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渭水後,大軍一分爲二。
於宏同林鋒楠率邰大軍主力疾逼倉州,方愷麾下風聖軍同賀喜所轄鄴齊大軍並師北上,揮鋒直指順州燕朗親部。
時日入夏,中宛境中西北廣川淫雨霏霏,草長泥積,大軍輜重行之慢,賀喜命方愷率風聖軍精銳爲前哨先行,令江平統步兵及攻城利器於後,自領鄴齊輕騎三萬疾行軍,十日便至順州城下。
先抵之部又分東西兩軍,於城外三十里處屯營安寨,不急於攻。
暮下時分,雨線如銀,絲絲瀝落。
大營之中靜謐非凡,水色霰淡,湖天碧草間墨雲雖蕩,卻渾成一副尖毫掃就的白宣之畫。
遙遙天地間,清雅得緊。
只不知將來何時會血濺萬川,戰聲轟隆,擾沒了這一方素心之靜。
英歡立在帳邊,眼前簾布掛起未落,撐手於帳柱一側,看雨點飄飛,遠處月隱雲現,久久都不動一下。
東面忽有馬聲,數騎倏然而過,快得辨不清人形。
又過了一刻有餘,才見遠遠一人小跑過來,身形瘦削,甲冑不似尋常之人,也未着盔。
她定眸,衝那人所過之向冷聲一喚:“曾參商。”
那人聞聲立時停下,轉了個身,瞧見她在帳邊站着,便又匆忙掉頭,一路逆雨跑了過來。
“陛下。”負手垂,聲音低透。
英歡看她一眼,揮手一掃帳簾,轉身向內,“進來。”
曾參商一抖身上落雨,跟在她身後進了帳中。一字不吭。臉色不甚自然。
英歡回頭睨她,劈頭便問:“今日仍隨方愷去城下叫戰了?”
曾參商點頭,眉頭小動,站得更是老實。
連續八日,日日都由方愷率五千人馬,於順州城下冒雨列陣,擂鼓叫陣,欲誘燕朗率軍出城以戰。
江平所領步兵及攻城之器遲遲未到。若想求勝,便只有挑敵出城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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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爲二軍主帥,此策自是知曉,而賀喜於東西兩面設伏兵多日,等的便是燕朗會上當出城。
可燕朗沙場滾刃多年,自是不會輕易上當,因是連續多日,順州城上都無一點反應。任是方愷如何佈陣叫罵,都似音沉大海。
但仍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以賀喜之謀略,又怎會堅信燕朗會隨意出城;何況連她都能料到,方愷又怎會鍥而不捨地日日與敵叫陣。
將帥言辭之間雖不露痕跡。可卻處處透着古怪。
英歡看曾參商只低着頭看腳下,不禁挑眉,伸手勾了她的下巴。定望着她,道:“今日大營之中何以這般空謐?往日留營兵馬,今日都去了何處?”
曾參商不敢低頭,可也不擡眼,臉色微紅,半晌才小聲支吾道:“鄴齊皇帝陛下又往東西兩面增派了些伏兵,所以……”
英歡眸冷,好半天才鬆了手。“退下罷。”
看着她飛快退出帳外。形沒入雨幕之中,才低眼冷笑半聲。
欺泡之罪。她倒是不怕!
英歡蹙眉轉身,在帳中繞了小半圈,臉色愈僵了。
到底何事,能讓曾參商都瞞她不說。
黑馬蹄揚泥飛,一路踏雨而來,風風火火如雷過天際。
雨水沿着玄甲邊緣滑成一條白亮細線,待人翻身下馬之時,陡然裂成粒粒極小的雨花,四濺開來。
賀喜大步入帳,擡手摘盔之時隨意擡眸,一下便愣在帳口。
英歡端端坐在他帳中案前,一身絡璃薄甲映着帳中燭火之光,愈顯色厲,臉上無甚表情,只眸底有些淡光,看他進帳,卻不言語。
他只僵了一剎,便微一勾脣,慢慢將頭盔取下,一甩其上積雨,幾步走過來,低聲道:“怎麼來了。”
“主帥視帳。”她輕輕開口,語氣淡淡的,目光隨着他的動作而走。
他眉間有淺淺的褶皺,腳下停了停,將手中頭盔扔去一旁,卻不卸身上甲冑,看着她道:“這麼晚了,早些回去歇息。”
英歡忽而起身,繞案而出,走近他身旁,擡眸盯着他,伸手擦了擦他臉上地溼雨,“不卸甲,是打算還要出去?”
賀喜眸底一黑,一把扯下她地手,“還要去巡營。”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會兒,才轉過身,“當我蠢不成?”停了停,又道:“大營中還剩幾人幾馬,需得你去巡營?!”
他沉眉不言,側身幾大步走去坐下,大掌往膝頭上一撐,冷聲道:“不勞你操心。”
她一下書便火了,飛快回頭,見他板着一張臉抿着脣,不由更是惱怒,微一咬牙,道:“你奇兵詭謀,此次又想將我撂在大營中,自己出去行何險計?”
竟是沒想到,她一路跟他來到此地,他還是想揹着她,一人獨行!
他只閉了嘴不吭氣,眸底沉黯似墨,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見他玄甲溼漉漉的,額上還掛了水珠,在這大帳之中,不擦不換,竟也不嫌冷。
兩人相視良久,誰也不再開口,靜夜如海,**溺人。
燭火之苗忽地一跳,嘶的一聲。
英歡微一蹙額,眸書動了動,再開口時語氣弱了不少,“你既是不說,我便不走了。”賀喜登時起身,彎身拾了頭盔便要出帳。
她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冷笑道:“你若是走,那我便跟着你不離。”
他足下頓住,狠狠一丟盔,轉身扯她入懷,滾燙的脣舌壓下來,咬住她的紅脣,撬開她貝齒,一路猛進,攪得她心神俱碎。
半晌才離了她的脣,頭抵在她前額上,深吸了一口氣,啞聲道:“莫論如何,都瞞不過你。”
她挨在他胸前,任雨水沾了一甲,伸手去抱他。
輕輕一嘆氣。
他親了親她的臉,沉沉又道:“今日才命大軍出營,僞作糧草不足之象,向南佯退。”
她霎時明白過來,驚然一挑眉。
原來先前種種,都是做戲……知燕朗定不會受激出戰,才日日都去叫陣,拖了這麼些時日,輜重之部至今未到,若是此時裝作糧草不足往南退走,倒也能叫順州城中守兵輕信。
由是才能誘燕朗派兵來伐潰退之軍。
她臉色變了變,“爲何串通上下,瞞我不說?”
他低頭,目光落在她腰間掛地狄風佩劍上,眉間略陷,環在她腰上的手收了回來,半天不說話。
她一急,又道:“若是出兵,帶我一道去,可好?”
他臉色驀然一沉,寒聲道:“這便是爲何要瞞你的原因!”
知她欲爲狄風報仇,屯兵於順州城下多日,兩面大軍呼吸相聞,血濺沙場一觸即,只消一提燕朗,她便眼冒血色,恨不能手刃其級。
她聞言,臉色瞬時一冷,撇眸不再看他。
帳外忽然響起人聲,“陛下!”
賀喜立時側身,“進來!”
來人一身雨水亂泥,才一入帳,也未看裡面有誰,垂便報:“探馬回報,順州城中出兵,約有三萬之衆,直朝大軍南退之向行去!”
他挑眉,臉色略變,“何人領軍?”
“遙見帥旗,應是燕朗親率精騎出城!”
他二話不說,彎身撈起頭盔,吩咐那人道:“傳朕之令,集營中所剩人馬,不得明火,至東面營門候駕!”
南面退伏之兵可趁勢圍剿其軍,而他自會領兵從後截其退路!
英歡見狀,心底不由一揪,擡手探上腰間掛劍,急急上前半步,盯着他的後背,嘴脣動了動,就要開口。
賀喜忽而轉過身來,眸間有火,神色又與先前不同,低聲堵了她的話:“既是燕朗親率大軍,我便帶你一道去。”
注:騎兵攻城誘敵以出之計,是參考當年北魏世祖太武帝拓跋燾攻統萬城赫連昌之部之役,嗯,再加一點親孃的yy,未完,重頭戲在後面。
另:誰再猜戰場上小喜會受傷/小喜會爲救小歡受傷/小歡會受傷……等等狗血情節的話,直接自抽三百大板去,親孃相當無語凝噎。
本來這章想雄赳赳一鼓作氣解決這一仗的,但手頭還有個報告壓着,趕不動了,看看凌晨能不能爬起來再寫一章出來。
抱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