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初沒再回答,轉身走進屋去,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屋裡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晏初自腰間取出火石打燃,然後熟練地找到蠟燭,很快,黑暗的房間便被微光照亮。
藉着燭光,雲朵這纔看清這原來是一間書房,儘管周遭滿是蛛絲,可書架上的書卻沒有落上多少灰塵,像是有人時常翻動一樣。
晏初擡着蠟燭在書架上照過一遍,然後自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他將蠟燭遞給雲朵,打開迅速翻了一遍,果然從書頁中間發現一封信。
他撕開信封抽出信紙迅速瀏覽了一遍,然後一擡手藉着燭火將信燒掉。
十年來,他以蘇離宣的身份,重新在民間召集到許多蘇家舊部,除了如長康這樣的少數幾個親信外,他從未在他們眼前露過面,一直以這種方式掌控着下屬的行動,佈置着他的計劃。
晏初在案桌抽屜裡拿出紙筆,迅速將指示寫在紙上裝入信封,夾入那本書中放回原位。然後又以同樣的方式在找到另外一本書中的信,做出批示放回去。
這個書架,便是他的棋盤他的沙盤,每一本書,都代表着一支精銳的隊伍,蟄伏在大魏的每個角落聽候差遣,等待那一天的來臨。
雲朵默默爲他舉着蠟燭,不經意瞥見他信中的內容,狐疑和害怕同時涌上心頭,那些信她沒有看全,但憑寥寥數語,她便猜到他一定在做很危險的事,而這些事似乎還和謝蘊慈有關係。
想到這裡,雲朵不由憂心忡忡,謝蘊慈在她印象中,就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反動份子,縱然被招安了,她還是對他沒有半分好感,她打心眼裡不希望將軍和他扯上關係。
正在出神,晏初突然轉頭吹滅了燭火,屋子登時重新陷入黑暗,雲朵正欲尖叫,晏初已經伸手捂住她的嘴,攔腰將她抱住拖至書架後藏匿起來。
雲朵心跳得厲害,她感覺到自己的後輩貼着晏初的胸膛,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她在他手心動了動嘴,晏初卻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
“有人,別出聲。”
雲朵這才明白過來,立馬屏息靜氣。
果然晏初話音才落,門便咯吱一聲被人推開,一人提着盞燈籠走了進來,待看清來人面容,雲朵不由瞪大眼睛。
謝蘊慈!
竟然是謝蘊慈!
雲朵身後的晏初明顯身體一僵,但又很快恢復平靜。
謝蘊慈將燈籠放在一旁,一個人在案邊呆坐了半晌,兩眼空洞地望着房間出神,許久之後,才輕嘆一聲道。
“離宣,我回來了。”
雲朵感到晏初勒在自己腰間的手慢慢握緊,直至謝蘊慈起身,提着燈籠走出去,才逐漸鬆開。
晏初閃身向外望了一眼,確定謝蘊慈已走向祠堂方向,才拉過雲朵。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
雲朵忙點頭,兩人輕悄悄地順着長廊沿途返回,沒走幾步,晏初突然眸光一閃,停下腳步飛快地向檐上瞥了一眼,然後便緊促雙眉,搖頭道。
“謝蘊慈這笨蛋被人跟蹤了。”
說畢,他丟下雲朵縱身點地,無聲地躍上屋檐。
雲朵急趕兩步想去追他,卻又生生止住,因爲圓月之下,她看見屋檐上不僅有晏初一人,不知何時,十來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將晏初團團圍住。
晏初立在鳥翅飛檐之上,獵獵白袍被風鼓起,他目光掃過眼前這羣人,那一雙雙眼睛似訓練有素,甚至有些熟悉,他心下一沉,很快便猜到他們的來歷。
這幾個人,必定是秦百越手下的暗影部隊裡的一支小分隊,他們個個身懷絕技,而所執行的都是一些見不得光的任務,曾經,自己也是從那裡出來的……
那幾人和晏初打了個照面,眸中均是閃過一絲驚異,這越發坐定了晏初的猜測。看來,他們跟蹤謝蘊慈已有一段時日了,一直以來謝蘊慈低調行事,他們只好蟄伏,可今日,是他故友蘇離宣的忌日,他一時忘情,竟獨自來到蘇家的老宅祭奠,謝蘊慈身手又遠不及晏初,又心思恍惚,沒有發現也在情理之中。
可偏偏,今日晏初也在。
看來,今天是不能讓他們活着回去了。
晏初暗歎一聲,本來,他是不必暴露自己的,可是他不能坐視謝蘊慈被秦百越抓住把柄,於是,他身形猝起,在對方還來不及作出反應之前,青霜長劍已然出鞘,一道冷光翩然而至,在一方屋檐之上與十多個暗影衛展開了搏殺。
雲朵在底下看得心驚膽戰,攥着前襟,目光緊隨着那道雪白身影,心中祈求着他能全身而退。
晏初武功卓絕,而暗影衛也不是等閒之輩,尤其以一敵衆,縱然他比他們都強,但也難免纏鬥不休,晏初擔心謝蘊慈從祠堂出來,決定速戰速決,只見他眼中寒芒閃過,匯聚真氣於掌心,催動劍氣,使出一招十九式的無影劍法來,一時間,劍光竟不是一束,而是無數同時襲來,衆暗衛乍驚之下,猝不及防,紛紛被穿心而過,滾落房檐。
其中一個暗衛不甘就死,瞥見廊上等待的雲朵,擡手袖中一點寒芒射向她。
晏初一驚,忙閃身躍過去,硬生生在半空中追到那枚暗器,一劍劈成兩半。另一名暗衛已然落地,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向雲朵發出最後幾枚暗器,此時晏初身在半空,眼見欲救不及,只得催動畢身內力,以超常的速度落至雲朵身邊,擡袖替她將暗器盡數拂去,由於用不當之術強催內力,一時真氣逆流,後力不繼,動作慢了一步,有一枚暗器便沒入他肩頭。
晏初悶哼一聲,雲朵忙扶住他,又急又痛。
“將軍!你怎麼樣?”
晏初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正欲說話,突然顏色一變,將雲朵推開,自己翻身避入旁邊的一間屋子裡去了,迅速閉門。
雲朵不明所以,正要叩門,卻見謝蘊慈握着長劍,滿面警惕地從祠堂內一路踏行而來。
雲朵知道晏初的意思,便狠心轉過身去。
謝蘊慈躍至她身前,冷峻神色驀然一收。
“陸姑娘?”
他扭頭看了一眼院子裡橫七豎八躺着的暗衛屍體,難以置信地凝視着她。
“你乾的?”
雲朵知道自己即便認下他也不會相信,想了想道。
“不是,這些人跟蹤你,有人……有人替你殺了他們。”
謝蘊慈聞言,雙眉擰起,躍過去查探了屍體一番,片刻後確定是秦百越手下的暗影衛無疑了,驚怒的同時,又心生狐疑,如果不是她,那究竟是誰……會冒着危險,對他施以援手?想來想去,這個皇城,除了她,根本沒可能有別人會爲他這麼做,可憑她那點拳腳功夫又……
“究竟是誰?”
謝蘊慈起身,握住雲朵雙肩,誠懇地問道,雲朵沉默了一下,扭過身去。
“是一個對你……很好的人。”
謝蘊慈見她不願說,便也不再勉強,對於陸雲朵,他完全信得過,他猜測,這個所謂對他很好的人,必然是她安排的,她不僅聰穎,還如此神通廣大,重要的是,她是真心想幫自己……
“你、你快走吧!”
雲朵催促着,她現在十分擔心晏初的傷勢,可謝蘊慈在這裡,他就不能現身。
謝蘊慈注視着她的背影,不但沒有走,反而柔聲問道。
“陸姑娘,你也是來祭奠蘇家人的麼?”
雲朵沒明白他的意思,卻聽謝蘊慈嘆氣道。
“這裡是我的好朋友,蘇離宣的家,我和他,幾乎從出生就在一起,他不但繼承了蘇伯伯的英勇才智,還繼承了蘇伯母的出衆外貌,真是極其出色的一個人,可惜這樣的人,卻偏偏英年早逝,他若是活着,如今我便不會孤軍奮戰,終日惶惶……”
雲朵心聽得一愣一愣的,她總覺得被謝蘊慈形容得如此優秀的這個人,古來稀有,遍尋五湖四海,怕也只有晏初能與之媲美吧?
想起晏初,雲朵更加焦急了,跺腳道。
“你怎麼還不走!”
謝蘊慈不懂她爲什麼急着趕自己,但她是個有主見有謀劃的人,她必然有她的道理,他剛欲擡腳,但見天色暗沉,又不由柔聲道。
“天那麼黑了,你不和我一起走嗎?”
雲朵立馬拒絕。
“不用了,我……我不想被別人看見。”
謝蘊慈想了一下,點頭道。
“也是,不知道秦百越那老匹夫還有沒有後手,萬一被人盯上,你也危險。”
他伸手握了雲朵的肩膀,低聲囑咐道。
“我走了,你千萬當心些!”
“快走!”
雲朵慌忙掙開,片刻才扭過頭,見謝蘊慈的身影穿過重重庭院,她才迫不及待地推開房門,在黑暗中壓低嗓子喚道。
“將軍!將軍你在哪裡,將軍?”
許久都沒有得到迴應,雲朵幾乎哭出來,她忙不迭跪在地上四下亂摸,直到觸到一幅溫熱的胸膛,晏初才虛弱地輕輕呻吟了一聲。
雲朵喜出望外,連滾帶爬地摸到他身邊,此時她的雙眼漸漸適應了黑暗,這才依稀看見晏初氣息奄奄地靠在牆角,肩頭被血浸溼了一片,傷口還在不斷往外冒血。
雲朵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地用手去堵他的傷。
“啊!怎麼會傷得那麼重?”
在她的認知裡,晏初是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城,永遠那麼強勢,那麼所向披靡。她沒想到他也會受傷,也會有撐不住的時候。
晏初緩緩睜眼,有氣無力地答道。
“這暗器淬過毒。”
“毒?”
“沒錯……這毒叫做枯葉,中毒的人……在一夜之間,全身真氣慢慢抽離,直到力竭而亡,過程如同樹葉漸漸枯萎。”
雲朵起初呆呆聽着,直到他說到力竭而亡,錯愕之後整張臉都白了,然後突然大哭起來。
“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因爲救我,就不會……”
晏初打斷她。
“好了,別哭了,煩死人了。”
“可是、可是……”
晏初瞪了她一眼,艱難地撐起身子。
“我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死,靈山上有一種丹姝草,可解此毒,你……扶我起來,現在還來得及。”
雲朵高懸的心終於落地,胡亂擦了把淚,小心翼翼地扶着晏初站起。
蘇府大門前,月光如水,晏初無力地靠着門前的石獅,雲朵飛跑過去將踏雪牽來,扶他上馬,推着晏初吃力地爬上馬後,雲朵也縱身跳上馬坐在他前面,緊緊握住繮繩,她知道這種時候,必須靠自己了。
雲朵咬咬牙,一夾馬腹,踏雪便四足騰空,飛奔起來。
心急如焚地跑了不知多久,雲朵感覺到晏初的頭垂靠在了她肩上,耳熱心跳了一會,她突然意識到什麼,試探性地低喚了兩聲。
“將軍、將軍?”
身後的人沒有回答,雲朵大驚失色,大喊起來。
“將軍!將軍!”
只聽晏初氣若游絲地道。
“激動什麼……我還沒死。”
“哦、哦!”
雖然被他罵了,但云朵還是破涕爲笑,在這漫漫黑夜裡,能聽到他的聲音,感覺到他的體溫,此刻對她來說竟是莫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