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地撥弄着手掌下的大理石桌,低沉的聲音裡夾雜着一絲疲憊,“她離開的時候,對我說過,可那時我只讓她注意安全,卻絲毫沒有說過甜蜜的話,如今她真的走了,我又禁不住難過。落塵,你說,我是不是太可笑了?”
在說了這段心裡話以後,屬下落塵是真的相信他醉了。平日裡,夜王殿下是一個多麼陰冷的人。他不喜歡多說話,也不會多說話。可現在,他竟然將自己心中的那些失落脫口而出。
太不像自己的作風,那一定就是喝醉了。
“殿下,回屋休息吧?”爲了確保對方是真的醉了,他還想要伸手前去攙扶。
但月如笙放下酒盅,捏了捏鼻翼,就大步邁開了。他行如風,霸道利落。看着,氣勢還十分威猛。
“雲伯到了,讓他到本王的書房裡來!”剛剛還憂傷的面頰,突然恢復了平靜。落塵只看到他寬闊的背影,蕩在夜風中。
雲伯何文叔的動靜很快,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府中。推開書房大門的時候,他就看到了立在一幅畫像面前的月如笙。
聽到門在暗夜中咿呀的一響,月如笙方纔慢慢地轉過身來。瞳孔迎上了雲伯何文叔。
他慢慢地走出來,然後三步上前,恭敬地作揖道,“義父!”
“快快請起!”雲伯看着他黯然神傷的表情,不覺納悶地問,“上一回你不是還開心得很麼,怎麼不到一月,就又這個表情了。”平和地笑了下,繼續看向四周,“那流嵐姑娘呢,怎麼沒同你在一塊兒?”
月如笙冰着眸,有些尷尬,“義父,她去江東留音齋辦事兒去了。”
“跑那麼遠?”雲伯沉悶片刻,訝然問,“爲何你不去陪她?”
“京中要事繁多,我根本去不了!”月如笙回答的話語顯得有些蒼白。
雲伯聽後,也只是嘆了口氣。但是睿智的義父如果不能看出點兒什麼,那又絕對不是何文叔了。
“流嵐小姐少時就在留音齋學舞,此行,應該沒有什麼危險,如笙,你不必擔憂!”
“當時義父也這樣說過!”接下來的話,不用他提醒,雲伯也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那時,他被貶至邊塞,駐防邊塞的時候,也因爲擔心夏流嵐而寢食難安。結果沒過多久,夏流嵐就發生了事兒。
若不是他快馬加鞭地趕到滬泯寺救下她,只怕她早就死了。所以,生活了這麼久,月如笙便再也不相信她會安然無恙了。
身邊的豺狼虎豹,都不長眼。稍不注意,就會把人吃的骨頭都不剩。
在想到這個的時候,月如笙突然決絕地站了起來,“義父,我今夜便要前去……”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如同倒塌的柱子一般,壓在了地上。
砰一聲,雲伯都還沒反應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幸好眼疾手快的落塵端着醒酒湯進來了。
“這……”
“大人不用擔心,殿下他是喝多了!”落塵說着,用力地攙扶着月如笙起身,將他送到牀上睡下之前,狠狠地灌了醒酒湯。
“我說他今晚怎麼這般不理智呢?”雲伯呵呵一笑,揹着手時還有些許的悵惘,“落塵,好好照顧你們殿下,老夫還有要事兒,就先走了。”
落塵聽從地點頭作揖。
這一覺,月如笙睡得很安心,可能是醉酒的緣故,他什麼都記不大清了。只是起身時,腦袋暈沉沉的,有些找不到東南西北的迷惘。
……
衣廣泠同夏雲朵所乘坐的馬車將要抵達江東邊界的時候,二人都是喜不自勝的。
一個想着查詢真相,另一個想着約會情、人。
“清霜,我穿的這件衣服如何?”夏雲朵一個習武之人,很少會在挑選衣服上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但是爲了能夠給南王殿下月靈塵一點兒好印象,她努力地打扮自己,無論嬌俏,還是嫵媚。
“小姐,您天生麗質,這件衣裙很襯您!”清霜看着自家小姐如此喜悅,禁不住也附和着拍馬屁。
遇到了舒心事兒,夏雲朵對待清霜的態度也溫柔了起來。所以片刻後,那馬車裡便傳出嚶嚶的咯吱笑聲。
衣廣泠聽地那笑聲,不覺奇怪,“到了江東,她們就那麼高興麼?”說了這話,她又禁不住感嘆。
愛情的魔力,真是大得出奇。
但是衣廣泠的心情卻沒有夏雲朵那麼純粹。她來此確是爲着查詢真相而來的。而不反對夏雲朵在身邊的真正理由也是爲了早點兒對質,早點查出其中的破綻。
“小姐,這……”
“不用理會,我們只管去留音齋便是!”衣廣泠右手卷着頭髮,神態自若地笑了笑,“反正,她也笑不了多久了。”
“小姐啊,您要對四小姐做什麼?”萱兒嚇地面色蒼白。
衣廣泠伸手將萱兒往跟前拉了拉,然後伸手撫了撫對方的腦袋,“好萱兒啊,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讓對方輕易就看破的。”
萱兒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衣廣泠,又看了看紫衣。見她二人並沒有什麼反常之處,心裡一下就順了許多。
留音齋坐落在主街,馬車步入江東境界,再沿着官道往前行十五分鐘,便會到達正門。
大門上方懸掛着一鍍金牌匾。
由步輦下到地面的衣廣泠,擡眸凝目。然後將自己的視線落在那幾個鍍金大字上。
留音齋。
這三個字已經在她的腦海裡來回轉了很多遍,她甚至剛剛得知這個地方可能同她有關時,她就想來看看。
但是當時一直沒有機會,也沒有摸清人的把戲。現下真的來了,她心裡便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
於門口,等了夏雲朵一會兒,她才慢慢地擡起步子邁到石階上。
到得屋門前,就看見了一方禁止入內的禁牌。
後來詢問才知道,原來這個時候,齋中還有姑娘在練習舞蹈。所以以防被人打擾,汝鶴仙前輩便頒佈了這麼一條‘跳舞期間不得入內’的禁令。
凡是留音齋的弟子,在學跳舞的時候,決不允許陌生人入得齋中相擾。所以此刻,衣廣泠還站在原地等待。
但裡間縈繞於耳的絲竹之聲,卻悠悠地從窗戶裡盪出來。
“小姐,奴婢去敲門!”看着自家小姐停在原地站了許久,又因連夜趕路,身心疲憊,所以一時竟然不忍心。
衣廣泠伸手一把拉住她,“紫衣,不要敲了。人家門上都掛牌子了,我們再如此囂張,豈不是顯得太無禮了麼?算了,還是等等看吧。”
這麼停了片刻,那四小姐夏雲朵也走過來了。只見她被清霜攙扶着,剛剛行到跟前,就喜樂融融地吩咐道,“姐姐,不推門進去麼?”
衣廣泠斜了一眼那牌子,“這樣,四妹你也進去?”
“人是活的,規矩是死的。”夏雲朵笑了聲兒,然後分析道,“大姐,你是汝師父得意的弟子。這麼多年,她已經很久沒看見你了,若是能夠看到你,別說你毀了規矩,就是打斷了妹妹們練舞,那又有什麼呢?”說着,向清霜使了一個眼色。
留音齋的門被人用力地推開了。
一個穿着粉色衣衫的女子就定定地站在那裡。但她雙目比劍還要犀利幾分。
清霜一頹,讓出路來,“去……去回稟師父,就說我們流嵐小姐和雲朵小姐來了?”
聽到流嵐二字,這粉衣姑娘眼神忽地亮了。她一把抓住清霜的手腕,努力地追問道,“流嵐姐姐現在何處?”
衣廣泠還在走神,冷不丁地被人這麼一嚷,當下便回過神來。
“我就是。”她笑着道。
“你……你就是流嵐姐姐?”那粉衣姑娘上下打量了衣廣泠片刻。見她膚色若雪,面頰處一抹桃紅,靈動嬌媚,又自帶一股仙氣。確實稱得上北嶼國的第一才女。所以她內心纔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敬佩。
呆了呆,她立刻轉身退回舞坊去了,一邊跑一邊大叫。
最後舞坊的姑娘們全部被她給喊了出來。她們身穿薄紗,扎堆擠在門口,有的站在屋中樓上,扶着欄杆眺望。
“流嵐……流嵐真的回來了麼?”隨之出來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女婦人,身材渾圓,微胖,臉蛋也是圓圓的,但膚色保養得很好。
叫嚷着追到門口,就一把握住了衣廣泠的手。拉着她左右來回地看了兩圈,非常欣喜。
不過當她看見夏雲朵的時候,已經不可自持地上前擁抱住了對方,接着嗚咽痛哭,“雲朵啊,你走的時候怎麼就不同師父打聲招呼呢,師父有多擔心你知道麼?”
衣廣泠一怔,心想,原來這並非汝鶴仙,而是教夏雲朵跳舞的師父。
夏雲朵任由對方抱着,沒說什麼話,可是這個擁抱似乎挑起了她內心深處那一根脆弱敏感的神經。
反感的面色。
她抽開自己的手,表現得很是淡漠。
“師父,雲朵今兒不是來了麼?”
那中年婦人微愣片刻,才擦着眼淚看向身後。
這個中年婦人也是留音齋的一員,她舞技雖然沒有汝鶴仙前輩那麼出名,但卻是同汝鶴仙姐妹相稱的好友。
她在這留音齋,被學生稱爲肖師父,被汝鶴仙稱爲肖娘,肖娘這人老實善良,對待下屬也比較幽默風趣。
所以她的很多學生都挺喜歡她。
但是除了她當年收的一名學生,就是這四小姐夏雲朵。夏雲朵只在留音齋學了三天,就跑回家了。
肖娘當初非常擔心她,還曾四處於江東找尋她的身影。可把江東這個地方跑遍了,都沒有找到她的蹤跡。後來,還是從帝都聽到消息,說這四小姐夏雲朵自個兒回了鎮國公府。
但這夏流嵐就不同了,當時的她容貌秀氣,身材曼妙,舞技基本功紮實。所以汝鶴仙才挑選了她做自己的關門弟子。不過外界卻傳,夏流嵐被選上的關鍵,就在於她顯赫的家世。
一個長公主的娘,一個鎮國公的爹。單憑這點兒,她就有能力被其培養。但是汝鶴仙真正看上夏流嵐成爲自己弟子的原因,卻是因爲她足很美,裸、露着跳舞,更是美得無法言語。
“流嵐姐姐,還不去見師父麼?”有人喜笑顏開地跑出來,拽着衣廣泠的胳膊就往屋子裡走。
舞坊很大,練舞的地方也很寬敞。而且遠遠看去,還有一種富麗堂皇的奢侈感。
被人衆星拱月般送到屋子裡,她才見到那個未有半分記憶的汝鶴仙師父。
還沒看人,她雙腿就撲通一聲跪下,“師父,徒兒來看您了。”
坐在凳子上的白衣女子回眸過來,衣廣泠剎那便震住了。汝鶴仙脣紅齒白,長得甚是溫柔賢淑。一頭散披在肩的青絲,透着說不出的妖冶。這樣一個女人,偏偏已經四十多歲。
哦,保養得真不錯。
“流嵐來了?”她向衣廣泠伸出的那雙手,皮膚很白,“快到師父這邊兒坐下。”
衣廣泠不安地走過去,雙手不知道該放在哪裡,眸子也不敢與之對視,“師父,徒兒不敢。”
“什麼敢不敢的,你以前可沒跟師父這麼客氣?”
其實衣廣泠看着她,覺得她跟自己一般年紀,可口頭上卻要喊着師父二字,實在有些古怪。但這畢竟就是汝鶴仙,她也不能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只能聽從地走過去,同汝鶴仙同坐。
汝鶴仙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看着她道,“聽說流嵐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的人?
衣廣泠懵了。
難道這汝鶴仙師父還要查探她有沒有心上人麼?可是帝都流言頗多,她覺得,對方聽到都是很有可能的事兒。
“是,師父,流嵐喜歡他很久了。”
汝鶴仙歪着腦袋,神秘莫測地猜道,“他同你互相認識很久了吧。”
衣廣泠點點頭,故作不好意思地抿抿脣,伸手拉住汝鶴仙的袖子,就開始打聽適才的肖娘。
“師父,這件事兒就不要問了。其實……徒兒來這兒,有兩個目地。”做人必須要學會說話,當然甜甜的話更好,因爲很容易討人喜歡。
“說吧,師父若是知道,準兒全告訴你!”汝鶴仙擡起紅潤光滑的手指,認真地看着衣廣泠。
衣廣泠嘟着嘴,左右來回看了看,“師父,剛剛出去的那位……是誰,徒兒好像沒有見過?”
“沒見過?”汝鶴仙擡起手掌,摸了摸衣廣泠的額頭,狐疑地問,“流嵐,你不會生病了吧?”試探了一下體溫,發現一切正常。
衣廣泠搖搖頭,“師父,徒兒沒事兒。”她將腦袋依偎在對方的手腕裡,撒着嬌,“徒兒就是好久沒回來看您了,有些想您。”
“流嵐真的想師父了?”汝鶴仙好像忽略了衣廣泠的詢問,反而將注意力轉到了徒兒的甜蜜話上,她認真地眨了眨眼,“那這麼些年,有沒有好好練練師父所教的舞步啊?”
衣廣泠咧嘴一笑,尷尬地垂下了視線,“不好意思,師父,徒兒貪玩,全忘了。”此話一出,汝鶴仙的臉壓地很黑。想了片刻,她沉着一張眸問,“那流嵐這些年都沒練習過?”
爲了趕快緩和氣氛,她瞪着一雙大大的眼珠子,恭敬地回道,“徒兒……徒兒學了與衆不同的舞步,就是……就是想着跳給師父看。”
汝鶴仙眼神微蹙,露出的雪色手臂微擡,“那好,跳出來給我看看。”
衣廣泠只能硬着頭皮跳古典舞,幸好基礎不錯,對方沒有露出多麼嚇人的表情。但是她此刻也明白一件事兒。天下的師父,沒有哪一位不希望自己的徒兒承了自己全部衣鉢的。所以,凡是做了徒兒,都一定要學會討好自己的師父。
最終,汝鶴仙看了她的舞技,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一切都顯得尋常太平,但也正因爲如此尋常太平,所以衣廣泠覺得異常古怪。後來,夏雲朵也被肖娘招呼着進了舞坊。各自捱到了下午。
用午膳的時候,衣廣泠有些睡意朦朧,正要抵着桌子,小睡片刻。卻不想瞟見了一個女人。那女人目光中透着暖日一般的笑意。淺淺的,深入人心。
只是菜餚被送到衣廣泠的面前時,那女人拿碗的手一下便滑了。
砰地一聲,四周傳來聲響。
衣廣泠凝緊雙目一看,卻陡然發現這個送菜的女婦人有些熟悉,好像……好像是在南音廟中出現的那個中年婦女?
她……她真的在這裡面。
衣廣泠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輕喊了一聲道,“你是藍姑?”
送菜的女子一哆嗦,連忙擡起托盤,“姑娘……姑娘認錯人了。”可是那婦人離開時,回頭對上夏雲朵的眼神,充滿了可疑。
衣廣泠迅速地站了起來,“她,她真的在這裡?”
汝鶴仙坐在主座,不明所以地問道,“流嵐,你認識她?”
衣廣泠見夏雲朵雙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對方,她只能黯然地搖頭,“不,沒見過,師父,徒兒不認識她。”
看夏雲朵的表情,衣廣泠覺得,此刻不是拆穿對方真實身份的最佳時機。
用過晚膳後,衣廣泠被送下去歇息。萱兒鋪牀,紫衣執着玉梳給給衣廣泠鬢髮,“小姐,今兒那個人您真的不認識麼?”
“我來此就是爲了查她,怎麼會不認識她?”衣廣泠詭異地看着銅鏡中的自己,“不過現下不說,只是在等待合適的時機罷了?”
“什麼時候纔是最好的時機?”
“至少要親眼看見她同夏雲朵接觸!”衣廣泠擡起手臂,接過了梳子,自己給自己鬢髮,“紫衣,這個女人的身份是夏雪瀅母親的心腹丫鬟,可她卻同四小姐夏雲朵有牽連,你……不覺得這一切很奇怪麼?”
“是太奇怪了。”紫衣附和道,“可是小姐,您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呢?”
“除了那女人,我還想多多瞭解夏雲朵的事兒。先前我不知道,這夏雲朵原來也同我一樣,拜了留音齋的師父學舞的?”
丫鬟萱兒聽見二人說話,也笑着蹭到跟前,“小姐啊,可不是麼,今兒個奴婢聽舞坊的姑娘說起,這四小姐只做了肖娘三天的徒弟,就逃回帝都去了的。”
“肖娘?”衣廣泠暗暗嘀咕,“沒想到她是叫肖娘。”思索時,又忍不住問萱兒,“萱兒,你說,那夏雲朵只做了肖娘三天的徒兒,究竟是怎麼一回兒事兒?”
萱兒撓撓頭,“小姐,這事兒奴婢也不怎麼清楚。只是剛剛在吃飯的時候,聽那些姑娘們傳的,說是四小姐當初非常想要拜汝鶴仙前輩爲師父,但是汝鶴仙前輩卻獨獨選了你爲弟子,雖然汝鶴仙前輩也將四小姐介紹給了肖師父。但是她心裡好像不怎麼樂意。所以就自個兒傷心欲絕地回帝都了啊。我想這就是爲什麼四小姐後來一門心思地學習武功,再沒想過學舞一事兒的真正原因吧。”她說到起興處,就忍不住雙手一拍,“哈,小姐,看來您是真的比四小姐有才華。”
“那是自然,要不然小姐也不會成爲帝都的第一才女了,不是麼?”紫衣也巴巴地奉承着,“只是,也因爲這個,小姐要同四小姐結樑子了。”
“哎,對啊,忌妒這個東西,是挺能磨練人的。”衣廣泠嘆了口氣,順利地接了話題。而後又小聲地思量。
會不會因爲這件事兒,所以夏雲朵心生怨恨,由此想要報仇呢?
那自己被人陷害,有沒有可能是夏雲朵做的呢?
衣廣泠兩手交叉,抵着自己的下巴,神色肅穆,雙目泛着睿智的光芒。
可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到了晚上,濃濃夜色的時候。留音齋又開放了。
衆多姐妹在白天裡編排的舞蹈便要在大晚上上演。
留音齋的姐妹胖瘦適中,模樣大多乖巧可人,所以她們的舞蹈和美貌很容易吸引江東的人前來觀看。
除了江湖中人以外,還不乏一些喜歡揮霍的貴族公子。可也正因爲有他們的觀賞,纔不至於令開了數年的留音齋毀於一旦。而底下養着的姐妹們纔有生活的來源。
舞是一種藝術。
樂也是一種藝術。
很多風雅之人,獨獨喜歡這些地方。他們吃花酒的時候,過節的時候,都會選擇這樣的地方,聽聽小曲兒,賞賞舞蹈。以便陶冶自己的情操。
現下,他們坐在那裡,就是爲了欣賞舞蹈來的。
衣廣泠被叫出去去參觀的時候,她還在房間裡思考了很長的時間,說實話,夏流嵐以前在留音齋呆過,又是汝鶴仙前輩的關門弟子,那麼也就是說,凡來留音齋的人都是知道這件事兒,故而衣廣泠覺得,她一出現,必定會惹來很多的麻煩。
到時候別有些人當場刁難,說是舞蹈一場,讓他們開開眼界,那可就不好了。
思來想去,她又開始猶豫了。
紫衣俯下身來,小聲貼耳道,“小姐,汝師父打發下人來接您出去呢?”
衣廣泠哦了一聲,驚慌失措地看向門外。她笑了笑,走近那丫鬟,“妹妹,勞煩你同師父說,我收拾一下便出去!”
那丫鬟見這鎮國公府的大小姐貌美如花,做人又沒有架子,很是欣喜。便歡快地作了作揖,“是,小姐,奴婢這就回去稟報。”
見那丫鬟走得遠了,衣廣泠才一把拉過丫鬟紫衣和萱兒到得跟前,“你們出去瞧瞧,看看那夏雲朵在不在?”
紫衣領命朝着衣廣泠點了點頭,隨後便快速地出了屋子。
這期間來回有兩個丫鬟來催,衣廣泠實在有些坐立不安,後來沒辦法,便只能努力地讓自己保持鎮定。
“萱兒,看看紫衣回來了沒有?”
萱兒聽命地在屋外探出腦袋,但很遺憾,也沒有紫衣的身影。
怎麼看個人看了半天?衣廣泠有些鬱悶,便只能裝扮一番,走向留音齋。
她所住的地方是在留音齋的後面,穿過一條走廊和院子,便是留音齋的大堂。
大堂處有佈置的寬闊看臺。下方置了衆多的桌椅板凳。
“流嵐姐姐,你怎麼現在纔來,汝師父說了,一會兒您來給我們打個頭!”
此話一出,衣廣泠不禁頹了頹,哽咽了下,噎着問,“師父……師父讓我來打這個頭?”有些茫然地看着衆姐妹,“那……那我該跳什麼呢?”
那些跳舞的姑娘一聽,微微動着眼睛笑道,“流嵐姐姐,汝師父讓您出馬,定然是讓您拿出看家本事兒來了。”
一小姑娘附和,“是啊,流嵐姐姐。今晚上,靈樂堂的堂主也要來到這裡呢,那堂主同汝師父是很多年的對頭,要是我們跳地不如意,可給我們留音齋扯了後腿了。”
“會這樣麼?”衣廣泠半信半疑地擡了擡眼瞼,“不會是鬧着玩兒的吧。”
“流嵐姐姐,我們不會撒謊的,今晚上搞砸了,日後……日後……”那小姑娘說着,面色潮紅一片,不由自主地互相拉拽衣袖。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這幾個小姑娘對靈樂堂的弟子們都頗爲欣賞。雖然站在對立的面上,但是她們同靈樂堂所主攻地卻截然相反。
她們是跳舞,而靈樂堂的人卻是展示一些樂。簫,笛,琴,等等樂器。而且,他們的樂才最能配得上留音齋的舞。
當時百姓均以南舞北樂來形容這兩個地方。當然,南和北均指方向。靈樂堂在北,留音齋在南。所以這兩個地方習慣性地被江東的百姓在地理位置上加以區分。
不過他們對立,卻不吵架。只是技藝上顯功夫,誰若輸了,自然是心中不大痛快。但表面上卻不會做出報復之類的事兒的,所以留音齋和靈樂堂每每有活動的時候,就會互相邀請。這就相當於技藝切磋了。
衣廣泠知道,她雖不是夏流嵐,也沒有夏流嵐曾經習舞的記憶,但是憑她現在這個汝鶴仙前輩得意弟子的身份,那靈樂堂的人也不會放過她,所以與其讓人問,還不如汝師父主動讓其獻舞。這也可能是被汝鶴仙師父叫出來的原因。
跳舞並不是什麼難事,但煩躁地是,她此刻的心境。就這麼跳場舞,說不定又會鬧出什麼風聲。到時候又影響她去做那些事兒。
說到那些事兒,衣廣泠又想起了紫衣。心想那個丫鬟被她叫出來看看夏雲朵有沒有在大堂,怎麼就沒一去不回頭了呢。
“萱兒?”她喚了身旁跟着的丫鬟,“快去找找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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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嵐姐姐,你到底獻不獻舞啊?”一旁又有姑娘催促道。
衣廣泠眉眼笑開,隨即清脆動聽的聲音響起,“師父都吩咐了,姐姐我還有什麼理由否決呢?”
幾個姑娘聽罷,興奮激動地笑了。而後便紛紛下去準備了。
看着萱兒不在大堂,她也不好在耽擱,只能下去準備舞衣。
剛走數步,就碰見了一身白衣齊腰襦裙的汝鶴仙師父。
她聲音慈和,“流嵐,快隨師父到裡屋來一下?”
“師父是要爲流嵐準備曲目麼?”
汝鶴仙搖搖頭,“流嵐的舞技較之從前,有很大的提升。”可能是因爲衣廣泠融合了現代舞的原因。
“那師父這是……”
“開場舞十分關鍵,你又是師父的徒兒。所以這一次,一定要讓靈樂堂的人心服口服!”汝鶴仙說着,就向她伸出一雙手。
冰冷的手被溫熱的手掌覆蓋,衣廣泠怔了下,就看見汝鶴仙前輩取出了一身衣服。
那是一件對襟齊腰彩虹煙嵐薄紗裙,肩上一條淡藍色紗霧帛帶。裡間白色中衣上繡着幾朵金色的小花。
袖邊是春日花葉刺繡。深色腰帶上也繡着同中衣一般無二的繡花。
“好漂亮?”衣廣泠驚歎。
“哦,是麼?這是師父專門爲你訂做的。”汝鶴仙喃喃自語,“當初命人給你送到帝都府上的,可你好像不喜歡,所以便讓人原封不動地給師父送回來了。今次,無論你喜是不喜,到底忍耐一下,待跳了舞,就可以命人給扔了。”
衣廣泠愣了下,忽而有些不解。那夏流嵐聽下邊的人講,也不是一個愛耍小姐脾氣的女人,怎麼可能對一件衣服這麼討厭呢?還公然地讓人退回來。
“師父,徒兒以前有忤逆您的行爲麼?”
汝鶴仙噗嗤一笑,“怎麼想起問師父這個了,呵,師父記得,流嵐那時乖巧得很。”
既然夏流嵐當初對這汝鶴仙師父十分孝順,那對她師父所贈之物,必定好生珍惜。既然如此,也絕不會無情地退回師父所送的禮物。
因此,衣廣泠猜想,這禮物斷然不是夏流嵐退回的。
“師父,這東西您是什麼時候派人給我送去的?”衣廣泠專注地思考着這件事兒。
“沒多久,估摸着七個月前的事兒了。”
七個月前?
衣廣泠想。
按着這個時間來算的話,她也應該穿越過來了。那麼,當時怎麼沒有人向她稟報,這汝鶴仙師父送禮物的事兒呢。
她覺得非常古怪,所以打算到時候回了鎮國公府,一定要向晗月長公主和夏攸好生問問。
其實,當初那禮物送達的時候,根本沒有經過夏流嵐的允許。那會兒的她還躺在牀上,生着重病。沒有時間和機會接收她師父所送的禮物。
她雖然沒有收到禮物,卻也沒有說過不喜歡的話,當然,更沒有做過將禮物無情退回去的事兒。
那麼,不是她,會是誰?
一定是府裡的人做的吧!她思索着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面還有些難過,畢竟她現在無法馬上就到府裡問問,所以也沒辦法立刻就將心裡的火發泄出去,只能努力憋着忍着,然後繼續去籌謀一會兒的開場舞。但此刻,她覺得有必要說清楚。
“師父?”她恭敬地垂下頭,“您所贈的衣裙,很是漂亮。徒兒也很喜歡。但是當初徒兒重病在牀,確實不知道究竟是誰借了徒兒的口,無情地將您送的東西退回來,所以……所以……”
“好啦,都過去這麼久的事兒了。”汝鶴仙耐心地說道,“師父瞭解流嵐,知道流嵐不會這麼做的。”
“多謝師父!”衣廣泠興奮地合不攏嘴。
“好啦,快穿上吧。不然姑娘們可都要等急了!”汝鶴仙催促衣廣泠換好衣服上臺的時候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
好好表現,流嵐,師父相信你!
她感動莫名。
抿抿朱脣,回眸笑着點了點頭。
她說,師父,徒兒定不讓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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