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韶下了車轎在岸邊張望着,小菊指了指左邊道:“姑娘看,許公子府上的車轎。”
許優從船上跳上岸,幾乎是狂奔着跑向華韶,正午的烈日刺得眼花,灼熱的午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視線裡所有的景物都模糊起來,只有華韶消瘦的身影隨着自己的靠近越來越清晰。
華韶也看到他了,眼眶熱熱的。來不及深吸口氣平平呼吸,已被突然而至的男人緊緊抱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許優第一次釋放出自己的感情,用盡所有力氣抱着華韶,彷彿來往側目的人們,彷彿天地江海湖川這瞬間都不存在了。
華韶靠在許優肩上,掏出手絹沾了沾眼角涌出的淚:“幹嘛說對不起?你又不欠我什麼。”
“答應過要保護你的。”許優話語間帶着哭腔。
華韶輕輕推開道,心疼地問:“怎麼哭了?”
許優用手摸了摸眼下的淚,“高興。你眼眶怎紅了?”
“太陽刺眼。”華韶笑道。
“快隨我上船說話。”許優牽着華韶往遊船走去。
小菊開開心心跟在身後,看到煙兒也在蹦得老高招手道:“煙兒哥。”
煙兒也迎出來,待程許二人進艙後,伸手扶住小胖丫頭:“小菊,輕點跳,別踩翻船讓大家都落水哦。”
小菊皺鼻嘟嘴,撒開煙兒的手,故意猛地一跳。
船微微一震,把站在船頭的船家唬了一跳,“小姑娘好功夫,老頭子還納罕這湖面哪來的巨浪。”
衆人笑了。
華韶轉身笑瞪着小菊道:“別調皮,小心掉下去。”
童觀姝從二人相擁相牽相伴進船,一直注視着。
已經進船艙了許優還捨不得放手,倒是華韶見了童觀姝掙開許優,有些醋意地問道:“和這位小姐有約又找我做什麼?還不快介紹一下。”
童觀姝起身,華韶也趕緊起身互相行禮。
許優一改家中人前的玩劣性子,在華韶跟前像被馴服的小羊羔,指着童觀姝道:“這是按察使童大人府上的千金,叫……”許優一時記不得。
童觀姝笑着對華韶道:“姑娘叫我觀姝就好。”
“觀姝小姐,叫我華韶便是。”華韶牽着觀姝一併坐下:“許公子沒說你們有約,會不會打擾到兩位?”說完壞笑着看了許優一眼。
許優怕華韶誤會,趕緊撇清:“我請童家小姐就是爲了能見你一面,母親不許我去找你。”
童觀姝尷尬得想躲進水裡避會兒。
華韶眉頭微蹙:“當着童小姐的面呢胡說什麼?既然許夫人說了公子該聽話纔是。”
“不要,我想你。”許優眯眼笑瞧着華韶,直瞧得華韶紅了臉才作罷。
童觀姝被膩歪地用手絹不住往脖子扇着風。船已漸漸往湖心去,童觀姝看着越來越遠的岸,突然好想自己那個不怎麼溫馨的家。
華韶看到童觀姝的那刻就猜到許優的父母又在爲他的親事動心思了,而這位童小姐很可能是未來許府的少夫人。她試圖制止喋喋不休的許優,也刻意與許優保持距離,可惜用處不大,許優仍是一心在她身上。
“你被接走那日我追出去好遠,找了許久都不見你們一行人半點蹤影,真的以爲永遠失去你了。”許優委屈地說着,突然想起心中的疑問便隨口問道:“張公公最後怎麼放你回來的?”
華韶道:“能回來便很好了,不想再回憶。”
許優點點頭,正要再說話被華韶打斷,華韶轉向童觀姝問道:“童小姐是剛來南京麼?”
童觀姝微微頷首道:“隨家父上任纔過來的。”
“許公子思慮不周,今日與小姐同行的事華韶會保密的,定不污小姐清名。”
童觀姝被華韶這話弄糊塗了:“姝兒不明?”
“我是玉香院的人,小姐剛來南京又是大戶人家的閨秀定然沒有聽說過。青樓。”華韶低下了頭,她原以爲自己對青樓女子的身份早已安之若素,真見了童觀姝這樣的大家閨秀,還是會自慚形穢。佛家總說衆生平等,在死麪前或許是,生卻未必。至少在許優面前,她連愛他的資格也沒有。
許優不悅:“不許你自輕自賤,童小姐若怕污了清名這就送她回府便是。”說完嫌惡地看向童觀姝,彷彿是她引起華韶傷心似的。
“所謂清名若這麼輕易便污了,不要也罷。”童觀姝不理許優的視線,倒是對華韶生出幾分心疼:“我不過有幸生在官家,日子也不似姑娘所認爲的那般好。”童觀姝面露苦色,繼續道:“說起來我隨爹爹遷居多處,也交識了不少所謂大家閨秀,其中不乏善妒惡毒之人,友人相交,不問出身不問去路,現下脾性相投便好。若要羞慚,也該是以青樓之名疑心姑娘品性的淺目之人。”
華韶感激地望着童家小姐,許優也對童觀姝少了幾分敵意。
“以後若姑娘公子有需要姝兒的地方,直言便是。”童觀姝拉起華韶的手:“家父同許公子長輩有意撮合我二人,今日見姑娘與許公子如斯情深,姝兒定會竭力成全的。”
許優渾身燥熱,辯駁道:“童小姐誤會了。”
華韶也附合道:“許公子於我有恩,既然許夫人不願我與許公子再相見以後也難再見了。何況……”華韶幾乎哽咽着望着許優道:“何況華韶已有意中人。”話畢從桌上抓起酒自斟滿滿一杯,一飲而盡:“這杯謝許公子多年來對華韶的照拂。”又倒滿第二杯再飲盡道:“這杯祝二位早結良緣。”
拿起酒壺又想再倒時被許優抓住手。
像她離開玉香院那日那般緊緊抓着不願鬆開。
“意中人?怎麼從未聽你說過?”他隱忍多年是想等自己有能力可以許給華韶未來時再坦露真心,而不是眼睜睜看着她愛上別人。
華韶掰開許優的手,手背上有許優指節留下的鮮紅的指印,她抓起酒壺,對着壺口將餘下的酒咕咚嚥下,藉着酒勁笑着對童觀姝道:“這一杯,敬我自己,願我能與意中人長相廝守,童小姐許公子,酒沒了,您二位以茶代酒陪我如何?”
許優只覺得有把鏽跡斑斑刃口殘缺的刀在心上來回胡亂割砍,鈍鈍的疼。從心口升起的酸楚感一直,涌向全身,涌到眼眶。
“是誰?”一股從未有過的敵意吞噬着許優。
“有便是有,與公子何干?”華韶第一次覺得酒真的是個好東西,連心也可以麻痹。這樣和許優道別或許是最好的,她睜大迷濛的眼,看着怒不可遏攥緊拳頭隨時會爆發的許優,忍住想哭的衝動,用最後的理智望着他,像此生最後一眼般細細瞧着他的眉眼牢牢記在心上。她不敢說自己也悄悄喜歡了他好多年,從第一次見面開始。
黃昏時分,船再次靠岸。童小姐和小菊上前扶住搖搖晃晃的華韶,許優衝二人道:“我來吧。”
話畢抱起華韶,往岸邊許府的車轎走去。
“煙兒,你和小菊坐韶兒的車去玉香院等我。”又向童觀姝道:“童小姐,告辭。”
許優不苟言笑的樣子讓童觀姝覺得陌生,默默守護這麼多年,童觀姝笑望着許優抱着華韶離開的背影,誰會想到這麼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居然是癡情種。
在車上,許優將華韶橫抱着摟在懷裡,對車伕道:“行慢些。”
華韶迷迷糊糊地擡着看見許優的下巴,她像孩子那般伸手摸了摸,咯咯咯傻笑起來。
許優看着懷裡的人,嗔怪道:“喝這麼多做什麼?”
“開心。”華韶伸手揪住許優的衣領,囈語般。
許優想起酒後吐真言的傳聞,小心試探道:“真有意中人了麼?”
“嗯。”華韶在許優懷裡搖頭晃腦,一點頭差點從許優懷裡滑掉。
許優抱得更緊些,平了平劇烈跳動的心,問道:“是我麼?”
華韶大着舌頭,撒嬌道:“不知道,你是誰?”
“傻瓜。我是你未來的夫君。”
他心裡一酸,流着淚望着華韶醉後殷紅的脣,俯下身,猶豫了片刻,在額頭輕輕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