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故人

故人至,心靈通。

賀蘭尊緩緩轉過身,習慣四十五度角的方向朝身後大樹的枝幹仰望,卻意外發現妙齡女郎不知何時將半個身子藏到了樹幹底下,併骨碌着一雙明亮的不諳世事的眼睛,遠遠的些許羞怯地與之對視。

四年來,這是他們的第二次對視。

澄澈的瞳孔,既陌生又帶着一絲不一樣的情愫。

身處詭異之地,脊背有些發涼的蘇祁和陳侑也相約緩緩回過了頭。對於闖入視線中的那一抹黑紅色,兩人是既驚嚇,又呆愣和疑惑,可謂是神情豐富。

回過神的賀蘭尊,漸漸起身,眼神之中帶着莫名的渴求,朝着紅衣斗篷少女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而就在他準備伸手去觸碰少女置於樹幹上的纖纖玉手時,少女卻突然一個轉身,逃向了後方密林。

賀蘭尊緊追其上。不想,那一抹黑紅色還是瞬間消失視線。

“殿下,殿下!”蘇祁和陳侑很快地跟了上來。除卻護衛賀蘭尊,他們也好奇那還來不及看清容顏的少女。

“噓!”只見賀蘭尊利落舉起食指至脣邊,示意蘇祁及陳侑安靜。

周邊的空氣寂靜得令人覺得有些窒息。

環顧一週後,賀蘭尊徐徐合上雙眸,以耳聽八方,以鼻聞萬物。

片時,他的嘴角終於如彎月揚起。

東南數十米方向,妙齡少女正蹲在一棵灌木後面,纖細玉指無聊地撕扯着一張灌木葉子。

飄忽若神,幻影瞬步,賀蘭尊很快來到少女的身邊,並再次將手緩緩伸到了少女的跟前去。

那眼似秋天的水波,清澈,漾動。

那笑如冬日的太陽,溫暖,富含生機。

擡頭凝視對方半晌,少女似是相信而又不確定地將手輕輕放置到了賀蘭尊的掌心之上。

一眼數春秋!

記憶回涌,那是第一雙在少女的記憶中出現的眼睛,微懼卻又不懼,微暖卻又淡漠異常。

“你叫什麼名字?”指腹輕抹了抹少女有點髒污的眼角,賀蘭尊溫柔詢問。

那年那日,少女睜眼未多時,便又再一次緩緩合上。全程,賀蘭尊只顧盯着少女毫無靈動之氣的大眼睛,如同在看着一個將死之人漸漸死去。殊不知,當時守墓人已歸來,並發現了他的蹤跡。當然,他最終還是成功逃離了出去。並且這些年,每次勝仗而歸,閒暇之餘,他都會想着再一次進入死亡谷,撩動那雙靜如死水的眼睛,儘管每每被成羣出現的毒物擋在了死亡林外面。

少女沒有回答賀蘭尊的話,就像是在探索那蒼穹奧秘似的好奇地盯着賀蘭尊的瞳孔,彷彿想在其中找尋些什麼東西。

見狀,賀蘭尊只好擅自做主給少女取了名字,隨後才徵求意見道:“夢!就叫賀蘭夢兒,可好?”

賀蘭夢,字驚鴻。驚鴻一瞥,如幻似夢。

片霎,少女卻是自顧自的脫口而出:“吾想要汝之眼。”

至此,一旁的蘇祁和陳侑被嚇得趕緊拔劍護駕。

然而,賀蘭尊卻是無所謂地道:“你若是想要,便可以隨時拿去。不過,你可要想好了。挖走了,可就沒有了。”

聞言,少女的指尖驟然停留在了半空,神色困惑非常。

不知不覺,夜幕已經真正降臨。蘇祁和陳侑提着火把走在前頭,小心翼翼地爲賀蘭尊和賀蘭夢開路。然而,隨着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他們依舊沒能找到來時之路。

“殿下,看樣子,我們是迷路了”,陳侑上下揮動了幾下火把,發覺周邊的環境都陌生得異常,爲避免暗夜行路易沾惹到毒蟲毒物,於是建議到:“不如先找個地方休息,等天明瞭再行路。”

哪知就在這時,身後的賀蘭尊突然發出了“嘶嘶”的吃痛聲。

蘇祁和陳侑緊急回過頭。只見,賀蘭尊背上的賀蘭夢正如同吸血怪物,狠狠地咬着賀蘭尊耳垂下方的脖頸不放。

兩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面目表情如此猙獰的賀蘭尊,一時竟忘記了趕緊把賀蘭夢從賀蘭尊身上拖離開去。等到他們徹底反應過來時,賀蘭夢又已經漸漸停止了她的動作。

“餓了?”賀蘭尊對賀蘭夢的溫柔問話雷得蘇祁和陳侑裡內外翻。

賀蘭尊雖不是什麼冷麪閻王,卻也是九州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戰神,如此溫柔細緻的一面,確實難得一見,更別提數個時辰內還頻繁見到過多次。

明確賀蘭夢意圖後,賀蘭尊纔對蘇祁和陳侑吩咐道:“原地休息!”

輕風蕩得賀蘭夢腳踝上的鈴鐺脆脆作響,節奏分明。

賀蘭尊看着鈴鐺有些出神,少頃,還是將賀蘭夢輕輕放到了地上。

生火,取水,烤餅,分工有序,一氣呵成。野外生存能力訓練有素的鐵騎士兵很快爲賀蘭尊整理出了一片舒適之地。

看着賀蘭尊率先遞過來給她的麪餅,賀蘭夢用指尖截了小塊,低頭放進嘴裡,嚼了三兩下後,便含着。

賀蘭尊看得那是一個趣味盎然,隨後,不僅戳了小塊放進自己的嘴裡,還像給小鳥餵食似地喂起了賀蘭夢。

對面的蘇祁和陳侑看得瞠目結舌,對兩人的關係更加不明所以,只知道他們殿下此番吃完一張餅的時間寬裕得足以讓他們在行軍打仗時解決敵方首領。

一夜安穩,不代表無事發生。因爲,原本要守夜的蘇程二人竟然睡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香甜。只是,倚靠在其身上的那人兒還在,所以,賀蘭尊並沒有因此表現出任何的意外。

隨着天空愈漸明朗,賀蘭夢微眨了幾下眼睛,以示即將醒來。

全程含情脈脈地注視着,當賀蘭夢徹底睜眼的剎那,賀蘭尊柔聲問道:“醒了?”

“嗯。”眼睛依舊專注於自己的世界,但此番,賀蘭夢至少是輕輕應了賀蘭尊一聲。

喜出望外?賀蘭尊脣角的微笑不自覺地揚起。

沒有任何理由,緊接着,賀蘭尊突然就下了回城令:“收拾一下,準備回去。”

冰血紅蓮尚未找到。但聯想到日前火燒山的情況,儘管困惑非常,蘇程二人還是謹聽了命令。

“說來也奇怪,咱在這死亡谷中雖迷路了半宿,但是迄今爲止好像都沒有再遇到過那些成羣結隊出現的毒蟲和毒物。”返程途中,蘇祁看着四周空蕩蕩的山林,心裡疑惑萬分。

陳侑也明顯感覺到了和來時不一樣的變化:“那些個毒蟲霧障顯然是人爲操控的。”

對此,蘇祁無比同意:“細想昨天的情景,如果咱們的行蹤被這谷中之人所知,只怕早已屍骨無存。”

“所以還是要小心爲上。”

蘇祁和陳侑你一言我一語,分析着死亡谷的情況。偶爾因風起而舉劍的緊張兮兮的模樣,讓坐在賀蘭尊身後一臉無邪的賀蘭夢忍不住哼然笑了一聲。

蘇程二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想尋找那隱隱哼笑聲的來源,卻見紅色戰馬赤鷹之上的賀蘭尊淡然如常,只道是二人疑慮深重。

百米外,雪婆婆靜靜地看着賀蘭尊一行人漸行漸遠。

如今,幽州人心異動,再加上風清堯的執着追殺,死亡谷已不再安全。雖不明賀蘭尊此番出現的目的,但是,憑着過去四年對賀蘭尊的瞭解,雪婆婆莫名相信,即便賀蘭尊最終識破其主身份,對幽州確有所圖,也不會危及其主性命。

衛嫄聽聞賀蘭尊即將歸來後,扔下訓練中的將士,便興奮地快馬加鞭地從驍騎營趕赴主帥府邸。然而,府邸前的光景卻讓衛嫄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不見。

賀蘭尊的尊貴坐騎上,正坐着一名身穿奇異服飾的妙齡少女。她看不清少女被怪異斗篷遮擋住的神色,只知少女小嘴紅脣,手如柔夷,膚如凝脂,衣裙的褶襉下,玉足芊芊,鈴兒瓦亮。

賀蘭尊溫情脈脈地伸出手去接過賀蘭夢的整個身子,不顧將士們異樣的神色,一路抱着向府邸走去。

將其輕輕放到主臥的牀榻上,賀蘭尊對身後緊跟進來準備隨時伺候的丫鬟雲翠道:“去找幾雙新的女靴來。”

“是,殿下!”雲翠應。

府外,衛嫄還是無法相信眼前所見,逮住正在整理馬鞍的蘇祁的交領,怒問道:“她是誰?”

“額,這個,其實我們也不清楚。”瞭解衛嫄心思的蘇祁忙打哈哈,示意不知情,待衛嫄被震驚得稍微鬆手後,趕忙牽着馬,迅速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從始至終,蘇祁和陳侑都未曾想明白,他們的殿下怎麼會對一個突然出現的來歷不明的女子關懷備至。

“誒,陳侑,你說,殿下和那女郎是怎地一回事?”馬廄前,牽馬回廄的蘇祁正巧遇上正在餵馬的陳侑,不免八卦了起來。

對此,陳侑卻是興致缺缺,道:“這不是你我該打聽的事兒。”

“如果再這般發展下去,衛副將這些年對殿下生死相隨的感情怕是要被辜負了。”

“比起這些兒女情長,我們是不是更應該關心殿下和冰血紅蓮的事?”

看得出來,當天,他們的殿下和那女郎並非第一次相遇。但是,這不代表那女郎不會給他們的殿下帶來人身危機。從兩人相處的種種跡象來看,陳侑有些擔心,正值氣盛之年的賀蘭尊會因此沉迷於女色,忘記了最重要的事。

“要我說,這冰血紅蓮就是陛下想爲難咱殿下的一個藉口。就怕三個月之後,辦事不力的罪名就得給咱殿下落實了。”

“所以,我們要有所準備,爲殿下清除一切不利因素。”

······

雲都安平王府,常伴青燈下的姬太妃正在誦經禮佛,忽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只見,老奴馮裕恭敬地推門而進,將一封寫有忻州城情況的書信向姬太妃雙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