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譚振衣已被五花大綁,拋在地上。他那柄生了鏽的鐵劍也被斜插在離他丈外的沙土中。
他今天竟連連失手。
龍虎十八強只剩下了十人,他們最終雖然制住了譚振衣,但人人已駭得臉色蒼白,到現在還沒有迴轉過來。
十個人十九隻眼睛惡狠狠地盯着譚振衣。
有三角眼、魚泡眼、鬥雞眼、綠豆眼、細長眼、牛眼,也有漂亮的 鳳眼,更有一隻獨眼。
眼中有嘲弄、痛恨、鄙夷、悲憤、輕蔑和遺憾。
但十人並沒有殺他,因爲他們“是來試探他的身手,而並不是殺他”的。
龍虎十八強終於走了。
四野一片寂靜,譚振衣忽然睜開了眼睛。
目光敏銳,如電一般明亮懾人。
他的耳朵恢復了敏銳,百餘丈內的任何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他忽然翻身站起,雙臂一用力,綁縛盡斷。
身影一晃,丈餘外的鐵劍已入手,隨即迴歸在背。
一剎那間,他又恢復了他的靈敏如豹、冷靜鎮定、無所畏懼。
他沒有變。
一點都沒有變。
依然是那個獨來獨往、縱橫江湖、令人聞名膽喪的孤星之劍。
他的手穩定如石。
他的意志依然是那麼堅毅如鋼鐵,一旦決定了什麼,便永無更改,一往無前,百折不退。
他向四周細一觀察,已知道龍虎十八強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他天生有一種獵狗般的敏銳觸覺。
他立即向龍虎十八強追蹤了下去,毫無猶豫。
他的動作敏捷如狸貓,他的觸覺異常警醒清晰,他的行動如迅雷,思慮如老獵手。
他已變得更爲成熟,更爲老練。
他剛纔的一再失手顯然是裝的,是演給龍虎十八強看的。
趙飛龍、張天虎二人躲在他腳下的泥土中,憑他絕頂的聽覺,早就發覺了。他只是故作不知,故作落入趙張二人的暗算之中而已。
他爲什麼要演戲呢?
爲了演戲,他竟寧肯忍受龍虎十八強的侮辱。
他爲的又是什麼?
難道他靈敏的鼻子已嗅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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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孤星之劍追上的人,沒有一個逃得脫的,所以龍虎十八強雖然多繞了三倍的路程,但仍被譚振衣跟到了落花莊。
見到了“落花莊”三字,譚振衣並沒有吃驚,因爲這本就是在他的預料之中的。
但進了落花莊後,他卻吃驚了。
落花莊看似富麗堂皇,其實玄機暗藏,每一條道路,每一座假山,每一幢樓宇,每一個花壇,每一片樹葉,每一顆石子都可能是機關要害,一個不慎,都有可能給你帶來致命的一擊。
果然不愧爲天下第一莊!武林龍潭虎穴,莫此爲甚。
但譚振衣毫無懼意,他如風一般地飄了進去。
龍虎十八強一進了莊,便從腰中取出腰牌,每過一道院門,都有人細察腰牌,才予放行,防備之森嚴周密,毫不亞於皇宮內院。
——一個人的住處如此 備,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那就是這個人有野心,大野心。
——只有有野心的人才用得着防備別人。
譚振衣身軀如無形的飛鷹、透明的靈猿,穿房越屋,沒有人發現得了他。
他直跟着龍虎十八強過了四道關卡,悄悄接近了落花莊的權力中心。
那是一幢精緻小巧的小樓。那自然是司馬微塵的寢所,也是整個大陣勢的樞紐所在。
龍虎十八強在小樓前被人攔住了。
攔住他們的人是“***”風在天。風在天在低聲詢問什麼,趙飛龍與張天虎則恭恭敬敬地回答。
過了一會,風在天忽然眉頭一皺,疑惑道:“孤星之劍連莊主都無法自信必能勝他,憑你們十幾塊料,怎麼可能製得住他?”
趙飛龍道:“但譚振衣確實被我們……”
“不可能!”風在天斷然道:“縱使他是隻病貓,你們也絕不會是他對手……你們回來時,有沒有發現有人跟蹤?”
趙張二人情不自禁都向後瞧了一眼,道:“沒有啊,我們一直很謹慎的。我們從苦水井、回頭坡、黑水潭繞了一個大圈回來,路上沒有發現半點異象。”
風在天道:“譚振衣若跟蹤你們,憑你們幾塊料覺察得出來麼?”
趙飛龍尷尬道:“但我們明明……”
風在天不待他說完,突然掠身而出,到了附近的一棵松樹前,將一株斜逸出來的松枝向下一拉。
譚振衣頓時覺得不妙,他那奇異的野獸般的感覺又在向他發出警告了。
但他還沒有弄清危險來自何方,面前的石雕飛檐忽然翹了一翹,撞到了自己的手臂,竟然叮鈴鈴響了一聲,顯然飛檐內空,懸有鈴鐺;同時也覺得腳下一動,屋 竟似向上擡了一擡,遇到壓力,擡不起來,屋 下便發出咚咚兩聲響。
譚振衣面色一變,一剎那間,他已明白了風在天拉那松枝用意所在。
原來那株毫不起眼的松枝控制着附近的測敵機關,只要一拉動松枝,周圍所有隱秘處的探敵機關都會發動,教來敵無隱身之所。譚振衣若躲在別處,一樣也逃脫不了被探出身形的命運的。
既被發現,藏已無用。
譚振衣立即飄身而出。他不但劍法舉世無雙,輕身功夫也是天下罕見的,只微一晃身間,身影已恍如幽靈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滑到了風在天面前。
龍虎十八強驟見譚振衣出現,驚駭欲絕,一時不知是該進攻,還是該退走。
風在天剎那間也感心頭一寒,只覺得譚振衣的兩隻眼睛象是兩把刀一般,直刺入自己的心底深處。
他已無法逃避,他只有挺住。
他竭力收斂內心的驚惶,竭力使自己鎮定,道:“譚少俠是來找莊主的麼?莊主不在莊中,請譚少俠改天吧。”
譚振衣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話,一字字道:“司馬微塵在哪裡?”
他語音平平地,沒有厲聲喝叱,也沒有虛言恫嚇,但風在天心頭卻突然升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恐懼感。
自從風在天出道以來,他便從未遇到過這麼強的敵手。他從來只有使敵人感到膽寒。他常常從敵人眼中看到各種各種的神色:恐懼、哀求、慌亂、呆滯。
但現在卻例外了。
現在恐懼的人不是他的敵手,而是他自己。
十六年來的第一次,唯一的一次。
但他只有保持沉默,他不敢開口說話,因爲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崩潰。
譚振衣雙目緊緊盯住他,一眨不眨地盯住他,周身忽地放出一股強大絕倫的殺氣來,雙目中也漸漸閃出了寒星,愈來愈大的寒星。
風在天心中的懼意愈來愈盛。
譚振衣突然出手。
不是向風在天出手,而是向惶惶不安立於兩側的龍虎十八強出手。
孤星之劍,向不空發!
劍光閃,閃如流星飛絮、轟雷閃電,沒有人躲得開它的一擊。
聽不見劍聲,看不見劍影,只有劍光,死亡的冰涼的劍光。
劍光如電一般地沒入了十人的咽喉,又電一般地歸入譚振衣的後背。
十人雙目 出,身子僵滯,喉頭被洞穿,鮮血自前後頸如箭一般標出。
十人已無活口,目中都露出了驚懼之色。
他們的魂已飄往天國,但他們仍不相信“孤星之劍”的劍竟是這麼快!
這簡直是死亡之劍。
沒有人閃得開,沒有人躲得了,也沒有人擋得住的死亡之劍。
過了良久,十人的屍體才倒下,不甘心而又絕望無奈地倒下。
他們本來就是殺手,殺手總是生活在生存與死亡、現實與虛幻交織的地獄入口處的。他們總是在殺人,以殺人爲樂,因此他們總也有一天會被人殺。
這是誰也不會懷疑的道理!
玩火者必**;捕蛇者多死於蛇;善泳者溺於水;獵人死於虎狼之吻!
因此,殺人者,人亦恆殺之!
世間事就是這麼現實,這麼殘酷,這麼令人想不通,而又這麼矛盾和諧地存在着。
譚振衣的目光轉移在風在天身上,風在天已不敢動。
風在天貌似粗魯,其實卻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在孤星之劍手下,他是根本沒有任何機會的;而且他知道,譚振衣並不是個仁慈的菩薩,他是帶着滿腹悲痛、滿腔血仇出現江湖的,他說要擰下你的腦袋,就絕不會只是擰下你的胳膊。
所以他不但沒有出手,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在孤星之劍劍下,同樣也是逃不了的。
風在天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總是很少吃苦頭的。
譚振衣盯住他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司馬微塵在哪裡?”
這次風在天立即就老老實實地答了,道:“在秘室裡。”
“秘室在哪裡?立即帶我去!”
“是。”
風在天比猴子還聽話,立即就乖乖地帶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