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韶強忍住眼中洶涌欲出的淚, 衝着許優的背影輕聲道:“公子還不明白麼?您母親已經努力遷就你只是仍舊容不下我。若公子爲了我成了忤逆母親的不忠不孝之人,作爲魁首的我又當如何自處?請讓開吧!”
許夫人見她這副識大體的模樣倒有些心軟,心想着要不將人攆回去便罷了, 真打出毛病只怕兒子這輩子也不可能原諒自己。正要發話爲華韶減去刑罰, 許芩伶來了。
穿過人羣踱步到許夫人身邊低聲攛掇道:“母親莫心軟, 下手重些讓她記恨咱家必然會心寒離開哥哥。”
許優隔了幾步距離並未聽清庶妹所言, 但以他對自己這個妹妹的瞭解也知不是好話, 厲聲質問道:“你又在嚼什麼舌頭?”
許芩伶知有許夫人撐腰,在衆人面前又佔理,壯着膽子道:“哥哥好糊塗, 她住在我院裡,又與玉香院那種地方牽扯不清的, 不知內情的人不一定怎麼想我呢?”
堵在門口看熱鬧的人羣中有人聲援道:“苦了伶姑娘了。”
“糊塗的是伶姑娘吧, 女子若身端言正德行高潔還怕被人拖累不成?”華韶怒視許芩伶厲聲道。她實在不明白與自己並無瓜葛的許芩伶爲何也要過來踩上幾腳。
站在人羣中目光灼熱牢牢注視着華韶的阿蠻與阿遠略一對視, 二人悄悄退出人羣,前往太子房中。
“主子呢?”阿蠻問正在洗掃的小太監。
小太監回道:“急趕着到私宅那邊與張公公議事去了。”
“你去找主子, 我去後院看着免防事情鬧大。”阿遠對阿蠻道。
阿蠻不敢耽擱,加快了腳步匆匆趕往私宅。
張公公像找不着方向的螞蟻,在院子裡不安地來回踱步。
“公公,主子呢?”從房檐突然飛至張公公身後的阿蠻焦急問道。
張公公被猛地一嚇,差點一口氣堵着沒上來抽死過去:“臭丫頭, 神出鬼沒的。不守着華韶姑娘找主子幹嘛?”
“郡主要罰姑娘, 奴婢來問問主子的意思, 此事要不要管?”
“主子回京了。”張公公額間陰雲密佈。
“那您覺得要不要插手此事?”
“你倒是聰明, 一句話把錯全推到咱家身上了。自己看着辦吧, 只是莫傷了郡主顏面,也莫讓華韶姑娘傷重了。”
阿蠻帶着張公公無半點幫助的吩咐回了許府。
許府中, 紅兒見小姐被程華韶當衆責問替主子心有不甘,回房取了藏在櫥櫃頂上的紅色粉末偷偷潛進華韶房裡。
小菊擔心自家姑娘,早跟去了太太院門口張望,一時間許芩伶的院中竟空無一人。
紅兒把藥粉均勻灑在華韶房中的茶水裡,又端起茶壺晃了晃,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鑽回人羣中繼續看戲。
“怎麼還不動手?”許夫人對下人道。
許優也針鋒相對:“誰敢碰她一下,我定要你們以命相抵。”
許夫人看着遲疑的下人們,起身從房中拿過雞毛撣子,上前對着華韶的背部便是重重的一下,又對許優道:“滾開,我本想打她幾下略施懲戒,惹急了爲娘我這就讓她香消玉殞。”
華韶快咬碎一口銀牙才忍住沒有叫出來,將痛生生嚥下。
許夫人一連又是好幾下,但嬌生慣養的郡主能有多大力氣,華韶忍了幾下倒漸漸麻木了,即使皮開肉綻也並不覺得多疼。
許優不敢再惹怒母親,怕真的因爲自己的一時意氣害了華韶,只得流着心疼的熱淚在母親跟前跪下重重嗑了一個頭,然後起身摘下華韶發間的金簪,用尖銳的簪尾對着自己的腕間威嚇道:“兒子來世再爲孃親盡孝。”
話畢用金簪對着腕部一紮,血噴濺出來。
許優下手有輕重,只想讓華韶免受皮肉之苦並不打算真死,扎得並不深,他知道自己若是真的出事母親更不會饒過華韶。
本還在氣頭上的許夫人被兒子四濺的血嚇得愣了神,丟下雞毛撣子,對圍觀的衆人道:“愣着幹嘛?快去請大夫。”
顧不得搭理華韶,轉身抱着兒子痛哭至失聲。
回家吃午飯的許明憲從回府後幾乎沒見到人,問了個老婆子才知道都聚集在大房院裡。趕到後場面早已混亂不堪,倒在血泊中的兒子,脊背傷痕累累血染紗衣的華韶,放聲大哭的妻子,還有亂成一鍋粥的衆人。
許明憲不明白髮生了何事,見沒有個主事的只得開始善後,蹲身拿出巾子將兒子的腕部繫緊,又對人羣中的小菊道:“扶你家姑娘回房歇息,我馬上讓大夫前去查看。”
小菊忙跑過來要扶華韶回房,華韶淡淡地搖了搖頭,屹立在喧嚷的人羣中,內心孤獨地望着許優。她知道他盡力了,只是有的鴻溝似乎不是愛能填平的。
許府衆人圍着許優忙亂起來,漸漸地在華韶與許優之間形成一堵厚厚的人牆。
只有小菊陪在自己身邊,華韶擦乾滿溢而出的淚對小菊道:“走吧!”
身後的人聲越來越遠,前路一片寂靜,華韶忘了火辣疼痛着的背部,心裡一片荒蕪。
回家被小菊伺候着換了衣服正要躺下,小菊倒了杯茶水:“我方纔回來時新沏的,姑娘潤潤口。”
華韶搖搖頭,捂着被子沉沉睡去,閤眼前對小菊道:“若大夫過來替我回絕便好,輕傷無礙。”
小菊替華韶掖好被角,坐到一旁守着沒再說話。
太子爺收到京裡來的消息,妹妹朝純公主受了重傷性命危在旦夕。信上並未詳說因何受傷,但金枝玉葉千嬌萬寵的公主受危及性命之傷,不必細想也知內情不會太簡單。
擔心母親與妹妹被人迫害,加之貪腐之事差不多已結案,只待聖上擬旨定罪即可,便丟下手中諸事連夜趕往宮中。
累死快馬數匹後終於回到母妹身邊。
康貴妃殿中,朝純正在熟睡,臉上還有未散的暗青色的淤傷,原來嬌嫩光滑的小臉滿是疤痕,伸出被子的小手有個手指竟壞了半個指甲。
太子爺忍住內心的暴怒,將母親扶出妹妹房中,以儘量和緩的語氣問道:“有沒有查出誰幹的?可有治罪?”
康貴妃摒退左右,在受傷的女兒面前堅強了許久的她見到可以依靠的兒子終於忍不住哭出來。
太子爺柔聲安慰道:“母親莫哭,聖上怎麼說?”
“你父皇差人查過了,是彭妃所出的小皇子犯下的,皇上說念在孩童無辜,又是打鬧時出的意外,只罰了彭妃教養不善之責禁足一月。”康貴妃攥緊了手中的巾子,差點將數層薄紗揉碎,憤憤道:“平日裡對朝純萬般寵愛,如今女兒傷得這樣重也不見皇上深究,除了事發之日甚至連看望也不曾有過。”
太子爺雙目生出兩團熊熊烈火,憤然道:“皇子少寡,聖上必然捨不得重罰,我卻捨得。無辜的孩童能傷人這麼重?朝純性子好,哪裡與姊妹兄弟大吵過。若那頑童是無心,心腸歹毒至此留着也是禍害人間。若是有心針對朝純,我必會查出幕後主使,屆時只怕一條小兒的人命不夠他們償還的。您安心看護妹妹,餘下的事交與我。”
太子回宮探望母妹的第二日,彭妃之子七皇子溺水而亡。
彭妃痛哭着差人帶信給父親彭閣老。言辭中確定是太子爲妹妹朝純公主受傷一事刻意報復,託父親細查此事,順帶查查太子還有沒有其它可供利用的把柄,等拿穩了罪證一併告到皇上跟前去。
щщщ☢ тт kдn☢ ¢○
雖然皇儲已定下多年,但親外孫七皇子的出世還是讓彭閣老動了歪心思,當今聖上是拭兄篡位,歷史再重演一遍並不難,如果處理的手段再圓潤些,甚至可以讓外孫明正言順承繼大統。
而七皇子的夭亡給了年邁的彭閣老當頭一棒。
“朱朝潤是活膩了。”彭閣老手執女兒信件的雙手氣得顫抖。
“您消消氣。”侍書郎周遊陵勸解道:“他是當朝太子,下一任君王,咱們能奈他如何?也怪小皇子太頑劣,把朝純公主傷得那樣重惹怒了這小閻王。”
“太子?哼!”彭閣老冷聲道,:“聖上的位置尚不見得多穩呢,他又算個什麼東西,不過十幾年前聖上起兵奪位時隨軍立了些戰功才被冊了太子,能冊便能廢,能廢亦能立。”
“不知聖上對此事是什麼態度?”周遊陵轉移話題試圖打斷老師的狂妄之言。
誰知彭閣老態度更爲囂張:“他能因爲我孫兒不計較朝純公主一事,自然也能爲了朱朝潤無視我孫兒之死。我已安插人去宮裡查證,就算找不出證據我也能從天上摘下證據讓他付出代價。”
南京城內許府。許優將手伸給大夫包紮,虛弱地對母親道:“您能不能爲了我不再難爲她?兒子不能沒有母親,也不能沒有她。”
許夫人點頭道:“都依你,優兒,都依你。”
許優這才安心睡過去。
華韶從午時一直沉睡至第二日清晨方醒,背上的血跡染污了牀褥,小菊趴在桌案上睡着了。華韶將髒了的褥子換下,又取來袍子給小菊披上,顧不得疼痛的身軀開始收拾行李。
近晌午纔將東西收裝好,今日難得的有太陽,華韶大打開窗戶,曬了會子暖洋洋的冬日午間的陽光,對小菊道:“懶丫頭,快過來曬會兒太陽,然後找幾輛馬車咱們收拾東西回家。”
小菊仍是躺着,華韶又喚了幾聲才覺出不對勁,上前擡起小菊的頭,被嚇得驚聲大叫。
淒厲的叫聲驚起了院中樹間的鳥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