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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後宮 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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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洪煜與葉知秋,微服出宮,騎馬上了“雲根山”。早有一小隊親軍在“雲根山”駐紮,隨身的御前太監也跟到山上打點照顧。伺候洪煜久了,知道他的脾氣,這時候是不願意多被打擾,他們跟上來,也不過是爲了保證洪煜山上幾日裡吃得飽,穿得暖,龍體得康健,別生了病。因此,並不敢象在宮中那麼近身伺候,不想即使這樣,還是惹得洪煜不高興,直趕他們:

“撤遠點兒,別擾了這裡清靜!”

晚上,雖然生了火,還是覺得冷,葉知秋靈機一動,抽身去院中的一處地窖,以前先生釀的酒都存放其中,果然都還在,搬了一罈回來,邀洪煜同飲。隨行的御前太監有準備酒水,卻不如袁先生這嗜酒如命的人,偷釀出的可口。況且,知秋有一陣子沒怎麼放縱,這些昔日被先生視做寶貝的酒,勾起他舊日情懷,便任了性,一時不做收斂。

知秋的酒量倒是比早前好了,仍舊不能跟洪煜比。洪煜依舊目光清朗穩定,他卻有些目眩神離,好在他酒品不錯,只靜靜聆聽洪煜與他說起少時往事。

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過跟自己這長在山野自然之中的人差不多,沒什麼朋友知己,可自己仍可隨性,洪煜卻不行了,爲規矩牽絆着,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有無數人拿祖宗規矩來約束。

這一年半載來,知秋確實見識了不少官場朝廷上所謂君臣之間的制衡。對於權利,他也頗多慨嘆,看不見,摸不到,卻人人追趕競逐。而權利不是絕對的,他不止一次目睹過洪煜給近臣們駁得面紅耳赤,進退維谷。

那時候,如果能說一句,“只按照朕說的去做,不然殺光你們!”應該非常痛快解氣吧!可他沒見洪煜如此失控過。知秋覺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否則怎麼會有如此古怪陸離的想法?

尋思着,也不知道爲了什麼,不禁“呵呵”笑了。對面的洪煜頓時閉了嘴,不再做聲,只楞楞看那醉顏,雙目朦朧,似乎坐也坐不住,咧開的嘴角象彎彎的上弦月,黑暗的夜空裡,只有他是發光的。

“朕想起一事,是許久沒見你做過。”

“什麼事?”

“舞劍,”?洪煜認真說到,“上次看你舞,還是去年中秋宴後。”

“知秋每天都做那個,好,就舞給皇上看。”

說着,站起身,卻晃了晃,洪煜見了,連忙伸手去扶,口中道:

“不急,不急,明日也是行的。”

“今夜好,下雪,有意境。”知秋四處看,想找個可以代替劍的東西,可見還沒有醉得太離譜,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還把持得住,“臣上次用的是什麼?”

“一支桂花!”洪煜立刻回答,那一夜總是難忘,有時候閉上眼,總能看見那白衣的少年,優美得如月色中新展之桂。

“皇上好記性,臣,臣倒不記得。”說着拎起窗邊牆上掛着的一隻豎笛,“就用這個將就吧!”

說着,還不待洪煜反應,伸手推開窗戶,縱身跳了出去。只聽“撲通”一聲,竟是沒有站穩,摔在地上。洪煜情急之下,也跟着跳出去,起身扶他:

“不要勉強!”

知秋掙扎站起來,笑着說,“不勉強,臣站到院中間就好!”

靜靜站立一會兒,似乎吸收了空氣中的冷靜,知秋醒了些,擡頭只見大片大片的雪花,抱成團,沉沉下墜,展目朝洪煜瞧了一眼,再綻開朵淺淺的笑,融入漫天素白之中,那一隻長長的竹笛,緩緩舉在夜空之中……

腳步不如上次那般穩,卻帶着落雪特有的散漫,似不經意,可每一次旋轉,又美得那麼理所當然。竹笛在飛雪的空隙之間穿行,偶爾會迎着雪片下落,直追過去,靜止了,待沾滿雪白,再一抖手,任發飛揚,雪纏綿,舒展的姿態,優雅如一道月光,照亮黯淡雪景,人笛交織着,錯落着,如虹,似裂月,若碎瓊瑤,宛那青蓮點水,破漣漪。

洪煜直看得癡了,有了神智時,已到了知秋面前,兩人雖相處不少,如此接近,卻是第一次。他伸手握住知秋手中的竹笛,稍用力,便拿在手中,緩緩地橫在那一雙幽暗的眼睛前,初初相逢,便是這一雙似曾相識的眼,若有若無地,忽閃着,吸引着自己。

若無這一雙眼,又會如何?洪煜用竹笛擋着知秋半醉半醒的眼,如此以來,那離自己方寸之遙的嘴脣,便成了無法抗拒的誘惑,似乎也無掙扎也無多慮,穿越那短暫的距離本就不成問題,四片脣在大雪天,就那麼順其自然地湊在一處,象無端相遇的雪花,由冰涼,到漸漸都有了溫暖的痕跡,再慢慢地,要融化……

風細細,雪紛紛,原本零亂的腳印,逐漸埋了,只剩那一支竹笛,孤單地半掩雪中,四周靜悄悄,空落落。暗處陰影中,躬身走出小太監的身影,低着頭,小心翼翼將洪煜寢室的房門關嚴實,再踮着腳,將一隻燃燒正旺的燈籠,掛在屋檐下。

葉文治連夜冒雪趕來,在院外將馬交給侍衛,進院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那正掛在寢室門前,夜色裡,亮得刺眼的燈籠,而他比誰都清楚,那象徵着什麼。

天色微明,屋裡漸漸有了光線,知秋翻了個身,便覺得頭痛欲裂。他向來起得早,惟獨喝酒之後,宿醉醒來的暈漲總讓他惱火,若能對自己稍做約束,便可省了這隔日的痛苦,如今可不是自作自受!勉強睜了眼,朦朦朧朧的,身邊隱約有人,不知道是於海還是大哥?

鼻子裡低低哼着,輕輕又閉上眼睛,好似十分眷戀熟睡,卻不得不起牀,想與不想,該與不該,腦袋裡肯定在天人交戰。早就醒來的洪煜半支着身子,身邊這人豐富的表情,一點都沒錯過。直到知秋的眉頭竟也皺起來,極輕地嘆了口氣,卻仍捨不得睜眼,笑聲終於破口而出:

“是醒了嗎?”

“嗯,幾時了?”

回答得那般自然,雖然口鼻中依舊哼嘰着,卻終是睜了眼。就那麼定住了,雕像一樣,睜大的眼睛,動也不動,似乎連呼吸都停頓,洪煜直覺得彼此之間靜得連氣息都沒了,竟不知爲何,也跟着緊張起來。

也不知這古怪的安靜持續了多久,身邊的人突然“騰”地坐起身子,臉色變了,卻咬着牙沒吭聲,只跪着退到牀的一角,頭磕在牀上,整個人匍匐着,快速而顫抖地說:

“臣,臣罪該萬死!昨夜,昨夜……”

一幕幕,象滲透的水珠,連匯成短短水窪,再聚成流……酒醉,舞劍,他慢慢包圍上來,第一次與他肌膚相親,是兩片帶着溫度的嘴脣,然後……熄滅的蠟燭,耳邊的呢喃,背後溫暖如春的懷抱……

私處不依不饒的鈍痛,身上每根骨頭都象被拆散,知秋的心,也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情緒,紛繁蕪雜,長滿了草一樣,亂糟糟。身體也不配合,從皮到骨,抖成一團,可他不能擡頭,不知要如何面對眼前的人。

洪煜格外安靜,眉毛蹙起,眼裡稍見惆悵,他沒想到知秋的反應會是如此。他的驚怕和慌張從何而來?儘管明瞭昨夜他是喝醉,神智不清,可那份情投意合,不會是假的!

“你,難道從沒想到與朕,那般?”

洪煜湊近知秋的臉,雙指託着他的下巴,擡起他的臉,略顯灰敗,不見酒醉後那股紅潤,黑黑的眼,微微閃爍着水波般瀲灩的光。洪煜心中於是帶了點不忍,便想起昨夜或許傷了他,伸手攙扶他起身。

“你若不喜歡,朕以後與你不做這些事就是,起來吧!”

知秋給這一股溫情催動着,心裡慌亂似平稍微復了些,想起身,卻覺得下身發軟,怎也用不上力。洪煜合身上來,雙手托住他,知秋情不自禁地去掙,身一擰,便躲了過去。

洪煜停頓一瞬,沒勉強他,隻身下了牀,一邊披了衣,一邊對他說:

“若不舒坦,就先歇着吧!”

“萬歲爺?”外面傳來當班的太監的低聲試探。

洪煜回身將剛敞開的簾子又再合上,纔對外面說,“起了,進來吧!”

兩三個太監推門進來,送來了洗臉的熱水,開始幫忙洪煜更衣。這幾個是侍奉洪煜多少年的,都極有經驗,忙着的時候,朝簾子那頭瞅了一眼,婉轉地徵詢:

“萬歲爺,可有什麼特殊的,要奴才準備?”

洪煜挺身仰頭,讓太監幫他系盤扣,想了想,終於說:

“準備‘祥玉膏’沒有?”

“有的,”旁邊遞來熱巾帕的太監說,“奴才這就下去拿。”

“順便準備些清淡的湯粥上來。”洪煜說完,又覺得這般讓人進進出出,不太合適,“你們先都退下去吧!東西弄好了,立刻送過來。”

“萬歲爺,外面……”

“下去吧!”?洪煜沒讓他說完,“有什麼事,一會再奏!”

太監識相地退了,洪煜單手掀開簾,牀上的人臉色竟連剛纔還不如,頓時有些擔憂,轉身坐下:

“你沒事吧?”

知秋搖頭,眼睛看向外面自己的中衣外袍,洪煜會意,伸手替他拿過來。

“躺一天爲好,別逞強!”

太監再進來,就見葉知秋已經穿戴整齊,垂首站在角落中,他們將早膳擺在外屋的桌上,一隻精巧玲瓏的藥盒送到洪煜手中。

“朕來就好,這裡不用你們了。”

“萬歲爺,”剛纔說了一半的話,又重提了出來,“葉將軍在外面等了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