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七童不知現在是何等狀況。
前一刻她尚且與少恭並肩而眠,而現下已是不知身在何方,衣物齊整,眼前一片黑暗。
怕是又穿越了。
花七童眉頭微皺,她這般突然消失,不知少恭又會是何想法?還是儘快尋到迴歸之路纔是……只不知此程何時才能回去。
遙遙渺渺之遠方,琴聲入耳,清遠淡泊之琴音,隱有滄海龍吟之象,是爲七童熟悉之音。
七童心有不妙之感,順琴音所引而去,但覺水汽漸盛,呼吸間胸腔都似衝進清氣,腳下所感草木繁盛,鼻尖所聞也多爲清涼草木之香,光是感覺,她已覺着此乃一片神仙之地,只是如今雙目無法視物,她也僅能憑藉想象勾勒眼前美景罷了。
瑤山水湄邊上,白衣仙人盤膝而坐,十指翻飛輕撥琴絃,水中一水虺靜立,閉目靜聽琴音,忽而水虺睜眼,雙瞳竟是金色。
水虺口出人語曰:“吾友,有凡人至此。”
白衣仙人漠然道:“無妨,吾已佈下幻陣。”
然則幻陣多爲惑人雙眼,遇到雙目皆盲之人,便是無用。
七童漸行漸至,於一叢樹木之後止步,她總覺似乎若是撥開這叢樹林,將會揭開一個她不願知曉之事……
不過多久,白衣仙人琴音至尾,餘音嫋嫋,繞樑三日而不絕。
那水虺爬上岸來,看着眼前之人,開口說道:“兀那凡人,如何到得此地?”
七童面色微顯詫異,微微側耳傾聽動靜,然則她所聽到者,仍似是一似蛇之物口出人語。
七童略顯愣怔,水虺不滿道:“那凡人,何故不答吾言?”
七童回神,忙施禮道:“先生莫怪……”話一出口,花七童又一次愣怔,方纔一路上心緒爲琴聲所惑,她竟是未曾發覺,如今她又是男子了?
不,若是如此,她不當是她,而是他了。
七童頓了一頓緩過神來,繼續道:“先生莫怪,方纔在下感覺先生似乎不是凡人?”
水虺嗤笑道:“凡人無眼耶?吾非人類。”
七童微笑道:“在下確實無法視物,冒犯先生實屬無意。”
水虺吃了一驚,道:“既、既然如此,吾原諒汝無禮。”
七童心覺這不知何妖委實有趣,笑意盎然再次拱手:“七童謝過先生寬宏。”
“慳臾莫鬧。”白衣仙人聲音溫潤低沉,卻視七童卻是如視草木一般,未回視一眼。
然而花七童聽得此言,似乎受到極大打擊,身子整個一晃,踉蹌兩步方纔站穩,急聲道:“慳臾?!莫非是太子長琴當面?”
白衣仙人斂眉,輕拭琴絃之手略略一頓:“你是爲凡人,如何知我名姓?”
花七童神色慘白一片,呆然而立,竟似未曾聽到他問話一般。
太子長琴爲歐陽少恭前身,歐陽少恭是爲太子長琴半魂……
兩者所差,何止數千載歲月?
一朝穿越,滄海桑田,他立於此世,而相愛相知相伴那人,卻已是對面不相識。
世事弄人,何爲世事弄人?如此,何不是世事弄人?
七童長長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緩緩道:“在下……所說怕是……閣下不會相信……”
“那便不說。”太子長琴漠然而視,抱琴而起:“慳臾,天梯已經建成,近日天帝所命,怕是難以下凡,待我日後再來看你。”
慳臾圍繞過去,認真道:“吾友,你我之約,切莫忘記。”
太子長琴轉身看他,脣角露出一抹柔和微笑,點頭應約。
其目光掠過那呆立之人,突覺對方似有熟悉,但細細想之,卻又不知何曾見過,便只是將此人暗記於心上,若是日後有緣再見,再行探尋不遲。
眼見太子長琴離去,花七童驀然回神,口呼曰:“且等一下!”
然則他出聲委實太晚,太子長琴已不見蹤影。
花七童眉頭緊鎖,天梯建成,歷時三百載後,太子長琴下凡來至瑤山,卻不見好友慳臾,只能黯然回返天庭。
不知多久歲月之後,凡間有黑龍戲水,引發大水,民不聊生,太子長琴與祝融共工領命除此孽龍,此龍逃至不周山,三神一龍大戰,太子長琴忽而發現此龍竟是昔日好友,一時失神,引發大禍……
亦是因此,太子長琴那顛沛千載命運,方纔開始。
花七童方纔憶起此事,只覺他應告誡對方纔是,只是仙凡有別,太子長琴並未看他一眼……
‘無妨……昔日總是你在等我回應你心意,今日便是換回我等你一次,又有何妨?總歸你我命無盡頭,便是等至滄海桑田,我也等得起……’花七童深深呼吸,暗於心底說道。
三百載歲月彈指而過。
七童輕撫琴絃,身畔金眼黑蛟伏在地上,閉目聆聽琴音,至尾音時,它纔開口道:“七童吾友,你如今琴音,怕是比長琴也僅差一籌了。”
三百載歲月時光,本不應在七童身上留下痕跡,總歸是他想念少恭,思慮甚深,而今他已是華髮滿頭,眉睫盡白,失明雙瞳亦是已成淺灰之色。
只是那通身溫暖,半點未曾磨滅。
“太子長琴身爲琴仙,我這般琴技,自是比不上的。”七童溫和笑道。
慳臾動了動身子,忽而道:“七童,你可是尚要在此等他?”
七童默然無聲,慳臾又道:“便是等到又如何?你爲凡人,他爲仙人,何況,情愛於仙神而言,如毒藥無異……”
“慳臾不必擔憂,他若過得好,我心已足。他若不好,我也僅是照料於他。”七童未曾告知慳臾始末,但慳臾也是看出他思慕太子長琴的心思,如此總是勸說於他。
七童雖是知他一片好意,但到底早在此世之前,他與少恭攜手相伴,情入骨髓深至靈魂,愛此人早成本能,亙古綿遠,如何能改變得了?便是他再不記得他是何人,那又如何?
七童若是愛了一人,便將此心不悔,此情不改。
慳臾長嘆,道:“吾友,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如此等候,尚不知多少歲月。而今瑤山陣法漸漸減弱,多有凡人入內擾你我清淨,吾即將化龍,需得尋一處密地蛻變。你是爲凡人,留於此地可當小心。”
七童側頭,黯淡雙眸對準慳臾:“即將化龍?若是如此,我當爲你護法纔是。”
慳臾道:“你是爲凡人,此事幫不上忙。”
七童笑道:“慳臾何曾見過凡人如吾壽長耶?”
慳臾奇道:“凡人壽短,緣何七童壽長?”
七童道:“昔有奇遇,而今我不遜於仙神之力。如此,可助你乎?”
慳臾喜道:“大善!”
七童與慳臾攜手離開瑤山,數年之後,便有一黑龍出世。
太子長琴於天宮忙碌完畢,下凡而至瑤山,卻不見舊友身影,心中蒼茫,失望而歸。
慳臾渡過化龍之劫,九死一生,虛弱無比。七童以自身能力傾力救治,此法本爲補魂而得,便是一縷魂魄都能補得完全,雖之後將有七日如同凡人,但救治慳臾之後,慳臾自可保他安全,倒是不費吹灰之力。
一人一龍迴歸瑤山,靜待長琴不提。
時日漸久,不辨時日,慳臾渡劫之時入凡間所見所聞令其好奇之心大起,不由攛掇七童隨他一同而去,七童不願離開瑤山,慳臾只好獨自離去。
不知年歲幾何,七童忽聞天地巨響,強烈危機之感縈繞於心,他惶惶而起,不知何故,呼喊無人可應,詢問無人可答,雙目無法視物之下,但凡天地有變,他無法知曉,便不能如往日一般從容自若。
這般十年過後,危機漸去,七童呆呆而立,不知究竟發生何事。
是時,天地滿目瘡痍,不周山天柱傾塌,天庭之上,宣判已出。
太子長琴魂魄於瑤山水湄邊眷戀不去,慳臾雖已隨赤水女子獻而去,但昔日種種美好安寧之景仍在眼前,他只想多記這一刻。
七童難以靜心,只得彈琴,琴音渺渺,引得一仙人之魂不由隨音而來。
白髮之人看得熟悉,太子長琴之魂不由詫異道:“是你?”
忽聞這熟悉之音,七童指下一重,便聽一聲沉沉重音,琴絃已斷,他起身笑道:“可是太子長琴……”氣息不對!這分明僅有魂魄之息!
七童慘然色變,想起十年前天地鉅變,他喉中乾澀,半晌才苦澀喃喃道:“原我竟是……未曾……做到什麼……”
若是那時與慳臾一同離去,是否可阻止它引發洪水,阻止這場劫難?
“你所言何意?”太子長琴疑惑。
“我……”七童方欲出聲,驀然覺着背後一痛,剎那他臉色慘白一片,連聲慘呼也叫不出。
一名鐵塔一般大漢隨手將劍上自背穿心而過之人甩至一邊,上前道:“仙人之魂?果然在此,正好,當真是好!哈哈哈哈……”
太子長琴之魂頓覺不妙,方要逃跑,不知那大漢施了什麼印訣,但見血色之光驀然而起,將之包裹於內,太子長琴慘叫之聲自光內傳來,不絕於耳。
須臾之後,一團青煙自血色之光中遁出,不知所蹤。
“只拘得命魂四魄?卻也夠了……”大漢喃喃自語,轉而不知所蹤。
而七童伏在一旁,鮮血染紅地面,彌留之際,喃喃念着:“不要……傷害……長琴……”
一團金光忽而出現,將之裹挾,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