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提前到來的靖難

五月的午後,毒辣的陽光無遮無擋灑了下來,照得整個鎮江如火爐一般,炎熱的天氣下,花草樹木都顯得無精打采,連街上行人都蔫頭耷拉腦袋,走路都沒有絲毫力氣。

鎮江城中心處,徐達的府邸在燥熱的空氣中顯得有些扭曲,熱浪使整座府邸飄蕩起來,顯得那麼的不真實。

徐達府邸內,同樣顯得安安靜靜,只聽見畫眉的叫聲,但是衛兵在熱烈的陽光之下仍然站得筆直,渾身都已經給汗溼透了,戳在那裡象一個個只會呼吸的木偶,由此可見徐達治軍,頗有功力。

府邸裡雖然安靜,但是卻不知道爲什麼,這裡的空氣繃得緊緊的,似乎只要有一點火星,就會讓這裡爆炸,這樣的氣氛沒有人能放得開,全都緊繃着。

這兩天以來,每個夜晚,都有數不清的人影在府邸內行色匆匆的來來去去,不時還有人摔倒,每個人無不臉色凝重,府邸內外的衛兵,更是早早的就加以戒備,每天晚上都加上了雙崗,嚴密的盤查着進出的人。

府邸外面,一旦有百姓無意中稍微靠近府邸,就能聽見衛兵那種帶着氣聲,聲嘶力竭的警告聲音,這也是被保安軍的間諜們鬧的,誰讓保安軍的情報部名聲在外呢!

來往的公務人員神色緊張,來去匆匆,每個人都顯得忙碌,尤其以常茂爲首,這幾天來,常茂每夜醉酒才能睡兩個時辰,時不時的還要被徐達叫去佈置大量的任務,整個人比之前幾個月瘦了十幾斤。

只要任何一個經過訓練,並且有心的情報蒐集人員,都能得出徐達在鎮江準備着什麼舉動,大炮都拉進城裡了,還有什麼可懷疑的。

“大帥,大帥”小而急切的喊聲從房間外面一直傳到這頭的會議室當中,和喊聲一起響起的,是急促的腳步聲。

端坐在室內的徐達淡淡一笑,不動聲色,作爲吳軍的大帥,這些日子他和那些躁動的人們不一樣,一直顯得鎮定,絲毫沒有任何急躁的表現,的確起到了穩定軍心的作用。

腳步聲和敲門聲越來越大,門猛的一下被拉開了,映入室內諸人眼簾的,正是一臉興奮,激動緊張得快要暈倒的常茂,大小眼都快要等同大小了。

常茂穿着全套的軍裝,盔明甲亮,一掃近日的頹唐,這個時候已經滿臉通紅,大張着嘴喘不過氣來,看着徐達他們,一手揮舞着手中的信封,一手就猛地扯下頭盔。

徐達不動聲色,他面前兩個人卻一下站了起來,兩人正是常遇春和李文忠,李文忠和常茂一樣激動得臉色通紅,常遇春卻是一臉難看,瞪了自己的兒子一眼。

常茂喘了好幾口氣,眼鏡直直的瞪着徐達:“大帥,保安軍已經全面完成了軍事部署……”

常茂地聲音大得嚇人,李文忠眼睛一閉,激動得差點要暈過去,徐達卻平靜的道:“這樣啊……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消息可靠麼?”

常茂揮舞着手中的信箋:“剛剛三號密探傳來的消息,絕對可靠,大帥,我們時間不多,必須加快軍事部署了。”

徐達慢慢的接過了信箋,細心的看了一眼,然後緩緩的站了起來,走到了窗臺邊上,三個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含義各有不同,尤其以常遇春的最爲熱切,幾乎要燃燒了起來!

徐達輕輕說道:“李將軍,你意下如何?”

李文忠的血都已經衝上了腦門,想張嘴說話,卻一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閉上眼睛,激動的直哆嗦,手也不由自主的握緊再鬆開,鬆開再握緊。

常茂彎着腰,在一邊恭謹的替李文忠說話:“大帥,我們已經聯絡好士兵,我們幾個人現在雖然不掌握多少實權,但是他們都在朱元璋身邊,在大帥的鼎立支持下,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現在保安軍南下,而朱元璋一力怯戰,親率武力不堪一擊,這都是那些書呆子惹的貨,我們已經集合了五百死士,已經武裝完全,隨時準備清君側,重建朝綱。”

話是很好,但是這位常茂卻說得有點中氣不足,還有點兒吞吞吐吐,畢竟朱元璋白手起家,威勢還在那擺着呢!

徐達只是微笑,常遇春卻微微皺起了眉頭,此時他有所耳聞,據說李善長和劉伯溫等人都贊成和保安軍和談,劃江而治,這純粹是找死啊!

李文忠按住了常茂的肩膀,努力的穩定着自己地情緒,一字一字的道:“我們已經全部準備好了,就等着開始行動!”他的語氣決絕,義無反顧,下了最後的決心。

徐達微微一笑,點頭道:“那就後天開始行動吧,常茂到時會去拜見吳王,他會全力配合的,今天晚上的集結商議事宜,常茂也會全力給你們提供幫助的,我期待你們成功,建立一個不怕打仗的朝廷。“

李文忠等人走後,徐達站在那裡,神色卻是若有所思,只是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常茂低聲道:“大帥,既然已經開始,在下也決定賭上性命,一定要讓這場政變成功,否則吳王絕對不可能跟我們登上同一輛戰車,如果吳王親信臨陣反戈,對我們大大的不利呀!”

徐達卻沒有多激動的樣子,含笑反問:“你覺得會成功麼?吳王身邊,有人還是很忠心的。”

常茂語調同樣堅定:“李善長和劉伯溫都是文官,金陵此刻實力空虛,李文忠又是朱元璋的心腹,他們雖然只有五百死士,但出其不意,一定是一片光明!”

徐達哈哈大笑,只是輕輕一點頭:“希望如此吧,我們就把希望寄託在李文忠他們身上吧!”

徐達不等常茂回答,就大步的走出去:“後天中午,按照時間發動,你在內城配合,而我掌握着軍隊,保持着和你的聯絡。”

天色漸漸的深沉了下來,烏雲在夜空當中低低的垂壓着隱的悶雷聲在天空當中滾過,江南的雨季,正如期到來

金陵街道上面,暴雨前的大風颳得嗚嗚作響,鬼哭狼嚎的,街頭一片黑暗,只有垃圾被捲起,打更防火的人都躲在了街角,整個城市,顯得空蕩蕩而又安安靜靜的,不遠處江水也捲起了波濤,在黑暗中反覆拍打着江岸,發出嘩嘩的聲音。

離內城並不是很遠的地方,有一處荒涼的大宅,是原來屬於元朝一個大臣的產業,金陵城被吳軍攻陷,宅子也空廢了下來,因爲有鬧鬼的傳言,也沒人來佔這裡居住,永遠都是靜悄悄的荒廢在這兒,似乎就從來未曾有人跡存在過一般。

因爲這種陰森的氣息,大白天裡,偶爾有行人經過,都繞得遠遠兒的,還加快速度快步通過那裡,生怕胡黃二仙白日裡顯靈作祟。

在這個暴雨將來的夜晚裡,這個宅子裡,卻隱隱有響動的聲音傳出來,似乎原來主人的陰魂,藉着大風回家了一般,平添了幾分陰森可怖。

宅子裡面,卻是燈火通明,但是窗戶和破損的地方,都用了黑布遮擋起來,一點亮光也透不出去。

屋子裡面滿滿當當的都是人,或蹲或坐,每個人都神色緊張,穿着短裝,幾乎沒有人在交談,只是心神不屬的在那裡沉默。

屋子裡面一點風都透不進來,加上暴雨前的悶熱,還有正堂上面供奉着香案上地煙火,讓裡面空氣顯得分外的混濁,幾乎每個人都大張着嘴吃力地喘息。

也不知道是因爲空氣不好。還是緊張,有的人滿臉通紅,一副隨時撐不住要暈倒過去的樣子,有幾個人不得不躺在地上休息。

幾百個人,都在靜靜的等待着,堂屋後面通道的腳步聲突然響了起來,幾十條漢子刷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這些人當中不少人看起來就是向來養尊處優地樣子,有的人腰裡鼓鼓囊囊的,彆着的肯定是匕首短刀之類的武器。

屋子裡面走出來的人正是李文忠和常茂兩人,常茂整個人殺氣騰騰,眼神銳利得讓人不敢逼視,穿着一條半截褲子,腰帶上面,一左一右兩杆大刀別在那裡。外面還纏了一條阮劍,竟然已經是一副武裝到了牙齒的樣子,就差沒有開着坦克了。

李文忠在他身邊就顯得猥瑣許多了,雖然也穿着短裝,但是還拖着袖子,戴了一頂斗笠壓在眉心上面,似乎是怕別人看到他的臉一樣,走出來的時候兒,腿都微微發抖,畢竟這次是跟着親人玩命,不容易啊!

常茂的目光向滿屋子的人一掃,所有人都是一陣騷動,哪怕最爲緊張的人都站了起來,其他廂房的人也通過通道,涌向了堂屋,屋子裡麪人越擠越多。

雷聲轟然炸響,從遠到近,綿延不絕,豆大的雨點稀稀落落的掉下來,隨後雨越下越大。

暴雨在金陵街頭連成一片,沒有現代排水系統的古老城市,到處都是污水橫流,不知道誰家的廁所被衝了出來,滿街都是臭味。

天氣已經完全沒有了晴朗時候的暑熱,反而有點溼寒,閃電雷聲,不斷的在城市上空亮起炸響,而大團大團的烏雲,就層層的壓在城市上面,讓人知道了什麼叫真正的黑雲壓城城欲摧。

這樣的天氣,街頭行人稀少,只是偶爾有幾個戴着斗笠,淋得象落湯雞一樣地百姓,艱難的涉水而過,而且大多是朝自家的方向走去,至於那些流浪漢們,早就沒影子了。

一輛有着吳軍徽記的馬車,在一片污水當中穿過,車伕穿着油布雨衣,用力的控馭着顯得煩躁的馬匹。

車子後面。還有一隊穿着整齊的士兵,扛着步槍,嘩啦啦的踩起滿地的積水,穿着油布的雨衣,跟在馬車後面奔跑着。

馬車上面,插着一杆常字旗,常茂居然在這麼惡劣地天氣下,還要奔赴朱元璋的官邸去送信。

雨越下越打,打得所有暴露在外面的人都睜不開眼睛,這支隊伍一直來到了朱元璋的吳王官邸前面,門口仍然有王府的衛兵站崗,渾身的在那裡執勤。

他們手裡的油紙傘早就給大風颳得不成樣子,狼狽不堪的在大雨裡面,一個個都溼冷到了骨子裡面。

馬車停在王宮門口,車伕跳下車來打開側門,就見常茂裹着厚重的雨衣跳了下來,一下濺起了好大的水花。

常茂戴着帽子,壓得低低的直到眉心,加上風雨衣豎起的領子,完全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暴雨實在太大,才一下車,長矛幾乎立刻就被淋得透溼,他卻不管不顧,回頭對着跟上來的那隊衛兵大聲命令了一句什麼。

那些衛士頓時就先跑到滴水檐下站着。,意無意的夾住了王宮的大門,常茂看自己士兵就位,才猛地一擺手,跟着門口的守衛趟水朝內行去。

李善長這個時候還準備午睡呢,身邊的侍女有點眼色,趕緊讓人給李善長的牀加了一牀褥子,又服侍他喝了一點調理過後的蔘湯,才服侍着他準備入睡。

李善長身爲朱元璋的高級幕僚,金陵文官之首,府邸的佔地,比朱元璋那也小不到哪裡去了。

這個閒適的午後,侍女將他午睡的東西都安排好了之後,不知道爲什麼,李善長卻絲毫睡意都沒有了,站在臥室的庭院前,披着一件斗篷,裡面就是睡衣,摸着長長的鬍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雨水嘩啦啦的在他面前滴水檐上落下,織成了一道雨牆,庭院裡的景色,都變得模模糊糊的,彷彿生氣了一團團的霧氣。

吳軍的未來,就象這雨中世界一樣,遠處就看不清楚了呀!這個世界要是還和以前一樣多好?蒙元韃子沒事就鬧鬧,紅巾軍此起彼伏,至於大元朝廷,也早就應該煙消雲散纔對……

李善長沉默不語,一時竟然想得癡了,背後腳步聲輕輕響起,侍女的聲音怯生生的響起:“老爺……”

李善長心思飄得很遠,隨口就吩咐:“這些天,保安軍那裡怎麼樣了?他們在那兒,總是不安穩,別看他們現在安靜,還說不定在打什麼主意,真要是打起來,大家都沒個好……”

侍女的聲音有些不解:“老爺,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啊!”

李善長回頭一看,只看見比自己小十多歲的侍女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知道自己剛纔走神了,他輕輕摸了一下侍女年輕光潔的臉蛋兒:“睡覺睡覺,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這麼大的雨,躺在牀上,聽聽雨聲,不比什麼都強?我可好久都沒有這麼睡過了。”

侍女一笑,伸手就去扶李善長,兩人才轉過身子來,就聽見外面突然隱隱傳來一陣聲音,側耳聽聽,又什麼都沒有了。

李善長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疑神疑鬼!”他正準備又舉步,突然噼啪一聲聲音,從遠處傳來,再清晰也沒有了,緊接着,就是一連串像是鞭炮炸響的噼啪聲音,除了這些,喊殺的聲音,也同時響起。

這聲音在正門,在側門,在後門方向,都響了起來,整個宅邸,似乎就被團團圍住,宅邸侍衛鬼哭狼嚎一般的驚惶慘叫,女眷下人的哭喊聲音都同時響了起來。

整個雨幕似乎都被攪動。在這一切之外,還有一個混雜在一起的聲音越來越響,將整個宅邸包圍!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極度的恐懼,讓李善長捏着拳頭就大喊了起來:“衛兵、衛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喊殺的聲音越來越響,到了最後,已經是狂暴的潮流,撞門的聲音也頻頻傳來。

守在院子各處,戴着斗笠的衛兵們象被捅了老巢的蜜蜂一樣,亂哄哄的向門口涌去,有的人衣衫不整,有的人手無寸鐵,但是更多的人卻向內院逃進來,都是下人使女,每個人都失魂落魄的,有的人身上還血跡淋漓,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嘴裡哭喊着,說着饒命的話語。

李善長已經跑出了自己的院子,身邊簇擁了十幾個衛兵,不知道誰塞了一把防水的燧發槍給他。

李善長驚慌失措的握着槍,先是朝大門口奔去,金陵多少還有駐軍,而且還有朱元璋在,只要能找到朱元璋,也許就安全了。

這個時候他腦海裡面只有這麼一個念頭,但是纔出內院,迎面就是啪啪的一陣槍打過來,對面火槍發射升騰起的白煙一片,正在朝後跑的,守在李善長身邊的衛士們倒下了好幾個。

慌亂中李善長只是朝對面看了一眼,就只看見外院的大門已經被撞開,一羣人正朝他這個方向涌來。

地上雨裡,到處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體,有的人受傷了,還在雨裡拼命爬,血水橫流,到處都是猩紅一片,流淌着圖畫出詭異的圖案,局面已經喧囂混亂到了極點。

子彈還嗖嗖的在他身邊掠過,李善長卻已經傻了一般,握着槍僵在那裡,還是一個衛士小軍官反應得快一些,帶着幾個人架起李善長就走:“大人,翻牆出去,我們去找……”

李善長已經沒了反應,雨水已經將他淋得透溼,鬍子頭髮亂成一團,還遏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這羣暴徒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這麼一個安靜的午後,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朱元璋那裡,又如何了?

朱元璋府內,安靜的有些詭異,哪怕一直繃着心思的常茂,踏進這乾爽的殿內,都覺得精神上一鬆。

常茂繃着一張臉,緩緩的走向朱元璋,很是恭敬的跪倒參禮,然後精神抖擻的站在一旁。

朱元璋的精神還可以,已經從傅友德等人的叛變中恢復了過來,看到常茂的到來,露出一絲微笑,道:“你今天怎麼有空,這個天氣可不大利於出行啊!”常茂看起來比十年前壯實多了,有了一絲猛將的韻味在身上。

常茂心中有鬼,勉強擠出了一絲微笑,站得恭恭敬敬的,就在這個時候兒,突然所有人都是一抖,似乎大地都顫抖了起來。

在這個時候,從遠處傳來了一聲沉悶地爆響,這聲爆炸,似乎是從大地深處爆發出來的,聲音迅速由沉悶轉而尖銳,發出了尖利的噓噓的聲音,緊接着都覺得腳下大地整個一跳。

房樑發出了咯吱咯吱抖動的聲音,灰塵稀里嘩啦地從殿頂落下來,殿上瓦片也發出了被衝擊及的聲音。

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有的女人下意識的尖叫了出來,抱着頭蹲在地上。只有朱元璋反應得最快,一下站了起來,神色緊張道:“火藥庫!”

常茂最先快步地向外走去,吳軍親軍們扶着朱元璋也臉色倉惶的跟了出去,才走到門口,就看見火藥庫所在的南面的天空上捲起了一道巨大的爆炸後的煙雲。

血一樣的在暴雨中翻卷着,天空之上,血火雨水煙雲交織在一起,成了一副可怖的畫面。

尖叫聲從遠處,從附近都傳了出來,空地上,被嚇傻的人在暴雨當中沒頭蒼蠅一般的到處亂竄着。

朱元璋還算鎮定,大聲的發號施令道:“胡德繼,快帶着士兵去查明發生了什麼事情?現在亂不得!任何人阻撓就地正法!”朱元璋直覺認爲是保安軍打來了,但又覺得不像。

朱元璋新近提拔的愛將胡德繼站在大雨裡面,大聲的答應,十幾個赤手空拳的衛士,跟着胡德繼一路跑到門口,正想招呼守衛大門地衛士。

入眼之處大門卻是空蕩蕩的,一個衛士地蹤跡都不見,胡德繼罵道:“混蛋,這些傢伙擅離職守。”

胡德繼一邊破口大罵,一邊直朝外奔去,所有人都是渾身透溼,也顧不得了。纔出門口,所有人都停住了腳步。

在他們眼前,是排成整齊一排的的士兵,全部都靜靜的佇立在水中,一條條槍平端舉起,對準了門口,雨水激打在烏黑冰冷的槍管之上,濺起了點點的霧氣,一名軍官握着指揮刀,站在隊伍之側,雨霧之下,只能感受到他陰沉的目光,冷冷的注視着他們。

這是李文忠的親衛隊。

胡德繼手足冰涼,下意識的四下看去,地上已經橫七豎八的躺倒了幾具衛士的屍體,雨水沖刷之下,看不到血跡傷口,只是堆在那裡,染紅了地上的雨水。

“李文忠。”這個時候,胡德繼唯一能做的,就是破口大罵,對面那軍官指揮刀用力下劈,一排火槍頓時打響。

啪啪兩聲槍響過後,扶着李善長的身體送他上院牆的一個衛士身子一抖,軟軟地栽倒,李善長失卻了支撐,也一下從院牆上落下,摔倒在泥水裡面。

李善長的府邸,已經有火苗升騰而起,到處都是屍首,都是慘叫,百餘人的隊伍,短短時間就已經席捲了整個李善長的府邸。

整個府邸,似乎都沐浴在了血海當中,不斷有人倒在血泊之中,這是一場屠殺。

帶着攻擊李善長府邸的是李文忠,他披着一件蓑衣,獰笑着將刀****了腰帶裡面,手一招。

兩個壯漢就奔了過去,抓着李善長的頭髮,將他從泥水裡面拖了出來,一直拉到了李文忠面前。

李善長身上就只有一件襯衣,已經溼透了,顯得身子越發的乾瘦,摔到地上之後呻吟了一聲,又慢慢的轉了過來,看了李文忠一眼,哼了一聲:“無恥。”

說着李善長就盡力支撐着坐起,盤腿坐着,還理了理頭上的頭髮,倒驢不倒架,他李善長還是李善長。

李文忠哈哈大笑道:“沒有想到這一天吧?你和那幫傢伙就知道妥協,如果不是你們的策略,吳軍早就北伐了。”

李善長揚着臉,這個時候只有鎮定,冷冷的道:“沒有槍,你們也打不進來,沒有保安軍的武器,你們也沒有槍……徐達呢?”

李文忠臉上肌肉一抽,沒有搭理這個話題,只是猙獰的怒吼:“我要證明,我們的想法是對的,打仗就要嘁哩喀喳,想你們那樣拖下去,大家都得死。”

李善長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淡淡的道:“隨便你們吧……常茂是不是去了王爺那裡?你們抓到了一個好機會啊,但是你們不要忘記,保安軍隨時也會南下。”

李文忠冷笑一聲,不知道爲什麼,他在李善長面前,就是找不到任何快感,他用力一腳,將盤坐的李善長踹倒:“你還指望保安軍會來?告訴你吧!徐達大元帥已經說了,正式對保安軍宣戰,都是你們太頑固,矇蔽了王爺,優柔寡斷,吳軍大好的前程早晚要完蛋,我們這麼做也是爲了吳軍,爲了我們的子弟,更是爲了王爺……”

李善長掙扎着爬了起來,再次坐穩,冰冷地雨水,還有剛纔的逃亡,讓他的精力也已經耗盡了,但這個時候他卻是死死的盯着李文忠說道:“成者王侯敗者寇,行大事不拘小節,我也怪不得你們。可是朱元璋終究是比你聰明的人,徐達是靠不住的,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另外你不要低估了保安軍。”

李善長盤坐在雨水裡,豁出去一切的侃侃而談,李文忠身後不少人臉上都悄悄變色,李文忠也安靜了下來,神色不動,彷彿沒聽到李善長痛罵他一般。

李善長話還沒有說完,李文忠就抽出槍,啪的一聲打響,一僂白煙閃動,李善長頭上頓時多了一個彈孔,哼都沒有哼一聲,軟軟倒地,鮮血像是小型噴泉一樣噴涌而出。

所有人都沒有了聲音,連宅邸周圍地慘叫聲音似乎都低落了下來,只有雨水沖刷着大地的嘩嘩聲響。

槍聲震動了整個朱元璋的府邸,到處都是亂奔的女人和侍衛們,朱元璋也被混亂的人流帶動,跌跌撞撞地四下奔走,不知道到底要到什麼地方去纔好。

應和着朱元璋府邸的混亂,是整個金陵上空響起的慘叫喧囂的聲音,這座近十幾年來飽受蹂躪的古城正處在漩渦的中心。

如果此時他們人在府外,就能看見火藥庫爆炸的血火煙雲籠罩下的金陵城,街頭到處都是嚇傻了的人羣。

一隊隊士兵穿着短裝,正揮舞着武器,從各個方向向足足有的府邸涌來,有的撞上了金陵城的少量警備隊伍,槍戰對射就在街頭打響,互有死傷。

雙方子彈都不多,打完之後就是肉搏,每一處戰鬥,都激發了百姓更大的混亂,在暴雨狂風中四下奔走,整個城市,似乎就只剩下了嚎哭的聲音。

李文忠帶着一隊最爲精悍,也最爲忠貞的心腹,在爆炸之後,就躍出集結的地方,直奔王府而去

雨水將每個人都淋得透溼,但是每個人頭上似乎都在冒着騰騰的熱氣,李文忠一馬當先的衝在最前面,眼睛都紅了,這個時候,必須佔領朱元璋的府邸,脅迫朱元璋。

如果朱元璋一旦逃脫,他們五百人的隊伍不足以滿城搜索足足有,朱元璋的另外幾個心腹諸如胡大海等人要是和保安軍取得了聯繫,那麼他們所做地一切,又都是一場泡影,不知道常茂是不是切實控制了朱元璋府邸的內外出入?

每個人都是一門心思朝前狂奔,速度之快,讓雨點打在臉上都是生痛,才轉過一個街角,就看見一隊維持治安的士兵,也從另外一個方向轉出來,衝着朱元璋府邸方向而去,看來是準備救援去的。

兩個隊伍,幾乎是正面的撞上,李文忠都來不及招呼身後的隊伍,只是扯着嗓子,野獸般的大喊了一聲,抽出腰裡兩把槍,啪啪的就摳動了板機,後面的隊伍幾乎同時和他打響,士兵頓時在雨水當中躺倒了一片,哭喊連天。

朱元璋的這支衛隊在倉促之下不便迎戰,這隊士兵死傷一片,剩下的掉頭就跑,李文忠不管不顧的繼續向朱元璋的府邸狂奔,跑得之快,連肺裡吸進去的潮溼空氣,都變得火辣辣地,好像溺水一樣難受。

再轉了幾個彎,身後的哭喊混亂聲音也已經越來越大,到了腳都邁不動步子地時候,才聽見雨幕中喝問聲音:“不許向前,你們是誰?”

府邸到了,李文忠扯開嗓門大喊:“我是李文忠,王爺還在不在裡面?”

那頭頓時奔過來了一個軍官,架住了李文忠,道:“我們已經全面封鎖了府邸,請快入內吧!常茂將軍也在等候您!”

這支隊伍頓時從大門口涌進了府邸中,大門口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體,全是想從這裡逃出,而被常茂佈置的兵力打死的。

在李文忠的命令下,身邊的人分成十幾個小隊,奔向各個角落,沿途都是慌亂地人羣,女人們一堆堆在那裡哭泣,衛士們也徹底亂了,全副武裝的士兵堵在門口,讓他們早就沒了反抗的勇氣,看到李文忠他們全副武裝的衝進來,竟然沒有一個人敢於抵抗阻擋。

李文忠小小的隊伍一直衝進了院內,才踏入院子,就看見常茂帶着他的親兵,揹着手昂然地站在殿門口,周圍慌亂的人羣,更顯得他們神色俾倪不可一世。

看着李文忠從雨幕當中衝出,常茂神色才激動了一下,李文忠一把抓住他:“王爺在不在?”

常茂微笑着道:“幸不辱命……恭喜將軍……”

多少日的擔驚受怕,患得患失,加上這一路沒有停歇的亡命狂奔,在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讓李文忠差點一下就虛脫了過去。

常茂拍拍他的肩膀,才讓他反應過來站直,擦了擦臉上淚水雨水,整整衣服,大步的內走去。

新的吳軍,就在眼前了。

府邸裡面卻沒有府外那一片狂暴地景象,安安靜靜的,朱元璋就坐在那裡,既然無處可逃,還不如保留一點尊嚴呢。

看着李文忠從外面走進來,朱元璋苦笑了一下,輕輕道:“是你們?徐達安排的?”

朱元璋嘆息了一聲兒:“動手吧,如果真的是徐達安排的,那也沒什麼好說的……”

李文忠一下跪了下來,砰砰的將頭碰響:“王爺,我是你的人,這輩子唯一在意的,也只有舅舅的利益!這次藉助徐達的力量安排這次靖難,也是爲了吳軍的誕生,在保安軍的壓力下,我們只要抵抗,才能尋覓到反敗爲勝的機會”

朱元璋猛的一下站了起來:“你覺得徐達靠得住?你們這次起事,引亂了整個金陵,我們唯一生存的餘地,就是在和保安軍互相牽制平衡當中生存,不然,就立刻完了,只要再過個幾年,大元也會很難,顧不上我們的。”

朱元璋的聲音低沉,心中滿是悔恨,李文忠怔住了,隨即神色一變,道:“王爺,得罪了……”

金陵的騷亂,並沒有影響多大,荷槍實彈的衛兵守在府邸門口,甚至讓到處亂撞逃難的百姓,都不敢靠近這裡,而朱元璋還是朱元璋。

常茂的人馬有八百人,跟着常茂行動的人就已經控制了朱元璋府邸的內外交通,其他的人,都在靜靜的等候着,等候兩天之前,就已經坐鎮在鎮江裡面的徐達的命令。

金陵騷亂起後,加上火藥庫那場驚天動地的爆炸,所有軍官都在眼巴巴的看着徐達的房間,卻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命令。

不少從前線趕來的少壯熱血的軍官,已經急切得走來走去,不住的敲打牆壁,不知道爲什麼大帥還不下令行動?

一片緊張得隨時會繃斷的氣氛中,數騎快馬,突然衝破雨幕而至,馬上的人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在雨中淋得太久了,這幾名軍官都是臉色鐵青,匆匆馳入兵營,下馬就直奔徐達的指揮部而去,涌在周圍的軍官們紛紛也跟了過去,守在門外

見那幾個軍官高聲報告:“大帥,政變已經成功,李文忠,常茂等人已經控制住了王爺的府邸,王爺已經答應交出權力。”

聽到政變成功,每個軍官無不喜動顏色,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他們是真正的軍人,有着自己的利益,抱成了一團,這是朱元璋沒有想到的。

七嘴八舌當中,就聽見馬靴聲響,所有人頓時肅然,就看見徐達一身軍服整齊的走了出來。

徐達臉色平靜得很,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外面的雨幕,將手中拿着的帽子輕輕合在了頭上,低聲道:“諸位,該我們表現了,爲了吳軍的未來,爲了大家的身家性命,努力吧!”

在朱元璋府邸沐浴在血火中的這個夜晚慢慢的過去,曉色逐漸出現在金陵城左右山間田野,這裡的一切,還安靜得跟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雨後的空氣,也清新得沁人。

一面軍旗突然出現在天際線邊,軍旗在晨風當中展動,正是保安軍的軍旗,打的旗號正是保安軍水師陸戰隊第一大隊。

在旗幟之下,是兩個互相護持的人影,一個是軍官,一個旗手,都是走在隊列最前面的,在他們身後,是滾滾向前的隊伍。

每個人都已經是筋疲力盡,臉色蒼白,長時間的急行軍,休息就在大雨當中,有的人鞋子跑掉,有的人綁腿跑散,兩千人,一個獨立大隊的隊伍,現在還在隊列當中的,不過一千二百餘人,其他的,都已經掉隊了,除了武器彈藥,所有輜重糧草,全部丟棄。

出發時候的三百三十匹精壯騾馬,沒有一匹剩下,所有人的腳底下,都是成片的血泡,血泡破了,潰爛了,他們全然不當回事。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軍官,突然立足了身子,身邊旗手還以爲他走不動了,忙攙扶住他,那軍官卻一下甩開他的手,向路邊小土丘奔去,也不知道他怎麼還剩下這些精力的。

那軍官站在土丘上面,摘下望遠鏡,向遠處望去,望遠鏡的目鏡當中,奔騰的長江邊上,一座城市的輪廓,浮現在眼前。

大元天佑九年,保安軍陸戰隊第一大隊大隊長王俠向前的一千二百餘將士發出了將載入保安軍軍史的喊聲,他們的目標是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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