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睡了幾個晚上,並沒有任何事情發生,直到有一夜起了一陣陰冷的風,雞仔躁動起來。我是東西方向睡的,猛然感覺在我的後腦方向,有一個巨大的黑影在晃動。我的身體頓時僵硬了一般,頭皮直髮麻。我用左手一抹頭皮,右手拿起身邊的木棒,迅速地轉過頭。
我看見,一個模糊的巨大的黑影,像是一頭熊,在張開巨大的嘴,對着我不停地哈氣。
可是仔細看去,它又不是熊,像是一條站立的——狗?對,是狗!是黑虎?看起來很像!黑虎站了起來。
我坐起來向它走近,可是,它卻從我的右手邊飄了過去,飄去了西邊的魚塘。
我雙手搓了搓頭皮,是真的,這不是夢!剛纔那是什麼怪物?如果是黑虎,它不可能不認識我;如果是熊,熊也不會飄啊!莫非?是——魂?我心裡一陣悸怕。我站起身走到牆角,看見牆角有一堆白色的東西,那是什麼?我走近看去,竟然是一個死嬰!可是,不是這樣的!我分明記得,這是我白天扔在這裡的一堆磚頭。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對着“死嬰”撒了一泡尿,果然,被我尿過以後,“死嬰”又變成了一堆磚頭。
是夜,我又回到門板上入睡。
第二天一早,我把這件事告訴女人,女人說我八成是見鬼了,讓我不要再去雞棚睡,把牀搬進房子裡,我沒有聽。白天,我像往常一樣忙碌,把前夜的事忘掉了腦後。晚上九點多,我再次去雞棚睡覺,遠遠的,就看見有一條蛇正在我的牀鋪上跳舞,對,它是在跳舞。我心裡一驚,後背又是一陣發涼。可是我依然走了過去,待走近看去,發現那條蛇躺下了,變成了一條繩子。這不就是我白天扔在牀上的那條麻繩嗎!剛纔我一定是看花了眼。我想着,就要把繩子拿起來上牀睡覺。正在這時,那兩塊門板鋪成的牀突然從中間裂開了一條很大的縫,那條麻繩如同蛇一樣從門縫裡滑了下去!說時遲、那時快,我當即拿起一根木棍,在牀上一陣猛打,打得雞棚裡一陣唏哩嘩啦的響動,小雞仔也驚嚇得到處亂竄。女人聽見外面的動靜,帶着兒子跑了出來。
“怎麼了?怎麼了?”女人見我拿着棍子亂打,焦急地問。
“見鬼了!他媽的見鬼了!”我扔下木棍,站在牀
邊說道。
“爸爸,怎麼了啊?”兒子問我。
“你快說啊!好好的你不睡覺又發什麼瘋啊,讓你不要在這裡睡,現在又是怎麼了啊?”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我向女人說道。
“到底怎麼了?”女人一邊說着一邊走過來,她看見牀下的那條繩子。
“不就是一條繩子嗎,看把你嚇成這樣!”
我什麼也沒說,我不想把剛纔的經歷告訴女人和兒子,怕使他們害怕。
“哦?”女人像是想起了什麼,接着說道,“這條繩子,不就是你勒死狗的那條繩子嘛!”
“嗯,是啊!”我也想了起來。
怪不得,怪不得,我在心裡想到。
我拿起地上的麻繩,走到把混血狗吊死的那棵樹下,把它點燃。兒子一直站在我的身邊。他問我爲什麼要燒掉繩子,我說:“以後你會明白的。”
一個充實的人的思想裡,既要有神,也要有鬼,要有所信仰,也要有所懼怕。
是夜,我回房裡睡去。凌晨四點,拴在門口的小黃狗瘋狂地叫着,它來牧場之後還從沒有這樣懼怕過,它一邊兇惡地叫,一邊往後退,一直退到門檻上,我聽見它的身體碰到了門的聲音。我走下牀,一把拉開了門。
院子裡什麼也沒有,南邊的山頭依舊灰濛濛的,像是個酣睡的巨人。小黃狗也不再叫,它躺了下來,在地上打滾,向我撒嬌。我又回房睡了,院子裡靜極了,我的心從沒有過這樣的安寧。
早晨醒後,我走出門,太陽照在臉上,暖暖的。我走到牆角,撒了一泡尿。
(全書完)
後記
《荒原》已經寫作五年,五年有很多變化,人的一生也不過十幾個五年。巧合的是,五年之前我在大學校園裡寫出了十篇小說,五年之後我還在大學校園裡生活與學習,徒增的只不過是歲月,或許再加上那麼一點兒閱歷。總之,光陰最怕的也只不過是虛度。
我曾在一篇小文裡寫到,寫作的人最重要的是要有寫作的良心,要對得起自己的文字,對得起自己的讀者。此外,大抵文學創作,最重要的是啓發人們對真、善、美的追求,不管是批判性的現實主義作品,還是禮讚性
的浪漫主義筆鋒,都應該給人以希望,讓人們對生活充滿積極向上的力量。大部分創作者,其寫作的源泉都基於兩點,其一是生活閱歷,其二是經典閱讀。但是經典往往只是塑造一個人的寫作風格,閱歷與思考纔是其作品熠熠生輝的根本。在《荒原》創作的過程中,一方面,我有豐富的大學生活;另一方面,我先後閱讀了大量的中外經典名著。因此,其中的部分小說,還能讓細心的讀者發現某些經典的蛛絲馬跡,這些痕跡往往涉及語言風格,而並非情節構思。如果想去探究其中的情節設置,恐怕只能還原我五年前的那些經歷了。
《荒原》將是我人生一筆寶貴的財富,因爲它產生於特定的年齡階段和特定的生活經歷。於我而言,《荒原》之後將再無《荒原》,它並不像學術研究一樣具有可重複性。自進入南開以來,大概我所有的學習都圍繞着專業知識,不再有更多的精力去感性地遐思,也不再有太多的時間去閱讀文學作品。除了都需要靈感,學術研究與文學創作幾乎是完全相反的兩種創作方式,學術研究追求的是去僞存真、發現並解釋規律;文學創作追求的是形象塑造,生髮感慨與共鳴。二者一個需要還原,一個需要遐想;一個崇尚規整,一個崇尚個性。因此,五年之後我的寫作風格已經發生了明顯變化,可能很難再寫出第二個《荒原》。不過幸運的是,《荒原》也有可能讓我以後探索出一種處於文學與學術之間的風格。
再讀《荒原》,基於一次偶然,這次偶然讓我有時間回顧並重溫過去。大概有三個月的時間,我常常漁樵於江渚之上,縱情于山水之間,雖然不比古人梅妻鶴子的生活,卻也難得清閒。於是就想起把大學期間創作的《荒原》外加近百篇散文、雜文重新打磨,以爲珍重。
中國傳統文化具有很強的延展性,既有儒家的入世,也有道家的出世,甚至在人生最不如意的時候,還能寄情於釋家的來世。我們擁有如此深厚的文化傳承,還何懼一時之得失?往往在我們失意的時候,山水的召喚卻給了我們一次淨化靈魂的契機。我想,《荒原》的意義便在於此,它讓我停下來、回頭望。但願《荒原》也能讓你受點兒啓發,那麼也算是對我的慰藉了。
於海州
二〇一六年十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