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小院,雲朵舉着碗水跪在碎磚頭上,弟弟慄生在她身邊跑來跑去,不時抓一把沙灰故意灑在她身上,扮着鬼臉,學他娘罵道。
“喪門星!喪門星!”
雲朵低着頭只當聽不見,此時繼母董氏從屋裡找了藤條出來,惡狠狠抽她背脊。
“你這個喪聲喪氣的喪門星!家裡這麼窮,你不說勉力幫補,笨手笨腳光會砸東西!我知道你心裡沒認我做娘,一心盼我早死,今個兒摔只玉簪,明個兒就該摔我了是不是?”
蓮花看着母親責打雲朵,抓了一把瓜子靠在門框上邊磕邊添油加醋道。
“娘,你先別管簪子,且問問她這月工錢哪裡去了?家裡可等着錢買米下鍋呢!”
董氏一算,果然到日子了,往常這天,雲朵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交工錢,今天她連提也沒提,必有蹊蹺。
“死丫頭越發出息了,如今索性連工錢也不交了?不交?還等我問你不成?”
肩上捱了一記藤條,雲朵縮着肩膀含淚解釋。
“我、我不小心摔了孃的簪子,想着重新給娘打一支,所以,把、把工錢用了……”
“那簪子呢?”
雲朵語塞,聲音越發小了。
“回來的時候,遇上將軍進城,人太多,我沒留神把簪子給丟了……娘,我錯了,我會先去和小鷲借……”
董氏不等說完,早一巴掌糊在她臉上,雲朵被打得身子一歪,手裡的碗滑到地上啪一聲摔碎了,潑了她一裙子的水。
慄生拍手嚷嚷。
“喪門星又把碗摔碎了!”
蓮花吐了瓜子皮,剛想說什麼,擡眼看見陸木匠回來了,嗤笑着轉身走回屋內去。
陸木匠忙碌了一天,又乏又累,回到家就見妻子又在責打女兒,趕緊上前攔住。
“這是怎麼說?雲朵不好,你罵她兩句便罷了,怎麼又打她?”
董氏啐了陸木匠一口,罵道。
“你的好女兒現欺負到我頭上來了,連我的陪嫁玉簪都摔了,我跟你受窮受苦過這窩囊日子,你只知道心疼女兒,怎麼不知道我的苦處?”
陸木匠道。
“那簪子你平日又不戴,摔了就算了吧,雲朵也不是故意的……”
董氏聞言,一指頭戳到陸木匠腦門上。
“你要有本事給我買金的玉的,縱然摔一百根我也不心疼,你看看你那慫樣,我當初瞎了眼纔會跟你,家裡窮得叮噹響,要什麼沒什麼,我自己命苦就罷了,怎麼知道慄生也要跟着命苦,哎呀呀!日子沒法過啦!”
董氏說着,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拍腿嚎哭起來。
陸木匠心煩不已,又不願與她拌嘴,摔手徑自進屋。
董氏哭了一陣沒人理,也覺無趣,招手叫過慄生吃飯去了。
雲朵這才掙扎着站起來,拉起裙襬看了看,膝蓋一片青紫,背脊上火辣辣地疼,她長嘆一聲在石階上坐下,悽苦地望向高懸的月亮。
雲朵七歲時死了親孃,陸木匠覺得家裡沒個女人始終不像話,由鄰居王婆牽線娶了新寡的董氏。董氏淚漣漣地帶着女兒蓮花嫁過來,一開始還守些本分,對雲朵也算勉強過得去,五年後有了慄生,本性便漸漸顯露出來,一朝騎到陸木匠頭上去,對雲朵更是非打即罵,一日不如一日。
陸木匠本來有些後悔這門親,但他爲人老實,加上有了兒子接續香火,更被董氏轄制得死死的,對於女兒的境遇,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去年他把雲朵聘給了東街趙鐵匠的兒子趙春來,只待今年九月雲朵滿十八歲就過門。因此陸木匠常勸女兒再忍耐幾月,雲朵打小就認識春來,她覺得對方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於是對這門親事很滿意。
雲朵嘆了口氣,盼着九月快點到來,嫁過去以後不僅繼母不會再欺負她,夫妻兩人你打鐵我織布,勤勤懇懇,日子定然比現在強十倍。
一陣歡笑打斷了思緒,她站起身,向屋內望了眼,想到自己雖有個家,卻又似無依無靠,想起過世的母親,不僅悲從中來,伴着夜色默默走出家門。
秦府,慶功宴結束,秦百越已是喝得半醉,晏初將他攙扶回房,親自接過大丫鬟珍珠手中的醒酒湯,細心地吹過喂到秦百越脣邊。
秦百越喝了兩口,推開碗,捉住晏初的手。
“鳳川那臭小子哪裡去了?”
晏初遲疑,一旁的珍珠搶先答道。
“少爺恐怕是喝多了,我見兩個舞姬攙他回房去了。”
話雖未說明,秦百越卻已瞭然,重重哼了一聲。
“沉迷酒色,始終難成大器!”
晏初勸道。
“軍中生活嚴酷,鳳川生來率性,沛城這一年來他已十分節制,如今偶爾放縱,倒也不妨,恩師何必太過苛責。”
秦百越搖頭。
“他若能有你一半,我秦家也算後繼有人了,唉,不提他,阿初啊!我今天聽皇上話中的意思,是定要將汝玉公主許配與你了,你要把握好這個機會,收斂鋒芒,立穩腳跟,要知道,兵權在握的功臣,對於上位者而言,不僅是功臣,也可能是眼中釘,要想自保,除非你對他沒有威脅。”
晏初神色一閃,終究垂眸。
“晏初記住了。”
他扶秦百越躺下,並細心地替他蓋上起被子。
“時候不早了,恩師早些休息,飲酒傷身,還是少飲爲妙,可惜晏初無酒量,不能代您應酬,往後這些酒宴,您還是能推就推的好。”
秦百越欣慰一笑,拍拍他的臂膀。
“好孩子,還是你心疼爲師,夜深了,你也回去吧……”
晏初應了,珍珠放下帳子,回頭對晏初一笑,兩人方閉門出去。
珍珠送他至院中,晏初突然站住腳步,回身對她拱了拱手。
“夜黑路滑,姐姐還請回去吧!”
珍珠微有些失落,卻見晏初從袖中取出一支翡翠鐲子,遞到她面前。
“我也不知女孩家喜歡些什麼,聽聞沛城翡翠水頭尚好,便替姐姐選了只鐲子,只當謝謝姐姐替我照料恩師。”
珍珠接過鐲子捧在心口,紅透了臉。
“奴婢多謝將軍,將軍……對人這麼好,奴婢全都記在心裡,只望將軍也不要忘了、忘了奴婢。”
晏初微微一笑,雙眸清冽如水波,珍珠低下頭,臉更紅了。
出了秦府,晏初確定四下無人,方站定,提高聲音。
“長康!”
大槐樹上縱下一條身影,躬身對晏初作禮。
“將軍!”
晏初嗯了一聲。
“事情都辦好了?”
長康點頭。
“萬無一失,秦鳳川平日飛揚跋扈,早就樹敵不少,此次在殿前對將軍的妒忌嘴臉衆人都看在眼中,不滿秦鳳川的幾位大人那裡,我已安插了暗人,只等抓他把柄,不過秦老頭爲人滴水不漏,卻不太好辦……”
晏初冷笑。
“老狐狸狡猾得很,此次破沛城的功勞,他原本可以全攬在秦鳳川身上,之所以沒那麼做,不過是想讓我做出頭鳥,轉移皇帝的猜忌罷了。如今未能如願,又有要我收斂鋒芒,放棄兵權的意思。”
長康目光一閃,笑道。
“有公主在,皇上怎麼可能猜忌將軍?這世上啊,無論是丫鬟貴婦,鄉野村姑,但凡是個女人,就沒有不喜歡將軍的!”
晏初知道方纔的一幕被他窺到,不由瞪了長康一眼。
“少貧嘴,替我備馬,我要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