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蘭苑內到處可見清幽秀麗的池館水廊,景色很是別緻,阿妍邁進中庭便見假山旁的出塵女子。
只見她一身淡黃雲煙衫,一頭青絲綰成涵煙芙蓉髻,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新優雅。她坐在一張輪椅上,細腰下用一條繡着點點紅梅白色織錦覆蓋了雙腿,阿妍沒想到這位神秘的莫容華竟是殘障女子,當真天妒紅顏。
她不敢多想,提羣輕邁過去:“嬪妾見過容華娘娘,娘娘萬福安康。”
莫容華將手中魚食全數潑灑進池中,才側過臉龐輕點着頭。
“娘娘讓你不必多禮,顧小主快起身吧!”
阿妍聽見宮婢阿靈的話語,卻沒有變換行禮的姿勢,只因莫容華本人沒有免禮。
阿靈向前邁出幾步,將阿妍扶起:“我們娘娘已不能出聲了。”
阿妍這才恍然,沒想到如此佳人竟口不能言、腿不能行!
莫容華雙脣劃出一抹弧度,顯得分外靜怡與雅緻,她朝阿靈比劃着手勢,阿妍覺得應當是這個時空的手語吧!
她長得與莫昭一模一樣,不愧是孿生兄妹,只是完全一樣臉,在莫昭這個男兒身上顯得過於妖嬈,而莫幽身爲女子便沒了那層突厄之感,反顯得清麗如香草。
“我們娘娘說,在兄長的家書中有提及曾在街頭遇見過顧小主。”
阿妍淺淺一笑:“嬪妾……見不得老弱婦孺受那份不公,脾性上來便隨口說了一些話語。”
慕容華依舊笑得典雅,繼續向阿靈比劃着:“娘娘說,兄長曾說當時對顧小主言辭有些過了,讓娘娘如有見到顧小主,定要向顧小主請罪。”
“莫公子有心了,本是小事,竟勞煩了娘娘記掛在心上。”阿妍輕聲應道,心中有些疑惑,這莫昭當時說得那麼輕浮輕佻,會如此徹悟上心?說都說啦,大可不必還勞煩宮中久病的妹妹向自己解釋賠罪吧?這就有些過了。
此時,一旁有太監擡了一章木椅過來,莫容華揚了揚手,示意阿妍坐下。
阿妍頜首示謝後這才坐了下來:“嬪妾今日在御花園閒逛,竟叨擾娘娘休息,心中有些慚愧。”
“娘娘說,顧小主不必客氣,這裡本就清淨,常年不見一個宮中姐妹,顧小主能來,她很是欣喜,希望小主能常來坐坐。”
“娘娘不嫌棄,嬪妾定當時常來此拜訪娘娘。”阿妍很是規矩客套得應着話。
此時,之前那名棱角分明的守門太監的嗓音響起:“啓稟容華娘娘,仟總管在門外尋顧溫儀,說是皇上傳召。”
莫容華將雙眸瞥向一旁水池,滿容盡是不悅。看來楚翊似乎一直將她管得很緊,讓她感覺自己猶如囚犯一般得悶堵。
阿妍也沒想到,自己這才邁進汀蘭苑仟翼便尋了過來,是真的碰巧尋她,還是因爲對莫容華的緊張?
她沒有多加斟酌,起身向莫容華告退。
莫容華雙眸顯出的那抹孤寂,似乎很期盼她能再與她聊聊。
阿妍蘊着淺笑,輕輕點頭。因爲如果她真是在邀請自己下次再來,那麼莫容華便會明白,她這樣點頭就是表示一定會再來的。
阿妍坐在轎輦內有着忐忑,楚翊竟讓仟翼用龍輦將她請回去。這可以見到,他是真的很在意自己到汀蘭苑這件事。
回到汀蘭苑,她步下轎輦,對前方駐足迎接的紫煙揚手,紫煙知曉她是有事吩咐,便靠近了兩步,阿妍在她耳畔低語:“你去芳櫺閣一趟。”
紫煙點頭,她知曉阿妍是讓她去芳櫺閣找先前已買通的宮女蘭香。
阿妍吩咐完,這才邁履向汀蘭苑的廳堂而去。
楚翊正在主榻上把玩一列精緻的小瓷瓶,面容上沒有一絲怒意,阿妍本以爲他應該是老大不高興纔是,可是這樣看來,好像是自己多想了。
她駐足正要拜見,楚翊的嗓音噴薄而來:“你去汀蘭苑了?”
果真不能用外表判斷這個人的情緒,她心中腹誹着,卻還是笑道:“臣妾下午出去走走,有些口渴了,便拜見了莫容華,順便討口茶水。”
楚翊眸光淡淡得瞥了她一眼:“想不到你的竟會對那裡產生好奇,是否有事瞞着朕?”
“臣妾與莫容華素無交集,今日也是第一次見到,怎會有事隱瞞皇上?”
“日後莫要再去,否則你的腿別想走出這汀蘭苑。”
阿妍聽到這句,瞪大眼眸凝望向他,緊抿的雙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話,怎麼詞窮了?”他低頭睇了睇一旁小案上擺放的精美瓷片:“你過來看看喜歡哪一個。”
不就破瓶子嗎?阿妍隨意得一瞥,掠見那些如鼻菸壺般精巧的小瓶上都繪着如仙境般的山水風景,便指着其中一個煙霧縈繞着奇峰怪石的白色瓷片卻沒有言語。
楚翊知曉她喜歡那個:“吱一聲會死啊?有那麼不知本分的鸚鵡嗎?”
“……”
“這地方就是遠一點,不過確是人間仙境。”
阿妍不知他在嘟囔什麼,也懶得理會他,試問誰愛理會把你當成有翅膀畜生的主?
“奴婢秋菊有事稟報。”秋菊恭謹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阿妍側過臉龐探去,“進來吧!”
秋菊朝楚翊與阿妍福了福身子:“是玥棲宮的管事前來通傳,說貴妃娘娘傳顧溫儀過去。”
“有問什麼事嗎?”
“啓稟小主,那傅管事說是陳貴嬪與怡婉儀在玥棲宮哭着求貴妃娘娘做主。”
阿妍嗤笑一下,她這還沒出手呢,她們到先蹦起來反咬了?
“是因爲什麼事?”楚翊倒是比阿妍先問出話來。
“好像是因爲陳小主與怡小主下午與小主在碧清亭聊了一下,後來說小主打傷了怡小主,還抓傷了陳小主,陳小主手背全爛了,太醫說是中毒。”
“這也太睜眼瞎了吧!下午在亭子坐着,可是好幾個人看着呢?她們可以讓幾個宮婢指證,你秋菊就不能證明本主連摸都沒摸她們?”阿妍聽聞秋菊的話,便不滿得牢騷起來。
楚翊卻毫無表情,反倒執起了方纔那個瓷瓶看了起來。
“那臣妾就去玥棲宮了,皇上是要回正和宮,還是也一道去看看貴妃娘娘?”
阿妍這樣說,其實是讓楚翊與她一起過去,她一人勢單力薄,那些人又做了苦肉計,兩個人她一張嘴,楚翊在那,起碼那些人不敢亂來。
楚翊自是知道阿妍的用意,但是這樣拐彎抹角讓他有些不悅,早說過讓她有話直說,也曾交代過她的靠山是誰,看來她還真一句都沒聽進去。
“你先過去,朕要略遲一步。”
阿妍覺得他這應該算是答應了,便行禮說道:“那臣妾就先行去玥棲宮了。”轉而,便與秋菊再次走出汀蘭苑,前往玥棲宮。
玥棲宮雖沒清婉宮富麗堂皇,但主殿兩側嵌着偌大的水晶玉璧,讓第一次來此的人有那種宛如天宮的錯覺。
當然,主要是主榻上那傾城之姿的女子,更是讓人恍若進入仙境的重要因素。
不過阿妍覺得這都是外貌,她的內心應當不會如此如仙脫俗:“嬪妾見過貴妃娘娘。”
她從容得朝主座上的謹貴妃行禮,一旁委屈坐着的怡婉儀與陳貴嬪是看都不看一眼。
“顧妹妹起身吧!”謹貴妃的嗓音依舊輕柔悅耳,她淡淡得掠了掠一旁淚眼朦朧的兩人,又開口道:“怡婉儀與陳貴嬪二人說,與顧妹妹言語上有些不洽,顧妹妹是氣急了,還是怎麼了?這打人不打臉,妹妹這次這般,本宮有些爲難。”
阿妍側過臉龐,看向一邊憋着的二人,瞧見那怡婉儀右側臉頰通紅腫脹,竟被掌擼成豬頭了。雖然擡手用繡帕遮掩住,但是那腫得厲害而歪向一邊的雙脣,阿妍便知這傷的着實不輕。
她雙眸依舊淚光閃爍,看向阿妍的眸光蘊着無窮的委屈。
阿妍從這縷目光分析,覺得她滿滿得只有委屈與怨怪,卻無那種仇恨。
從她對怡婉儀的瞭解,這樣即勢利又愛算計的一個小姑娘,是不會爲了無限而捨得將自己虐成這個模樣。
那是陳貴嬪幫忙得?應該也不是,她向來沒有主心骨,只有一張敗嘴,就算二人合計好了,但是讓她出手將怡婉儀的臉打成這個模樣?怕是沒有這個膽子與覺悟。
那怡婉儀這臉傷成這樣,一不是自己打的,二不是陳貴嬪打的,讓各自奴婢動手的話,那是不要命了纔敢將主子傷得幾近毀容?應該是有第三方合起來算計自己,而且這第三方地位還不小纔是。
阿妍再將目光探向一旁一句都沒說的陳貴嬪,她手背上的抓痕幾近模糊,這纔多大時辰,便潰爛成這樣,這毒的程度也是不輕啊!此刻這個陳貴嬪如此老實,竟沒忍不住亂說道,看來也是被呵斥閉嘴纔會這般老實“本分”。
阿妍心中以最快的速度判研了一番,再偷偷看向謹貴妃身旁站着的趙嬤嬤,那交疊在胸前的雙手上明顯沒有一絲指甲痕跡,怎會如此巧合?這時代的人認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決計是要有特殊事情,纔會讓她修剪得如此徹底纔是。
所以更讓阿妍捂定是這趙嬤嬤領旨而親自行兇的,這才需要快速剪去浸過毒液或毒粉而被腐蝕掉的指甲。
當然,這只是阿妍的獨自猜測,心中雖覺得與事實相差不大,但這個局勢對自己可真是十分不利。她心下想着要如何拖延時間,加入楚翊是否會來替自己解了這個局?
“顧妹妹受皇上寵愛,但也要拿捏一下身份纔是,現下整個後宮都知曉你當衆行兇,如此跋扈兇殘,本宮也只好依規矩來辦。”
阿妍雙眉微蹙,知曉她這是連解釋與審訊都直接繞過,一句話便定奪了事實。
“嬪妾惶恐,從未知曉與妹妹話些家常,便能讓她人面目無法直視,手部潰爛成這般,娘娘倘若治罪,嬪妾心中着實不服。”阿妍斂起眸光,淡淡迴應了一句。
“妃嬪之間因爲言辭不妥而起衝突本就不當,既入了這宮,便要爲皇上多想一想,怎能使着性子這般行事?陳貴嬪與怡婉儀已在本宮這認了錯,坦誠自己確有言辭衝撞了溫怡妹妹,而妹妹你卻依舊理直氣壯覺得自己全無錯處嗎?”謹貴妃的話說的冠冕堂皇尋不了破綻,阿妍心中也苦無證據與權勢反駁她們的勾結陷害,今日楚翊不來,自己怕是要栽了吧!
可是因爲他,自己踩成爲後宮所有人的共同敵人,而那罪魁禍首的昏君竟然姍姍來遲。阿妍袖中的手微微攥了起來:“那貴妃娘娘的意思,嬪妾是犯了何錯?當如何治罪?”
“皇上待顧溫怡不薄,顧溫怡怎能這般恃寵而驕,不把貴妃娘娘放在眼裡?溫怡小主的意思是娘娘執意想着辦你?”趙嬤嬤甚是凌厲得吐出一句,謹貴妃揚起皓腕,示意趙嬤嬤不要多言,趙嬤嬤這才收了話語。
“本宮也是依照規矩來辦,溫怡妹妹當真要怪本宮,本宮也無話可說,本宮本就是代執鳳印,許多事情若要嚴辦,還是有人非議。溫怡妹妹施毒在先,施暴於後,杖責一百降爲宮婢已是免了妹妹的死罪。但念她們二人確有言語衝撞了溫怡妹妹,而溫怡妹妹頗受皇上歡喜,那便罰你去彤庭閉門三月,潛心研佛修心,希望妹妹日後出來可要懂得禮讓一些才行。”
阿妍心中冷哼,這進了彤庭怕是出不來了吧!這邊明着沒要她的命,不就是做給日日歇在汀蘭苑的楚翊看的嗎?
“想不到朕的妃嬪竟連貌合神離都做不到。”楚翊的嗓音拂響整個殿堂。
“臣妾見過皇上,皇上萬福安康。”衆人全都跪拜行禮,楚翊邁履穿過殿堂,坐上了正前方的主榻。
“皇上來臣妾這,怎得沒人通傳一下。”謹貴妃蘊了一縷怨怪,嬌嗔得說道。
“朕就是隨意走走,卻見傾兒有正事要辦,便在外面駐足了一下。”
楚翊這話明顯已道出早在殿外聽着動靜,此刻正在謹貴妃要置辦時出現,衆人皆清楚怕是爲了保這顧溫儀吧!
“皇上,臣妾治理不當,這才讓這後宮生出事端,念在溫怡妹妹僅是初犯,這初入宮門鋒芒未斂,讓她去這彤庭三月反省,皇上是捨不得了?”謹貴妃有着一絲不悅,雙眸竟因委屈而溢出了些許水汽。
阿妍依舊駐足中央,抿住雙脣沒有說出一句。能說什麼?難道你一句打了我,我一句沒有打得辯駁起來?
這回她要看楚翊如何處理,只因他們之間可是說好她出面找茬子,他幫着降份位的,誰知人家直接聯合指着鼻子這樣反過來誣陷。
她的嘴此刻不辯,看他如何替她撐腰,他不是說是自己的後盾嗎?此刻她倒要看看這後盾堅固與否。
“傾兒就是這般仁慈,將人打成這樣,哪是關上幾個月能反省的?”楚翊淡淡瞥了一眼一側的怡婉儀,令羞於見人的豬頭臉一陣惶恐起來。
“那皇上的意思是?”
“傾兒不做這惡人,朕來做,她們二人既然承認言辭有誤,陳貴嬪本就六品貴嬪,對顧溫怡無禮在先不知禮數,即刻貶爲宮婢。”
陳貴嬪一聽此言,立馬屈身跪了下來:“皇上,臣妾知錯,皇上饒了臣妾吧!”
楚翊再淡淡得掃了一眼怡婉儀,怡婉儀面容驟變,也立刻屈身跪了下去:“怡婉儀既已受了皮肉之苦,那懲戒則免去好了,即刻撤去封號降爲采女,日後需知曉謹言慎行才行。”
“臣妾……臣妾謝主榮恩。”
“皇上,那溫怡妹妹又當如何處置呢?”謹貴妃柔柔得問出,此刻絕美的面容讓阿妍感嘆自己識人還有些準頭,果真是仙女的外表,惡毒女的嘴臉。
“顧溫儀怙恩恃寵,如此傲岸不羣,即刻杖責五十,貶爲浣衣宮婢,以儆效尤。”楚翊的話音落下,令在場的人有着驚詫,只因大家竟好奇皇上並非保她,而是將她貶爲最低等的宮女。
阿妍心中氣堵,這是爲了哪般?好——很好這纔是陰晴不定的狗皇帝,這纔是在摯愛面前清風拂面的楚翊。
阿妍氣惱自己竟又一次相信人,先前竟然覺得得他會爲自己開脫澄清。這是什麼後盾?落井下石的臭石纔是。
“仟翼。”楚翊又揚聲喚起在殿外隨傳的仟翼大總管。
仟翼進入殿堂:“你們兩個出來吧!”他揚聲指着陳貴嬪與阿妍,讓二人跟隨他去領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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