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黎山老母與白骨鏖戰不提。
卻說金蟬子、孫悟空、沙僧一覺睡醒,不覺的東方發白。忽睜睛擡頭觀看,那裡得那大廈高堂,也不是雕樑畫棟,一個個都睡在松柏林中。
沙僧道:“哥哥,罷了,罷了!我們遇着鬼了!”
孫大聖心中明白,微微的笑道:“怎麼說?”
長老道:“你看我們睡在那裡耶!”金蟬子這般說,心中也覺怪異,他向來清醒,房子消失,他理應知曉纔是。
孫悟空道:“這松林下落得快活,但不知那呆子在那裡受罪哩。”
長老道:“那個受罪?”
孫悟空笑道:“昨日這家子娘女們,不知是那裡菩薩,在此顯化我等,想是半夜裡去了,只苦了豬豬八戒受罪。”
金蟬子聞言,合掌頂禮,又只見那後邊古柏樹上,飄飄蕩蕩的,掛着一張簡帖兒。沙僧急去取來與師父看時,卻是八句頌子云:“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薩請下山。普賢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間。聖僧有德還無俗,豬八戒無禪更有凡。從此靜心須改過,若生怠慢路途難!”
那長老、孫悟空、沙僧正然唱唸此頌,只聽得林深處高聲叫道:“師父啊,繃殺我了!救我一救!下次再不敢了!”
金蟬子道:“悟空,那叫喚的可是悟能麼?”
沙僧道:“正是。”
孫悟空道:“兄弟。莫睬他,我們去罷。”
金蟬子道:“那呆子雖是心性愚頑,卻只是一味蠙直,倒也有些膂力,挑得行李,還看當日菩薩之念。救他隨我們去罷。料他以後再不敢了。”
那沙和尚卻捲起鋪蓋,收拾了擔子;孫大聖解繮牽馬,引唐僧入林尋看。
卻說那三人穿林入裡,只見那呆子繃在樹上,聲聲叫喊,痛苦難禁。
行者上前笑道:“好女婿呀!這早晚還不起來謝親,又不到師父處報喜。還在這裡賣解兒耍子哩!咄!你娘呢?你老婆呢?好個繃巴吊拷的女婿呀!”
那呆子見他來搶白着羞,咬着牙,忍着疼,不敢叫喊。沙僧見了老大不忍,放下行李,上前解了繩索救下。呆子對他們只是磕頭禮拜,其實羞恥難當。有《西江月》爲證:色乃傷身之劍。貪之必定遭殃。佳人二八好容妝,更比夜叉兇壯。只有一個原本,再無微利添囊。好將資本謹收藏,堅守休教放蕩。
行者道:“你可認得那些菩薩麼?”
八戒道:“我已此暈倒昏迷,眼花撩亂,那認得是誰?”
行者把那簡帖兒遞與八戒。八戒見了是頌子,更加慚愧。
沙僧笑道:“二哥有這般好處哩。感得四位菩薩來與你做親!”
八戒道:“兄弟再莫題起,不當人子了!從今後,再也不敢妄爲。就是累折骨頭,也只是摩肩壓擔,隨師父西域去也。” 金蟬子道:“既如此說纔是。”
行者遂領師父上了大路。金蟬子騎在馬上,心思恍惚,不知思慮些什麼,小白龍、豬八戒等人瞧出蹊蹺,幾番詢問,卻也不答。
在路餐風宿水,行罷多時,忽見有高山擋路,金蟬子勒馬停鞭道:“徒弟,前面一山,必須仔細,恐有妖魔作耗,侵害吾黨。”
行者道:“馬前但有我等三人,怕甚妖魔?”因此,長老安心前進。只見那座山,高山峻極,大勢崢嶸。根接崑崙脈,頂摩霄漢中。白鶴每來棲檜柏,玄猿時復掛藤蘿。日映晴林,迭迭千條紅霧繞;風生陰壑,飄飄萬道彩雲飛。幽鳥亂啼青竹裡,錦雞齊鬥野花間。只見那千年峰、五福峰、芙蓉峰,巍巍凜凜放毫光;萬歲石、虎牙石、三尖石,突突磷磷生瑞氣。崖前草秀,嶺上梅香。荊棘密森森,芝蘭清淡淡。深林鷹鳳聚千禽,古洞麒麟轄萬獸。澗水有情,曲曲彎彎多繞顧;峰巒不斷,重重迭迭自週迴。又見那綠的槐,斑的竹,青的鬆,依依千載鬥穠華;白的李、紅的桃,翠的柳,灼灼三春爭豔麗。龍吟虎嘯,鶴舞猿啼。麋鹿從花出,青鸞對日鳴。乃是仙山真福地,蓬萊閬苑只如然。又見些花開花謝山頭景,雲去雲來嶺上峰。
金蟬子在馬上歡喜道:“徒弟,我一向西來,經歷許多山水,都是那嵯峨險峻之處,更不似此山好景,果然的幽趣非常。若是相近雷音不遠路,我們好整肅端嚴見世尊。”
行者笑道:“早哩!早哩!正好不得到哩!”
沙僧道:“師兄,我們到雷音有多少遠?”
行者道:“十萬八千里,十停中還不曾走了一停哩。”
八戒道:“哥啊,要走幾年纔得到?”
行者道:“這些路,若論二位賢弟,便十來日也可到;若論我走,一日也好走五十遭,還見日色;若論師父走,莫想!莫想!”
金蟬子道:“悟空,你說得幾時方可到?”
行者道:“你自小時走到老,老了再小,老小千番也還難。只要你見性志誠,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
沙僧道:“師兄,此間雖不是雷音,觀此景緻,必有個好人居止。”
行者道:“此言卻當。這裡決無邪祟,一定是個聖僧仙輩之鄉,我們遊玩慢行。”
卻說這座山名喚萬壽山,山中有一座觀,名喚五莊觀,觀裡有一尊仙,道號鎮元子,諢名與世同君。那觀裡出一般異寶,乃是混沌初分,鴻蒙始判,天地未開之際,產成這顆靈根。蓋天下四大部洲,惟西牛賀洲五莊觀出此,喚名草還丹,又名人蔘果。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頭一萬年方得吃。似這萬年,只結得三十個果子。果子的模樣,就如三朝未滿的小孩相似,四肢俱全,五官鹹備。人若有緣,得那果子聞了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就活四萬七千年。 當日鎮元大仙得元始天尊的筒帖,邀他到上清天上彌羅宮中聽講混元道果。
聽講混元道果不過託詞,元始天尊去往那個世界三百餘年,而今方回,剛一回來,就找自己往上清天,只怕有了什麼變故,自己也不敢多做耽擱。
鎮元大仙門下出的散仙,也不計其數,見如今還有四十八個徒弟,都是得道的全真。當日帶領四十六個上界去聽講,留下兩個絕小的看家:一個喚做清風,一個喚做明月。 清風只有一千三百二十歲,明月才交一千二百歲。
鎮元子吩咐二童道:“不可違了大天尊的簡帖,要往彌羅宮聽講,你兩個在家仔細。不日有一個故人從此經過,卻莫怠慢了他,可將我人蔘果打兩個與他吃,權表舊日之情。”
二童道:“師父的故人是誰?望說與弟子,好接待。”
鎮元大仙道:“他是東土大唐駕下的聖僧,道號金蟬子,今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和尚。”
二童笑道:“孔子云,道不同,不相爲謀。我等是太乙玄門,怎麼與那和尚做甚相識!”
鎮元大仙道:“你那裡得知。那和尚乃金蟬子轉生,西方聖老如來佛第二個徒弟。五百年前,我與他在蘭盆會上相識,他曾親手傳茶,佛子敬我,故此是爲故人也。”
二仙童聞言,謹遵師命。
鎮元大仙臨行,又叮嚀囑咐道:“我那果子有數,只許與他兩個,不得多費。”
清風道:“開園時,大衆共吃了兩個,還有二十八個在樹,不敢多費。”
鎮元大仙道:“金蟬子雖是故人,須要防備他手下人羅唣,不可驚動他知。”二童領命訖,那鎮元大仙承衆徒弟飛昇,徑朝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