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大膽,無恥逆賊還不束手就擒。”

李白寧站在夜錦雲的身側,身穿黑色戰甲,目光凜凜,身爲黑甲軍第二首領,年紀十六七,他的身上早已脫去稚氣,身姿挺拔如蒼松,氣勢剛健似驕陽,劍眉橫指,肅殺之氣凝於眉眼之中,手中的劍蓄勢待發。

對於這個謀權篡位甚至不惜動了弒父念頭的皇族子弟,他甚是厭惡,恨不得速殺之而後快。

“放開她,我饒你一命。”

夜錦雲的聲線是沙啞的,冰冷的語調,匿着一股濃烈的哀傷。

修長的手指握緊了劍柄,被銀色面具遮蓋的面孔看不清情緒,只覺一雙黑眸銳利深邃,如同熾烤着人間的烈陽,讓人不敢直視。

“你放屁,你以爲我不懂你想什麼?你讓黑甲軍撤出王府,給我備一匹快馬,不許設追兵,快!不然我就是死,我也要她給我陪葬。”

夜非明很清楚他現在的處境,謀反不得,那老不死的定不會讓他活着走出京都城,他現在唯一的籌碼,就是穆沁瑤。

當初留穆沁瑤一命,就是爲了以備不時之需,能用來要挾夜錦雲。

他和夜非庭都是皇帝的兒子,憑什麼那夜非庭受盡萬千寵愛,而他卻只能在底下仰望他的光芒?他的好父親上位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立夜非庭爲太子,那個病秧子,憑什麼能當一國儲君?

既然皇帝不把這天下留給該留的人,那他就自己取,反正在他的心裡,這天下,本該就是他的。

如今被夜非庭的兒子逼入絕境,夜非明的面目猙獰,行事之間早已失去一個皇家子弟該有的氣度與禮數,雙眼被火光映的通紅,恨意使他的面目扭曲,遠遠看去,真是可怖至極。

“快給我讓開!”

他從腿上摸出一把尖刀,那是前朝黎異族人使用的圓月彎刀,逼近了穆沁瑤的脖子,怒目圓睜,大聲喊叫中,口沫還噴出了幾滴。

夜錦雲沉默了半響,朝李白寧點了點頭。

李白寧頗爲不同意,這反叛的逆賊可是陛下親傳要將他手刃於刀下的,怎麼能放跑?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殿下?”

但夜錦雲目不斜視,不做聲。李白寧無可奈何,只能向着手下重複命令。

“你要的我已經備好了,你現在可以放手了。”

黑甲軍在夜錦雲的一聲令下退回身旁,排列整齊,歸成方陣。

夜非明迅速的轉頭看了看身後的位置,確定無人靠近後,這才拖着穆沁瑤一步一步的往後移,邊移邊怕夜錦雲反悔,揚長了脖子大聲叫着

“呵,夜錦雲,我好歹是你的皇叔,你可不能趕盡殺絕啊!就是不顧及我這個皇叔的身份,你也得顧及顧及穆沁瑤不是?”

穆沁瑤見着離自己脖子只有幾寸的彎刀,心知機會來了,從前她拖累了國公府,如今,她斷不會再拖累夜錦雲。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脖子直直的往彎刀上撞去,鋒利的刀鋒霎那間染上鮮血,在穆沁瑤的脖頸處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淋漓,穆沁瑤卻不覺得疼痛,臉上浮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這一刻,她終於得以解放。

只是死後無顏面對爹孃,還有疼她入骨,爲了她不惜揹着爹爹偷偷幫助夜非明與黎異族傳信的哥哥,哥哥可是一生以瀟灑爲人生格言的世子啊,他怎麼能還未娶妻就慘死。

夜非明顯然是不知穆沁瑤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滾燙的鮮血淋了他一手,大驚失色間,正欲轉身逃走,一把刻着藍寶石的劍就插入了他的腦門,斷了他的退路,夜非明睜着眼睛,似是死不瞑目,神情定格在驚詫間,直直的倒了下去。

幾滴薄淚從穆沁瑤的眼角滑落,她倒地的最後一刻看見的是夜錦雲摘下面具朝她飛奔過來的慌亂絕望模樣,她落入她的懷裡,想張口說對不起,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夜錦雲的淚滴到她的臉上,她極力扯出一個笑容,在心中默唸着“如有來世,瑤瑤定不負你。”

此念一完,穆沁瑤閉上了眼睛,躺在夜錦雲懷裡的人兒,了無生氣。

夜錦雲忍耐着,巨大的悲痛要將他摧倒,身體抖得厲害,眼前一片模糊,眉頭緊皺,強忍着痛苦,抱着穆沁瑤的手微微顫抖。

他終究是來晚了,二十天前,京都來的消息:國公府被滅門。那天,他帶着一小支十五軍,快馬加鞭的往京都城趕,他清楚夜非明娶她,只是爲了得到國公府的支持。

國公府出了事,穆沁瑤的處境岌岌可危,他不願看她出事,趕路的每一天,他都祈禱上天能佑着穆沁瑤。

但他低估了夜非明的殘忍與狠辣,國公府被滅門了一個星期後,夜非明就起兵反帝,意圖謀權奪位。

京都城外,夜非明集結了支持他奪位的宋義連等將軍的五萬人馬,還有這些年他私自圈養的幕府軍5000人,其中不少是前朝遺留勢力,鐵蹄聲聲起,準備攻入京都城內。

但是夜非明沒有想到的是,黑甲軍並沒有全部隨夜錦雲去邊疆,還有一半的黑甲軍一直在城內待命,就在定遠侯的府內。

這場夜非明謀劃已久的篡位謀反,註定是一場輸局。

黑甲軍與趕回來的夜錦雲裡應外合,將夜非明集結的部隊殺了個片甲不留,將宋義連斬於馬上,夜非明甚至還沒走到承乾殿,就被迫竄回明琇王府準備逃命。

他緊跟其後,想救下穆沁瑤,卻還是晚了一步。

夜錦雲蹲坐在地上,久久不願起立。黑甲軍沒有命令,也一直陪着夜錦雲。直至火把燃滅了,天空中浮現出魚肚白,晨曦灑在大地上,將夜晚的冰冷驅散,夜錦雲才擡起頭。

穆沁瑤看着抱着自己悲痛欲絕的夜錦雲,她淚流滿面,想上前擁住他,卻是徒勞。

死後,她沒有立刻消失,而是化作了一團白霧,殘存世間。

天亮了,看着夜錦雲將她埋於滿是木香花的山上,她開心的笑了,鬼魂本是早已散失五感,但此刻,她好像聞到了木香花的香甜味。

漸漸的,她感覺自己在一點一點的變透明。

這一次,是真的要離開了吧。

最後一刻,夜錦雲卻做了一個讓她痛不欲生的舉動,那把刻着碧海藍天的鋒利寶劍,被夜錦雲牢牢的刺入他的心間。

像是釋懷一般,他爽朗的笑了。血從他的口中噴涌而出,身後的李白寧大爲吃驚,連連上前,卻被他擡手打斷。

悲涼的聲音響起“我這一生,不負胤朝,不負天下,不負我這個皇長孫的身份,但是負了瑤瑤,負了那個十三年前一心一意想嫁於我的她。”

若是他沒去邊疆九年,他跟她,一定落不到如此結局吧。

如此想着,夜錦雲閉上了眼睛。

“不,不要!……”穆沁瑤尖叫着,眼見着夜錦雲的逝去,她的眼淚噴薄而出,伸出的手卻早已變得透明,意識也漸漸模糊,眼前涌入黑暗,直到這黑暗完全將她吞沒。

穆沁瑤似是被吸入一團漩渦之中,而她在這漩渦中顛來倒去,心臟墜入了無止境的深淵,冰涼的寒意將她包圍,腦袋欲炸裂一般疼痛,濃烈的絕望侵蝕着她的全身。

“不要!” 大喊一聲驚醒,穆沁瑤支起身子,睜大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緩過神來,映入眼簾的竟是那頗爲熟悉的粉色綃寶羅帳,只見朵朵銀珠細線淌紅的海棠花繡於帳上,帳頂更是鑲嵌了一朵由金珠合拼而成的五瓣蓮花,風一吹,羅帳隨風擺動着,身下是流蘇寒玉牀,自己則蓋着一張粉白底子碧藍蠶的羅衾。

這不是,她在國公府自己的閨房裡的對牀的佈置麼?自己不是死了嗎?難道這是在地府?

穆沁瑤舉起了自己的雙手,仔細的看了看,只見那五指纖柔細巧,膚如凝脂,沒有一絲疤痕。

穆沁瑤很是詫異,環視房間,房頂上置着一顆巨大的明月珠,此時青天白日,它正散着盈盈白光,牆角一張紫檀木雙層衣櫃,暖暖的陽光從雕花木窗鑽進,零碎地灑在梳妝檯上,映的那精緻的銅鏡熠熠生輝。

突然間,腦袋鈍痛了一下,記憶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腦海中,穆沁瑤有些不敢相信,看着完好無缺的自己,甚是驚喜,只是頭上劇痛無比,伸手一摸,摸到了磨砂質感的白紗布。

自己居然是重生了!回到了十五歲這一年!

原來前幾日,三皇子夜非明約她去西郊騎馬場騎馬,母親爲了避嫌,讓穆沁怡跟着她一同前往。胤朝的社會沒有很封建,但孤男寡女到偏遠山郊遊玩,總歸是有些不合適的。

誰知這一去,穆沁瑤就出了意外,從那高高的馬上跌下,好在摔的地方是在草地,有了緩衝,穆沁瑤不至於當場斃命。

但這倒栽蔥似的摔下,一下便驚的穆沁瑤眼淚漣漣,不由自主的喊了一聲“孃親!”

閉上眼的那一刻,她看見穆沁怡假惺惺的跑過來,裝作慌亂的喊她姐姐,還有那跟在後面狼狽追過來同樣慌亂的夜非明,再之後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也許前世的穆沁瑤不知道這無緣無故的摔下馬是怎麼回事,但是重活一世的她可清楚的很。

穆沁怡那天帶了個帶酸醋味的香包,她當時好奇極了,詢問下才得知是最近穆沁怡染了風寒,鼻子呼吸不暢,才帶了個醋味藥草包在身上。

穆沁瑤聽了後還十分感動,這庶姐染了風寒身體不適還願意陪自己去赴三皇子的約,可真是好姐姐啊。

可實際上,穆沁怡趁她上馬的時候故意用沾了醋味的手往馬鼻子上晃了晃,馬受了刺激,一下子揚起蹄子,將馬上的穆沁瑤甩了下地,穆沁瑤摔了個猝不及防,還磕到額頭,在府中昏睡了好幾天,今天才醒。

穆沁怡這個賤人,自己待她不薄,她卻暗中作梗害自己。

連自己與夜非明的第一次見面,也是她安排的。自十三歲以來,穆沁怡每日都在她耳邊說着夜非明的好話,唯恐她忘不掉夜錦雲。

而前世的自己也真是愚蠢至極,聽信了二房的鬼話,視真正爲自己好的爹爹爲仇人,不顧家人的反對,義無反顧的要毀掉她跟夜錦雲的婚約,還執意要嫁給夜非明。

說起來自己會嫁入三皇子府,都是拜穆沁怡所賜,如今老天讓她再活一次,她必逆天改命,讓所有虧欠她的人都付出慘痛百倍的代價。

而對於穆沁怡害自己摔下馬的目的,她仔細的考究了起來。

穆沁瑤正錯愕的發着呆,一個扎着雙羊角辮的十二歲的青蔥少女打開房門,手上端着一碗銀耳蓮子羹,見牀上的女子坐起,臉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語氣很是雀躍

“小姐?你終於醒了!”

剛說完,扭過頭就跟大聲朝院子內喊着“靈芝,快去通知老爺夫人,小姐醒了!”

青鸞?

一見青鸞,穆沁瑤的眼睛就泛了紅,前世,青鸞是她的貼身丫頭,兩人從小一塊長大,感情深厚。青鸞也一直隨她嫁到王府,那夜非明卻尋了個藉口將她賜於太監馮應,不到一年,青鸞被折磨的鬱鬱而終。

而自己深知青鸞深陷沼澤,卻無法解救她,爲此無數次在夜裡痛哭流涕。

如今重活一次,她一定好好護住身邊的人。

青鸞將手上的銀耳蓮子羹放到黃花梨雕花木桌上,連忙走到牀前,仔細的查看了一番,見穆沁瑤眼睛紅紅的盯着她,有些不解

“小姐?怎麼了?你是有哪裡不舒服的嗎?”

穆沁瑤搖了搖頭,拉着青鸞的手,顧盼間微笑道“青鸞,現在是幾時了?”

“回小姐,現在是已時。小姐,你餓嗎,廚房剛煮的銀耳蓮子羹,要不要吃一點?”

已時?

穆沁瑤皺了皺眉,接着追問道“現在是我昏迷的第幾日了?”

青鸞不理解小姐爲什麼執着於時間,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眨動,回答着“小姐,今天是你昏迷的第五日,你可嚇死奴婢了! ……”

第五日!前世她是在第八日才醒來,或是因爲重生的緣故,她竟提早了三日醒來。如今是九月十一,夜錦雲是在九月十五回京的,也就是她前世昏迷醒來的第二天。

那穆沁怡害她跌馬的目的就有跡可尋了。

回想着上一世發生的種種,夜錦雲其實在回京都的第一天拜訪過國公府,想與她相見。

可當時她臥病在牀,腦子十分不清晰,又早已移情別戀喜歡上夜非明,心中自然是對夜錦雲又愧疚又怕的,所以百般不願,母親沒法子,才以藉口所推脫。

這第二天,賜婚的聖旨就下來了,前世囂張跋扈的她哪裡肯接,腦子跟摔下馬被摔壞了一樣,居然當場拒接聖旨,氣得國公爺差一點心臟病發作。

夜錦雲在京都呆的時間不長,自從她拒婚後,夜錦雲沒有再來找過她,說起來除了最後一面,這十三年間兩個人竟然是一面也未見。

穆沁瑤愧疚的不行,想起上一世夜錦雲最後自刎於她的墓前,她的心止不住的悲痛。

好在如今重活一世,終於有了機會,她要好好彌補自己的過錯,抱緊未來相公的大腿,殺小人滅奸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