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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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靜靜地對立着。

夕陽如血,將兩個人的影子拖得老長老長。

兩人相隔一丈,一個叫譚振衣,是名充滿活力的少年;一人叫萬寶芸,是久負盛名的前輩英傑,號稱南疆第一劍客。

少年道:“前輩,請。”

萬寶芸靜靜地盯着對方,這個少年衣衫敝舊,身軀挺得標槍般筆直,但神情看來又顯得那麼疲憊,只是那一對眼睛卻銳利如鷙鷹,彷彿看穿了世間一切虛僞。他頭髮蓬亂,只用一根白帶扎着,背上插着一柄劍。

那是一柄鐵劍,鏽跡斑斑的鐵劍,隨隨便便地插在背上,也無劍鞘。

瞧了許久許久,萬寶芸終於笑了,擡手道;“你先請。”

少年面無表情,依然冷漠,孤傲,雙目靜靜地注視着對方的眼睛:“你真的讓我先出手?”

“是的。”

萬寶芸剛說完這句話,他就後悔了。因爲他突然看到面前這個疲倦憊怠、似已歷盡滄桑的少年人目中如明星一般閃出寒光來。

但已來不及了,後悔已來不及了,高手對峙,本就不存在後悔的,因爲你一旦後悔了,結果就只有一個。

那就是:死!

那少年的手似乎只是動了一動,就依然默立,過了半晌,嘴角露出一絲笑,道:“沒有人能讓我先出手的。你也不能。”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掉身下山而去,踏着自己的身影一步步地下山而去,不急也不緩,不輕也不重,似乎是踏着一種亙古的節奏。

萬寶芸依然直立不動,但雙睛已凸出,目中神光漸散,前頸與後頸鮮血如箭一般噴濺出來。

他已經死了,但全身的平衡力量依然未消,就在他全身蓄力、未曾發出的一剎那,那少年的劍已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刺穿了他的咽喉,將他全身的力量定格。

他號稱南疆第一劍客,他平生就是以劍起家的,世間的使劍高手他已不知見過多少,但這一劍,他死也不知對方是怎樣出的,只因爲這少年的劍實在太快,快得已沒有劍影,沒有劍聲,只有死之前利劍穿喉那種冰涼的感覺。

死亡的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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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依然孤獨地走着,面色平靜如水。他的鐵劍第一次沾血,這種劍術果然是無比犀利的,初次試劍,就已成功,名揚天下的高手在他這柄凡劍下如豆腐一般軟弱。

他終於不負衆望,不負師恩,他終於練成這犀利無敵的劍術。

從今日起,他將重現江湖,那一個個曾侮辱過他的人,曾與他爲敵的人,曾追殺過他的人,曾參與殺害他父母、兄妹、妻女、朋友的所有仇人,他要一個個殺死他們,挖出他們的心肝臟肺,將他們的屍骨碎爲萬段,油煎火烹。

他將以他鋼鐵般的意志,犀利絕倫的利劍、超人的智慧、變幻莫測的手段來踐踏曾歧視過他的中原武林,他要將中原武林的尊嚴踩在他的腳下。

他面色平靜如石,內心卻燃燒着火一般的仇恨。

他需要報仇,他需要用血來洗清一切冤仇,洗清一切蒙於他頭上的恥辱。

如今他已練成了天下第一的劍術。

他已無所懼。

驀然擡頭,面前已出現他此來的目的地:試劍山莊。

他沒有猶豫,沒有停步,他甚至連一點點的激動都沒有,依然挺直腰桿,踏着他那特有的不急不緩的步奏,似乎面前的莊院跟他毫無關係,他根本就未瞧見這座莊院,他只是一個疲倦的、急着趕回家與父母妻兒團聚的旅人。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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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照影剛剛跨進了門,全身肌肉忽然繃緊,一腳踩在了半空,忽然如石化般定住了,他的神經一根根抽緊,他全身的注意力已集於一點,而汗珠則一粒粒自他髮際、額角滴下。

在這一剎那,憑他三十三年零八個月的殺手生涯,他斷定屋中有一個人,一個可怕的人。

因爲在這一剎那,他感到一股強大的殺氣。這種殺氣,只有一種人會發出。

那就是充滿殺機的人,爲了殺人而來的人,這種人在殺人前,全身總會不由自主發出一種迫人的殺氣。

而這種殺氣,也只有他這種喋血江湖的老殺手才能感覺出來。

他知道這是個可怕的人,想要他命的人,所以在進門的一剎那,他全身的肌肉就全部停止行動。他不敢動,因爲一動,他不敢保證是否自己這一生最後的後悔來臨了。

他儘量保持動作的穩定,身體各部位的平衡,精力的集中,他握住刀柄的手也捏得緊緊的。

這把刀砍下過無數人的頭顱,只要敵人先一動,他保證可以先砍下敵人的頭顱。三十三年來,他從未失手。

他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定力、武功。他畢竟是當今江湖十大殺手之一。這一點他一直引以自豪。

就在他心中自豪**的時刻,黑夜中忽然閃起了一道劍光,刺目的劍光。

只見劍光,不見人。

劍光一閃即滅,快得令人無法想像。

陸照影忽然瞪大了眼,張圓了嘴,臉上的神色定格在一付極端恐怖、懷疑的狀態。他至今也不信世上有如此快的身手,如此快的劍,他根本未聽見對方的聲音,未看見對方出劍,他根本連對方的人影都未看到。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未見到對手是誰就倒了下去。

他至死也不信世上有人能在他全神戒備時一招間殺了他。

黑暗中筆直地走出一個人,他的眼光冷漠而明銳,他的神態疲憊而倦懶。

他伸出鐵劍,在陸照影屍體上劃了五劍。

一顆星,五角星。

血寫的五角星!

孤獨的、悽豔的、恐怖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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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曠的黃土高坡,塵沙漫天的古道,斷垣枯井間立着一座孤伶伶的客店。

這裡是北上太原、南下中州、西去蘭州域外、東往中原的要道。這裡百姓寥寥,但遊人如蟻。這裡是南北客商的憩息地武林人物的集散地。這裡消息靈通。這裡交通便利。江湖中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這裡必然是最早知道的一個地方。無論誰想打聽什麼事情,來到這裡都可以保你滿意而去,無論多詭秘的事情,來這裡都算不上是秘密了。

這客店的名字就叫:“滿意客店。”

意思是說,不管你想要什麼,想知道什麼,本店都可以令你滿意,無論是女人、玩樂、買兇、探秘、聊天,只要你付足了銀兩,都可以得到。

同樣,陸照影被殺、孤星之劍重現江湖的事也以離弦快箭般的速度傳到了這裡。

在入門的左側,橫擺着一張長四尺、寬三尺的櫃桌,櫃桌後面坐着一個女扮男妝的女人,正精神抖擻地與一羣酒鬼斗酒,三個酒鬼與她隔着兩張桌子划拳。

她,就是這家客店的老闆,芳名陳冥冥,是個年輕貌美的佳人,但自從三年前她在這裡開了這家滿意客店後,她就一直穿着男裝,而且永遠是那套似乎從未換下來洗過的男裝儒衫。

她大笑着划拳,大笑着將一壺一壺的烈酒喝下肚,她似乎忘了自己是個女人。但凡進了這店中的每一個人都不敢輕視她,不敢對她有絲毫的瀆辱。聰明的人都知道,你可以跟她玩,跟她笑,跟她不着邊際、海闊天空的胡吹,但就是不可以猥褻她。

因爲在三年前,三個小青皮對她動手動腳,當場就給她折斷了六隻手,踢皮球一樣將他們踢出了店門外。

後來又有幾批不懷好意的武林人士聞訊而來,但沒一人接得下她三招兩式,不是斷手,就是折足而去。

自從一年前飛天兀鷹洪象在此地斷了五根手指、鎩羽而去後,武林中就再也沒人敢來向她挑釁了。

陳冥冥大笑道:“張小黑,你輸了!喝酒,喝酒!”

那小青皮臉皮紫脹,已經醉醺醺,道:“輸的是他,不是我。剛纔我出的是三、三根指頭,他纔是四根指頭。”

他一句話還未說完,陳冥冥忽然從座位上飛了起來,向他撲了過去,那“張小黑”還未回過神來,喉頭就已被扣住,不由自主張開了嘴,一道辛辣的酒立即衝喉而入。

直到一壺酒涓滴不剩,陳冥冥才飛身掠回座位,大笑道:“沒有人能騙過我的眼睛。你輸的就是你輸的。”

那“張小黑”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下,醉得醒不過來。

只聽啪啪數聲,有人鼓掌走進店來,讚道:“好快的身手,好快的輕功,女掌櫃果然不愧爲關中有名的女中英傑。”

這人一走進來,店中所有的客人全站了起來,向着來人叫道:“司馬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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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雍容富貴的人,保養得很好的臉上血氣盈足,皮膚連一點點疤痕都沒有,他的笑容寬厚、親切,象陽光,象雨露,能融化人心頭的冰塊,能滋潤人心的枯涸。他的身材適中,不胖不瘦,腰、肩、背、臂、腿上的肌肉仍然緊繃繃的,連一點多餘的肉也沒有,儘管他已經五十餘歲,但仍然精力健旺。他身着熟羅長袍,左手指上戴着一枚極大的碧玉斑指,顯示着他家底的殷實與世家的出身。

多少年前,司馬微塵的名字就已響遍江湖,無論他家傳的霸絕天下的司馬刀法,還是他遍及五湖的鏢局、錢莊、店鋪、賭場、妓院,以及他修養得體的風度,都令天下學武人爲之傾倒。他所有的一切:絕世的武功、龐大的家業、俊逸的容貌、翩翩的風度令他在江湖上的聲威赫赫,如日中天。

他躊躇滿志。他一生順利。

他無論走到哪個地方,永遠都是一顆耀眼的亮星。

但現在,他剛走進門,忽然有一隻手攔住了他。

雪白的手臂,滑膩的肌膚,纖纖的細指,令人目眩。

這隻手臂就直直地橫伸在他的面前,一點沒有妥協的意思。

司馬微塵大笑道:“女老闆,你難道連我的錢也要收麼?”

“無論誰都一樣,只要走進我這店門,就得先交一兩銀子。這是本店的規矩,人情歸人情,規矩卻不可以壞。”

“但我並不是來尋樂喝酒的,我是來找你女掌櫃有事相談的。”司馬微塵道:“這也不可以給點面子麼?”

“不行!無論是來幹什麼的都不行。即使你是要送我一萬兩銀子,走進這門也得先付一兩門錢。”

司馬微塵微笑地望着面前這個極漂亮的女子,道:“如果我來說的是‘孤星之劍’的事呢?”

陳冥冥神色在一剎那間凍結,眼中閃過一絲極不易爲人察覺的痛苦,雙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司馬微塵那含笑的臉,過了良久,才冷冷道:“我早已知道。”

司馬微塵一點沮喪的樣子也沒有,道:“九天飛燕畢竟是九天飛燕,聽到’孤星之劍‘四字居然不吃驚。唉,誰又能想到大名鼎鼎的一代女中豪傑竟會來開這小小的酒店!”

一邊說一邊在四周踱了幾步,道:“好房子,好房子,這酒店果然建造得極爲堅固。”

說着又一連嘆了幾口氣,道:“可惜啊,可惜,只可惜這大好的房屋不久後就要姓譚了。”

他一邊說一邊向門口走去,道:“主人不留,離去也罷。陳姑娘,告辭告辭。”

但他還未跨出門,陳冥冥已叫道:“司馬先生,你站住。”

司馬微塵站住了腳步,緩緩回過身來,一步步走到陳冥冥身前,目光從她的眼眸看到玉鼻,看到櫻脣,又往下看,直到把她的全身看遍之後,才把眼睛定在她的雙眸上,微笑道:“我可以不付那一兩銀子了麼?”

而陳冥冥,只有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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