”
“好的。”
聲音傳來，那個人的背影已經隨工作人員消失在了人羣中。
•
休閒區靠近電梯，透明的玻璃門半邊開着。陳子容拖着不重，但多的大包小包進去，左右一看，烏壓壓一片。淚！
排着隊領了份橙汁飲料，靠着距離櫃檯最近的座位處等待着空位，陳子容將手裡的包和袋統統丟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喝起了飲料。沒喝兩口，運氣好，靠着的地方那人竟走了，陳子容忙坐了上去。
剛想把包什麼的放桌上，就看到一個黑白塊的足球滴溜溜地朝她滾來。一個四五歲男孩鼓着張圓圓的臉蛋，張着兩手在後面直追：“球，球，別跑！”
陳子容一下被那小可愛給逗樂了，一個屈膝，邁前一步俯身就要撿球。可就在手觸碰到的那刻，一隻綠格子運動鞋突然橫出一腳，飛快踢開了球。
慣性使然，陳子容的手“啪”地打在了鞋背上。她“噝”的一齜牙，順着那垂到鞋面的深靛藍牛仔褲往上看去，又猛地瞳孔一縮，驚愕道：“是你？”
周圍“嘭嘭嘭”——悶悶的足球碰觸物品的聲音，男孩帶着哭腔在叫：“球，球球！”
“啊！”一個男人短而倉促地驚呼聲。又一個男人暴跳如雷地怒吼聲：“他媽的，誰啊？”
一記響亮地“啪——”，一個女孩尖叫道：“我的彈珠！！”……
陳子容忙扭頭看去，足球在遠處歡快地蹦躂着，小男孩後面奮力地追着：“球，球！”。一個穿白色T恤的男人氣憤地站在桌子一旁，胸前一大塊一大塊的檸檬黃飲料……在他的對面，一個男人保持着僵硬的扭曲姿勢將手高高擡起，橫倒在桌面上的兩杯飲料“滴滴答答”地向下流着……
過一張桌子，一個七八歲小女孩一臉哭喪地看着桌上翻了的彈珠跳棋，那些脫離“疆土”的彈珠小子們在落到那米色地磚的剎那，發出清脆悅耳的自由體彈跳音符，飛花四濺……
悲……劇…………
喟嘆着，陳子容看向了始作俑者。後者冷冷一笑：“你果然是個掃把星。”大步一甩，湊前面解釋道歉起來。
被那“掃把星”三個字一刺，陳子容面上的血色霎時褪盡。指尖微顫地拿起飲料一飲而盡，她躬下身，想拎起腳邊的包包袋袋離開這是非地，就聽得一個涼涼的女聲從頭頂上下來：“黴、菜、陳……”
隨即，一隻黑色綴粉紅蝴蝶結的尖頭鞋狠勁地踢了過來，一記又一記地踢飛一隻包，又一隻包……
“你幹嘛？”陳子容叫喊着試圖阻止，結果手沒抓到剩下的包，那隻尖頭鞋又驀地改變了方向，直朝她手腕踢去。陳子容“啊”的一聲慘叫，手急忙按向受傷的地方，痛得一張臉發皺扭曲。
這時，那邊的男人已經又賠禮又賠錢地完事了。拿開黑色的平光眼鏡架在T恤衣襟的前端，走到陳子容跟前聲音發冷地譏誚道：“你禍害自己也就算了，還想禍害到花花草草？收斂點，看你招蜂引蝶的樣，連比你小的都不放過！……曉莉，我們走。”
陳子容咬着牙沒擡頭，鬆開那已經發黑紫的右手，故作平靜地去撿地上的包。誰知，那女人本已擡腳，竟又扭過身來發泄似地又踢飛了一個袋子。
男人不滿地低低說：“別太過分，周圍人看着呢？”
女人冷哼一聲，不屑道：“看就看唄，這裡的人反正都是看表面的，我早就明白了。”又一把挽起男人結實的手臂，帶着撒嬌的口吻叫道：“再說了，我哪裡過分！她害我這輩子再也不能做極限運動，害得你進不了國家隊。我這樣，我都便宜她了。”
陳子容伸在半空的手緩緩收回，又猛地擡頭，一臉寒霜地問道：“萬曉莉，你把話說清楚。你大二摔下樓梯的事我事後才從別人那裡聽說，後來你出國治療，到現在兩年了我們才第一次碰面，我哪裡得罪你哪裡害你了？”
“哈！你還敢抵賴？要不是去你的宿舍，我哪裡會從樓梯上摔下去，那裡的樓梯我閉着眼睛都沒事。偏偏去過你房間就摔了。你這個掃把星，你知不知道，醫生說，我從今往後再也不能做劇烈運動了……爛人，倒貼安遠也不會要你。”說罷，將邊上皺眉不滿的男人一把扯開，“走啦走啦，還看她幹嘛？”
“你……”一個是初戀男友，一個是大學唯一交過的好友。現在……
看着那兩人肩並肩地走向門去，又看看周圍各種猜測八卦的目光，陳子容沉默地低下頭來，將包包袋袋一一撿起……
在這場鬧劇裡，誰也沒有注意到，門邊還站着個頭髮長長面色陰鷙的青年。他筆直地立在那兒，彷彿路人一般，只是右腳的鞋微微地往上翹起，就像下面壓着什麼似的。
在看到那一男一女走到電梯口踩踏上去時，男人的脣角忽然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下一刻，站上電梯上的女人突然一聲尖叫，右膝蓋猛地一曲，整個人驟然撲向前去。身旁的男人低呼着急拿手抓，五指卻兜了個空。成年女性的重量猝不及防地壓倒了前方的人，前方的人又不設防地往前撲倒……
就像多米諾骨牌，不太滿的電梯充斥着“哇”——“啊”——“噢”——，接二連三的人向前撲去……
一個急促的聲音叫道：“關電梯！”那是工作人員。
緊跟着，“哐”的一聲，整座電梯急剎車。人羣齊齊地驚呼起來。往上走的還沒事，往下走的統統躺平。
在那片全民壓倒，“哎呦哎呦”唏噓叫嘆的人羣裡，一粒小小的嵌藍條彈珠“啪嗒”~“啪嗒”~地順着階梯往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