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半掩的雕花木窗中望去,千顏休一直獨自坐在寒雀的牀邊,從正午到日暮。夏夜的涼風穿過窗戶吹進屋內,掀起牀幔和紗簾,還有千顏休的幾縷長髮。
蠻一直守在門外,孟泊和泅堰則站在窗前,這一切的選擇權在千顏休手上。不知沒了冰輪血玉還有沒有別的辦法解千家之危,總得給這幾天千顏休出的風頭一個收場吧。
“泅堰,我是不是真的不該救千顏休,我不該改了他的命格,不然怎麼會有今天的局面。”看千顏休此時的情況,說不定還不如死了呢。雖他和寒雀相處時間不長,但可以看出他對寒雀的感情絕不止一星半點,孟泊此時心裡充滿無限自責。
清涼的微風掃過他的額前,帶起他一縷髮絲。院子裡新開的幾朵白殘花搖搖欲墜。泅堰突然好像放下平日裡的嚴謹斜倚在牆上,下巴微微挑起眼神看向夜空中,對着遼遠的夜空說:“哪裡有什麼對不對,你本來就是這樣的。”
本來?自己第一次救人,泅堰卻說他本來就是這樣的,泅堰果然比他自己更熟悉自己。他沒有問泅堰更多的事,他現在只想自己慢慢找回自己的記憶。
和他們一樣被關在外面的蠻心情也變得越來越焦躁。看的出來他在害怕,他害怕千顏休捨棄了血玉、捨棄了千家去救寒雀,他就像泅堰守護孟泊一樣守護着千家。
時間慢慢轉動,千顏休仍未做出選擇,此時的泅堰莫名的悠閒起來,一會兒看看閃爍的星斗,一會兒又嗅一嗅花香。和門口焦急徘徊的蠻全然不同。
孟泊無法做到泅堰那般的事不關己,可他也沒有另外的辦法救寒雀。平生第一次有這種無力的感覺,還是冥界的日子太安逸了。
“嘎吱~”隨着木門推開的聲音,千顏休從房裡出來了。“公子你絕對不可以拿千家的命運做賭呀!”他剛一開門,泅堰就急吼吼的對他說到。 他沒有說話,只是無助的看向孟泊,是他將寒雀害成這樣的,孟泊羞愧的躲避了千顏休的目光。
院裡,泅堰捧着一朵剛摘下來的白殘花,百無聊賴的撕扯着它的花瓣。千顏休不理會蠻的勸告,徑直走到泅堰的身邊:“難道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泅堰撕扯花瓣的動作沒有停止:“這是唯一的辦法,而且你的時間不多了。”千顏休雖然早已料到,但聽到泅堰說出來,還是難以接受。
孟泊立在原地始終不知如何是好,泅堰卻難得好心情似的遊走在庭院中。“泅堰”孟泊大步跑過去追上泅堰,“泅堰,如果我們回冥界,有沒有方法救她”不得不承認,此刻泅堰不再像是他的侍從,他在泅堰面前說話都感覺很卑微。
“回冥界?你私改凡人命輪,若是回冥界,怕是再出不來了,我也一樣。”轉過頭來看着孟泊,孟泊清楚的看着他的眸子,黑暗中閃着絲絲藍光。盯着孟泊看了好久,泅堰又把頭轉了回去,繼續在庭院中轉悠。
“就寒雀的方法就這一個,救千家的方法可不止這一個,雖然麻煩了點”泅堰邊走邊說。他說的沒錯,孟泊自己也考慮過,可是千家的對手是未來的儲君,君臣相對,無需再論勝負。
“君臣只是現狀,不拼一把你怎麼知道千顏休一定是臣呢?”泅堰像是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對着前方說着。
“可、千家古木枯矣,怎麼能和皇儲抗衡呢”他害怕千顏休這一時的衝動招致更大的災禍。
泅堰聽到這突然停了下來,孟泊來不及反應,撞上了他的背。“你都改了他的命格,不應該負責到底嗎?”他這一回頭,烏青色的面具貼在了孟泊的臉上。
剎那間的目光交匯,泅堰迅速向前一步,然後轉身站在一邊,失去支撐的孟泊向前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公子”泅堰連忙伸出手來扶了他一把但依然和他隔着一段距離。自從來人間後他和泅堰就親近了許多,不過這一刻好像又回到了在冥宮時的樣子。
“千顏休這會兒說不定已經用血玉救了寒雀,公子不必費心了。”說完泅堰抽回扶着他的手,像長廊的盡頭走去。看着泅堰的背影,孟泊突然有種特別熟悉的感覺,像看過無數次似的。
孟泊來人間之後看到過很多個夜晚,但從來沒有一個會讓他有這麼熟悉的感覺,他獨坐在南侯府的最高處,望着浩渺的星空,總感覺有個人像在他腦海裡,越來越清晰,卻始終沒有看清模樣。
這一夜,他沒有再去看寒雀,不知道爲什麼,他現在對泅堰的話這麼深信不疑。庭院裡的白殘花又悄悄吐出一朵花苞,寒雀房中的燈徹夜未熄。
第二天的一大早,孟泊果然如期聽到寒雀醒來的消息。千顏休終於放下一身的疲憊,回房補覺去了,然而蠻卻沒有隱藏他的情緒,從寒雀醒來之後他就一直繃着一張陰沉的臉。事到如今,孟泊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憂愁,不知道千家是不是願意背上篡位的名聲。
他一直在考慮應該怎麼樣跟千顏休提議奪權的事。思前想後,他決定先跟蠻商量一下,聽聽蠻的看法。
蠻的表現遠遠超出孟泊的想象,他竟毫不猶豫的贊成了千家奪位的提議,也許是現在已經沒了別的辦法了。有了蠻的幫助,再勸服千顏休就容易多了。幾番權衡之下,千顏休終於接受他們的提議,以另一種方法救千家。
這樣一來,千顏休更不得閒了,每日聯絡千遲的舊部,還得結交朝中大臣。幾波衡世子派出的探子都被蠻悄悄解決,千顏休這麼大的動作反而讓他更琢磨不清了。
血玉已經用掉的事,蠻早已封住所有人的嘴,接下來的計劃只能再重新盤算,而且必須更嚴密更周詳。孟泊對雲鸞的國事並不知情,只能出些不緊要的小主意,而被他寄予厚望的泅堰從頭到尾都沒提一句建議。倘若自己在冥界時多留意人間的動盪,就不至於現在無計可施,孟泊現在想起來萬分後悔。
長廊一側的欄杆上,孟泊難得拋開現在的煩心事,倚靠着觀賞廊外蓮池裡的蓮花。泅堰還是和往常一樣立在他身側,此時的蓮池蓮花大部分已經開罷,長出了巴掌大的蓮蓬。
孟泊閒着無事,站起身來一提氣踏着蓮葉在蓮池裡打了幾個圈。回來時,手上已經捏着好幾個飽滿的蓮蓬了。“你吃不吃?”他一手剝着蓮子一手遞給泅堰一個蓮蓬。泅堰沒說話,接過蓮蓬繼續站在他身側,沒了動作。
翠色的蓮蓬上安靜的躺着許多顆翠色頂端的蓮子,孟泊隨意的剝出一顆放進嘴裡,帶着一絲絲的甜味,淡淡的清新感。良久,等他慢慢吃完這一整個蓮蓬,轉頭看向泅堰時又正對上泅堰的眼神,他手裡依然拿着那個完整的蓮蓬。
據孟泊這幾天對泅堰的觀察,泅堰對人間的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不管是吃食還是用具。看泅堰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孟泊忍不住打趣他,搶過他手中的蓮蓬,剝出一粒蓮子站起來送到他的脣邊。泅堰雖然十分詫異,但還是乖乖把蓮子吃了下去。
他的眼睛垂得低低的,孟泊又看不清他表情,所以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
不一會兒,泅堰吃完這一顆蓮子後又把目光移到孟泊手中的蓮蓬上。孟泊一看,他應是來了胃口,連忙又剝了一顆送到他的嘴邊。連着吃了好幾顆,泅堰的嘴脣一張一合的煞是好看,孟泊從來沒有這麼仔細的看過他。
泅堰整張臉上孟泊能看到的也只有嘴脣和眼睛,但他的嘴脣和眼睛都是十分完美的。他的眼睛要比孟泊在奈何橋上看過的所有凡人都更深邃更遼遠,像是藏着浩瀚星河一般。
孟泊正盯着泅堰的眼睛出神呢,突然指尖傳來一陣溫熱濡溼的感覺。泅堰的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孟泊低頭一看,原來自己不注意將手指塞進泅堰的嘴脣裡了。
尷尬的他趕忙準備抽回手指,卻不料泅堰比他更快的咬住了他的手指並用舌尖在他的指腹描摹。
猛然生起的曖昧氣氛讓孟泊刷的紅了臉,泅堰還不打算放開他的手指,繼續畫着圈圈。孟泊把頭埋的低低的,不敢繼續看他,又不好意思開口說什麼,只能任他咬着我的手指。
“泅堰~”爲了不延續這場尷尬,孟泊小聲的叫了他一聲。
“嗯~?”泅堰從喉嚨裡發出的這一聲讓他心裡莫名的生起一陣悸動。他紅着臉看着泅堰說不出下文來,四目交匯之間,泅堰突然伸出手將孟泊一把攬進自己的懷裡。然後一手環着孟泊的腰一手捏着他被自己咬着那隻手,又慢慢鬆開牙齒,卻捏緊他的手不讓他拿開。
泅堰環着孟泊腰的手很用力,嘴上也沒停着,舌尖在他整根手指上游走。孟泊被指尖的酥酥麻麻的觸感弄得渾身發軟,更加依偎在泅堰的懷裡了。泅堰吮吸了他的手指一會兒就放開了他的手,突然重獲自由的手臂無力的搭在泅堰的肩上。
泅堰就這麼環着孟泊,眸子裡映着他的臉,孟泊仍不明白泅堰對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這樣親密的動作不是人間夫妻或情人之間纔會做的嗎。
泅堰的臉離孟泊越來越近,直到鼻尖抵到他的鼻尖,然後泅堰偏過一點頭把嘴脣壓到了孟泊的嘴脣上,溫溫熱熱的柔軟觸感緊貼着他的嘴脣。
這個動作停留了很久,久到孟泊的身子都要僵硬了。泅堰放開了他,眼神中的深情消失不見,恢復成以往的平靜。
“千顏休的事我幫你解決,這算是報酬吧,你現在已經不是冥宮裡的陰仙,而我也不再是你的侍從。”泅堰說完略有深意的又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盛夏的暖風吹到孟泊的臉上,他第一次覺得人間是這麼的燥熱。再沒心思賞景,他打算去寒雀房裡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