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宏偉沒捨得打出租車，只是坐小客去的。離老遠就感覺到了喜慶的氣氛，‘樓外樓’酒店的門口支起了一個半圓行的衝氣彩門，上面中間一個大紅喜字。門口早就聚集了好幾堆人，男男女女，高矮胖瘦，大人小孩。有的張嘴在談論着什麼，有的抽着煙，眼睛放到了遠方。有的伸直了脖子偷聽別人的談話，有的一邊說話，一邊拿眼睛看着淘氣的孩子。女人們臉上都抹了一斤粉，男人們皮鞋檫了二兩油。小孩的口袋滿是好吃的，手捂在兜上，嘴還跟着動。老人們抽着煙，刮乾淨鬍子的下巴上，閃出青汪汪的光。酒店的大玻璃窗上貼着紅紙，上面是某某先生與某某小姐新婚大喜。酒店的禮儀小姐，站在門口微笑的注視着人羣。
從眼前的這一切看得出來，新娘子還沒到呢。宏偉走過去，想在人羣裡找到個熟悉的人，纔不顯得尷尬。可是尋摸了半天這邊也沒有熟悉的身影，於是一轉身向旁邊的另一堆走過去。終於在門那邊的一堆人羣裡看到了兩個同學，臉上帶着笑容，趕忙的上前去打招呼。同學小劉，大剛正在一起談的火熱，見宏偉過來，都很熱情。
”宏偉，呵呵……這不是宏偉嗎。老也看不到了，挺忙啊你。”大剛首先說了話，然後順兜裡拿出菸捲，遞給宏偉一支。點上菸捲還沒等着回答，小劉又在一旁說了話：“宏偉是忙人，你看這身肉。”說到這，把手伸出來摸宏偉的肚子。
“呵呵……這還想你們想的瘦了呢，要不然——”宏偉還沒把話說完，一支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沒等宏偉回頭呢，就已經從小劉的口中知道了是老孫。
“宏偉，嘿嘿……”好象沒有什麼話說，但是把小眼睛擠沒了。臉上沒有了以前的西瓜綠，可褶子還沒見減少，還是乾瘦的臉膀。雖然比蹲市場的時候乾淨了不少，但是好象多了幾分愁苦，笑容沒有以前那麼活潑。笑容的後面就象藏着什麼東西，怕讓人看見，卻無法用這張乾瘦的臉給蓋嚴。
放棄了小劉與大剛，宏偉眼睛裡放出了點希望的光。這真是老也找不到，卻在這給碰到了。他的心裡很高興，可是小劉和大剛在身邊，又不能說自己的事。
“老孫——你怎麼去哪了，自從上回在早市遇到你，就在也看不到你了，你成俠客了，來無影，去無蹤。嘿嘿……”宏偉調侃的很自然，卻沒一句正經的話。
小劉的眼睛似乎發現了點什麼，“你們先聊着，我上那邊看看。”然後就朝幾個剛走過來的女人走過去。大剛的菸捲還沒等遞到老孫的手裡，就也發現了幾個熟悉的人，忙着說了句：“一會聊”就也轉身離開了。
“老孫，現在還做買賣嗎，怎麼樣，去了幾躺市場也沒能看到你。怎麼樣混的？”宏偉瞅着沒人，想把自己的事情和老孫嘮一嘮。
“買賣——做那玩意，就是有掙有賠。但是總的說還行，做三回，賠一回掙兩回，就算好買賣。不過是辛苦點而已，但是沒辦法，誰讓自己沒正經的工作呢，不象你。”老孫的臉色是由於這句話，或者原本心思就不好受，這時候顯得更難過。跟核桃的外殼一樣，溝溝坎坎的而且一臉的土色。
宏偉不能不說自己下崗了，假如要是不想和他做買賣，那麼完全可以不說這些，完全的可以笑呵呵，裝做沒事的樣子，聽他嘴裡的‘羨慕’。可是現在不同，是因爲覺得沒有別的路可走，只能跟着老孫做點小買賣，所以就要放棄面子，說出實話來。就是老孫笑話了自己，也沒辦法。但是又一轉念，不能，這個社會現在滿大街都是下崗的。也不是自己的原創，何況誰有辦法呢。以前不也就是個普通的工人嗎，要是幹部領導，還興許羞愧一下。既然原先都沒什麼值得驕傲的，現在說出來還有什麼。老孫也並不是什麼勢力眼，不能，他絕對不能笑話自己，在說了他這個造型，有什麼權利笑話別人呢！
“老孫，我一直想找你，和你說點事，可是這些日子都找不到你。”宏偉抽了口煙，深深的把煙氣吐出來，這句話說完，心裡輕鬆了點，終於有了個開頭，心理尋思着。
“什麼事，你找我？嘿嘿……”老孫乾瘦的嘴脣沒能包住牙，笑了起來，有點自嘲的笑。他不是很看得起自己。
“真的，不撒謊。我是想合計和你做點小買賣。你現在——”宏偉從老孫的笑裡看出來點苦的味道，知道老孫不相信自己找他有事。於是就把原先笑呵呵的臉繃起來，顯得很鄭重。
“找我做買賣？你別逗了宏偉。嘿嘿……你找我做買賣？你有工作，你做的哪門子買賣啊！嘿嘿……”老孫這回是真笑了，沒顧及牙齒支的老長。但是笑了幾下，那笑聲就似乎小了點，是因爲看到了宏偉繃起來的臉，不象是開玩笑。因此他一邊支着牙笑，一邊眼睛裡流露出迷惑來。
手裡的菸頭扔到了地上，狠給了幾腳。宏偉下了決心：“老孫，沒和你開玩笑，我說的是真的，單位效益不好，我都下崗好幾個月了。想和你一起做點買賣，也不能老在家呆着。管它什麼買賣呢，乾點佔個身子。”宏偉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種真誠。
老孫的乾瘦臉把笑容收了回去，首先是驚訝，然後象不認識宏偉一樣，從新的頭腳審視了一遍：“噢！是這麼回事啊，你們那樣單位也下崗了？咳！——這個社會真是沒法說了。你說都下崗了，那麼——都幹啥！都跑到社會做小買賣？沒法弄！”老孫發了一大套的感慨，把菸頭也順手一扔：“和我做買賣倒是行，就是你能幹那個嗎？埋汰，而且還老跑到外地，上農村的大地裡收貨。累倒不是，可是折騰人。”老孫有點象看到了一塊好玉器，被摔碎了的表情，看着宏偉。
“沒事，在廠子以前不也是幹活的嗎，就這體格什麼累活沒幹過”宏偉說到這，用手隔着西裝拍了拍肚子，其實肚子並不大，但是宏偉是整體的富態，不象那些爆發戶，就光突出個肚子，即便是這樣，宏偉還是把肚子往前挺了挺。還想說兩句年輕時搬鐵的故事，可是一想沒必要，先說正經事吧：“就是不知道做那樣的買賣，要多錢本錢。”說完宏偉把眉毛擰了擰，眼睛直盯老孫的嘴。
“本錢嗎，倒用不了多少，可多可少。那要看倒騰什麼貨，在有你剛開始別自己幹，因爲你沒有經驗，最好和別人一起合夥湊車。那樣幹雖然掙的少點，可是等跑出來經驗了，自己在花大本錢成車拉。”話說的不多，但是可以聽出來，句句真誠。之後老孫又補充了幾句：“你要是想幹，等以後我給你聯繫幾個人，你和他們合夥湊車拉貨，先可小的來，本錢嗎？有個萬八千的就夠。”
“哎！宏偉，老孫。”別都在這站着啊，往裡進，往裡進。一個粗厚的聲音，跟過來一支大手。接着噼裡啪啦的響起了鞭炮聲，大老黑用手劃拉他兩一下，就又去招顧別人了。
“新娘子真漂亮……”人們的手指到了新娘子的身上，笑呵呵的議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