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蟬子聽到此處,已全然明白,又一個神佛打着慈悲外衣,逼迫自由靈魂皈依的故事。
金蟬子起身道:“小僧也乏了,回去睡了。”
大仙道:“上僧,你就不好奇,爲何觀世音三尸吞了三妖妖魂之後,三妖再無自裁的念頭嗎?”
金蟬子道:“三尸之爲物,實魂魄鬼神之屬。欲使人早死,此屍當得作鬼,自放縱遊行,饗食人祭拜。觀世音菩薩另闢蹊徑,將三尸修成實體,魂靈有了實體,而去能容下妖魂,這纔是小僧好奇所在。至於三妖妖魂被吞,再無自裁之想,再簡單不過,三尸兼管監視、告密、教唆、破壞、自殺等種種惡行的駐身神,三妖的這些念頭早已被觀世音三尸牢牢掌控,如何還會有這些念頭?”
大仙沉吟了一下,忙問道:“上僧,最後問你一個問題,觀世音菩薩厲害,還是你厲害?”
金蟬子聞言,站住,轉身,微微一笑道:“觀音禪院的一局,卻是小僧輸了。”
大仙不明所以,道:“觀世音菩薩三尸被孫悟空打殺兩個,貪、嗔、癡也命喪觀音禪院,如何是你輸了?”
金蟬子搖搖頭,道:“等你道了南海,你自然明白。切莫忘了小僧交代之事,通天之路暢通之時,自有你一份機緣。”當下不再多言,撤了禁制,回去睡覺不提。
大仙點頭稱是,縱身翻出院牆,消失在黑夜之中。
次日一早,方刷扮了馬匹,包裹了行囊出門。
衆僧遠送方回,孫悟空引路而去。
正是那春融時節,草襯玉驄蹄跡軟,柳搖金線露華新。桃杏滿林爭豔麗,薜蘿繞徑放精神。沙堤日暖鴛鴦睡,山澗花香蛺蝶馴。
師徒們行了五七日荒路,金蟬子思忖,那日聽大仙所言,天蓬元帥距離此地不甚多遠,想來應該也快到了,忽一日天色將晚,遠遠的望見一村人家。
金蟬子道:“悟空,你看那壁廂有座山莊相近,我們去告宿一宵,明日再行何如?”
孫悟空道:“且等老孫去看看吉凶,再作區處。”
那師父挽住絲繮,這孫悟空定睛觀看,竹籬密密,茅屋重重。參天野樹迎門,曲水溪橋映戶。道旁楊柳綠依依,園內花開香馥馥。此時那夕照沉西,處處山林喧鳥雀;晚煙出爨,條條道徑轉牛羊。又見那食飽雞豚眠屋角,醉酣鄰叟唱歌來。 孫悟空看罷道:“師父請行,定是一村好人家,正可借宿。”
金蟬子催動白馬,早到街衢之口。又見一個少年,頭裹綿布,身穿藍襖,持傘揹包,斂鸑紥褲,腳踏着一雙三耳草鞋,雄糾糾的出街忙走。
孫悟空順手一把扯住道:“那裡去?我問你一個信兒,此間是什麼地方?”
那個人只管苦掙,口裡嚷道:“我莊上沒人,只是我好問信?”
孫悟空陪着笑道:“施主莫惱,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就與我說說地名何害?我也可解得你的煩惱。”
那人掙不脫手,氣得亂跳道:“蹭蹬,蹭蹬!家長的屈氣受不了,又撞着這個光頭,受他的清氣!”
孫悟空道:“你有本事,劈開我的手,你便就去了也罷。”
那人左扭右扭,那裡扭得動,卻似一把鐵鈐紘住一般,氣得他丟了包袱,撇了傘,兩隻手,雨點似來抓孫悟空。
孫悟空把一隻手扶着行李,一隻手抵住那人,憑他怎麼支吾,只是不能抓着。孫悟空愈加不放,急得爆燥如雷。
金蟬子道:“悟空,那裡不有人來了?你再問那人就是,只管扯住他怎的?放他去罷。”金蟬子頗爲好奇,如何這高才竟然不怕孫悟空的雷公相貌。
孫悟空笑道:“師父不知,若是問了別人沒趣,須是問他,纔有買賣。”
那人被孫悟空扯住不過,只得說出道:“此處乃是烏斯藏國界之地,喚做高老莊。一莊人家有大半姓高,故此喚做高老莊。你放了我去罷。”
孫悟空又道:“你這樣行裝,不是個走近路的。你實與我說你要往那裡去,端的所幹何事,我才放你。”
這人無奈,只得以實情告訴道:“我是高太公的家人,名叫高才。我那太公有一個女兒,年方二十歲,更不曾配人,三年前被一個妖精佔了。那妖整做了這三年女婿,我太公不悅,說道女兒招了妖精,不是長法,一則敗壞家門,二則沒個親家來往,一向要退這妖精。那妖精那裡肯退,轉把女兒關在他後宅,將有半年,再不放出與家內人相見。我太公與了我幾兩銀子,教我尋訪法師,拿那妖怪。我這些時不曾住腳,前前後後,請了有三四個人,都是不濟的和尚,膿包的道士,降不得那妖精。剛纔罵了我一場,說我不會幹事,又與了我五錢銀子做盤纏,教我再去請好法師降他。不期撞着你這個紇刺星扯住,誤了我走路,故此裡外受氣,我無奈,才與你叫喊。不想你又有些拿法,我掙不過你,所以說此實情。你放我走罷。”
孫悟空道:“你的造化,我有營生,這纔是湊四合六的勾當。你也不須遠行,莫要化費了銀子。我們不是那不濟的和尚,膿包的道士,其實有些手段,慣會拿妖。這正是一來照顧郎中,二來又醫得眼好。煩你回去上覆你那家主,說我們是東土駕下差來的御弟聖僧往西天拜佛求經者,善能降妖縛怪。”
高才道:“你莫誤了我。我是一肚子氣的人,你若哄了我,沒甚手段,拿不住那妖精,卻不又帶累我來受氣?”
孫悟空道:“管教不誤了你。你引我到你家門首去來。”
那人也無計奈何,真個提着包袱,拿了傘,轉步回身,領他師徒到於門首道:“二位長老,你且在馬臺上略坐坐,等我進去報主人知道。”
孫悟空才放了手,落擔牽馬,師徒們坐立門旁等候。
那高才入了大門,徑往中堂上走,可可的撞見高太公。
高太公罵道:“你那個蠻皮畜生,怎麼不去尋人,又回來做甚?”
高才放下包傘道:“上告主人公得知,小人才行出街口,忽撞見兩個和尚,一個騎馬,一個挑擔。他扯住我不放,問我那裡去。我再三不曾與他說及,他纏得沒奈何,不得脫手,遂將主人公的事情,一一說與他知。他卻十分歡喜,要與我們拿那妖怪哩。”
高太公道:“是那裡來的?”
高才道:“他說是東土駕下差來的御弟聖僧,前往西天拜佛求經的。”
高太公道:“既是遠來的和尚,怕不真有些手段。他如今在那裡?”
高才道:“現在門外等候。”
那高太公即忙換了衣服,與高才出來迎接,叫聲“長老”。
金蟬子聽見,轉身,早已到了面前。那老者戴一頂烏綾巾,穿一領蔥白蜀錦衣,踏一雙糙米皮的犢子靴,系一條黑綠絛子,出來笑語相迎,便叫:“二位長老,作揖了。”
金蟬子還了禮,孫悟空站着不動。
那老者見他相貌兇醜,便就不敢與他作揖。
孫悟空道:“怎麼不唱老孫喏?”
那老兒有幾分害怕,叫高才道:“你這小廝卻不弄殺我也?家裡現有一個醜頭怪腦的女婿打發不開,怎麼又引這個雷公來害我?”
孫悟空道:“老高,你空長了許大年紀,還不省事!若專以相貌取人,乾淨錯了。我老孫醜自醜,卻有些本事,替你家擒得妖精,捉得鬼魅,拿住你那女婿,還了你女兒,便是好事,何必諄諄以相貌爲言!”
高太公見說,戰兢兢的,只得強打精神,叫聲“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