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十一是個孤兒,他沒見過自己的生身父母,落十一的名字還是他自己取的。
小時候,落十一還不大會數數,他從一隻會數到十,那個時候他覺得十是最大的,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比十還大,所以就勉強起了一個落十一的名字,希望把欺負自己的這羣混蛋們統統都砸死;再大一些,他也就長大了,也逐漸明白十不是最大的,十之上還有百、千、萬,可叫着叫着早已順口了,一時也就沒有太多心思了。況且,他漸漸發現這名字挺適合自己的,落十一、落十一,他不時自嘲地想着。只是他有些不太分得明究竟是自己落下了父母呢?還是父母落下自己一個形單影隻呢?總之,這麼多年也就都過來了,從一個無名小卒成長爲了一個劍客,如今他的心思全在這劍之一道上,他深知劍之一道的廣袤,所以他很努力,他希圖能看到盡頭,直到有一天他得到了他的消息——一個被世人尊稱爲劍神的男人——孟還。他在江湖中行走,處處都能聽到有關於他的故事,那些故事精彩紛呈,將這個男人的劍道修爲說的神乎其神,落十一心嚮往之,這纔有了這五年追神尋跡的經歷,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找下去,這一點他確是一直清楚的,因爲他相信。
現在的結果好似與他設想中的許多結果都有所不同,人預感到要死亡之前總是會想許多,落十一想了許多,不過現在好像既沒有那麼好也沒有那麼差,總之,他還活着。
他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這時混沌的思維纔好似漸漸復甦。
呃……他迷路了。雖然不是一個路癡,可此時此刻他還是迷路了。他難堪地摸了摸鼻子,拍了拍臉頰,好讓自己清醒一些。
“這裡是哪裡?”他自言自語道,同時肚子好似不見了一般,他感到異常虛弱。
“這是……”
“餓了。”他自言自語道,同時也異常詫異,只是這感覺一晃而過,因爲他發現他連詫異這種複雜的心緒也提不起來,他只能維持自己身體的基本功能。
提氣運勁,還好,內力還在,他試着運轉了幾遍真氣,感覺纔不那麼難受了。
“怎麼了小兄弟?一直看你站在這裡,等人嗎?”一個路過的老者好心問道。
落十一勉力回道:“我迷路了而且好像還很餓。”他的嗓音沙啞低沉,彷彿快要死了一般。
老者有些被嚇到了,忙指了指不遠的地方:“街對面不遠處就有一家酒樓,往常這個鎮子上的人餓了都會去那裡,額,那裡的味道的確不錯。”
落十一望了一眼那個方向:“清……泉……酒家。”
不錯的名字,他心裡升起一絲渴望。
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脣,這才發現他的嘴脣早已乾裂發白,他奮力砸了砸嘴,待感覺好上幾許才拖着疲憊欲死的身體向酒樓走去。
四月的陽光,溫暖燦爛,照的衆人懶洋洋的。
落十一很快走到了酒樓門口,本來,他的心情比初時好了許多,但現在,他的心情變得很不好,非常的糟糕。因爲就在他快要步入酒樓的時候,他發現一股陰冷的氣機鎖定了他身周的位置,落十一全身的汗毛霎時炸起,忍不住便要拔出劍對敵。只是,現如今的他思維緩慢,就在他思維遲滯的時候,對方已然出手了。
“是個殺手,要糟,可惜,可惜啊……”落十一的心中充滿了不捨與遺憾。
一陣風從面前拂過,待他回過神來,才發現對方的目標原來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前的一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正帶着八分酒意,從清泉酒家裡哼着小調走出來。
“我沒事,呵呵!”落十一自嘲地在心裡笑笑,只是臉上的表情卻越發沉凝起來。
來人的劍雖是不快,可已繞過落十一向那年輕人襲去,年輕人臉上顯出驚恐之色,顯然是不信朗朗乾坤有人敢當衆向他行兇,酒意與懼意徘徊中,竟是挪不動腳步逃跑,此間之際正是危急萬分。
“嗆——”
落十一終是拔劍了,他本不該拔劍的,可他還是這麼做了。這世上,或許本就沒有該不該的,若你願意,你想,你就應該去做,落十一的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所以,他出劍了。
白影飄過,他已架住了來人的劍。那人劍上的功夫本並不怎麼樣,奈何此時的落十一正是虛弱異常,凝神定氣才堪堪抵擋住了這一擊,持劍的手不住地顫抖着,預示着他或許已是強弩之末。
那殺手有些詫異,莫名其妙竟然來了救兵,也不知是何道理。自己蟄伏許久必殺的一擊竟然被一個自己完全沒見過,在計劃之外的人攔住了,這真是沒處說理去。
似是察覺到了對手的虛弱,他的手下不禁加大了幾分力氣,力圖讓這一擊奏效。
落十一此時是有苦自知,他此時無論身體狀況還是精神狀態都異常糟糕,對方明明破綻百出的劍招他此時卻只能硬接,憋得他差點噴出一口老血,這是恥辱,是他劍道生涯上的一個污點。
他此時已不能後退,更不能換氣,因爲從出手那刻起他便只是憑藉着這一口勉力提聚起來的真氣出招,若是不敵那便只有一個結果——死。他當然也能逃,但我想他此際斷然是不會逃的,因爲他的全身全靈都配合着他去超脫肉體的束縛,他又如何有心思去避、去逃?
落十一的眼中閃過一抹死志、堅定,他此時的這口真氣已耗去了三分之一左右,若還不能將來敵擊退,他恐怕真的得死在這裡了!可他還不想死,不能死,他的心中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的心中還有執念。真正快要死了和預料到要死時的感受還是不同的,就好比明白冰冷和冰冷入體也是不同的一樣。直到此刻,落十一才明白自己是有多麼的不想步入死亡,他想活,好好地活,好好地追尋他的劍道。
周圍的人與酒樓裡的人好似都反應過來了什麼,紛紛大呼小叫起來,有人去通知官府,有人溜之大吉,也有人踟躇着想上前合力制服兇徒……總之,片刻之前還平靜的長街此刻顯得有些混亂。
這一切說來很長,其實也不過是發生在須臾之間。
落十一此時已難以爲繼,顧不上衆人了,他決定使出殺招。
他勉力提起了最後的一絲力量向那殺手刺去,他手裡的劍本好似平平無奇,可在這一刻卻好似有靈性一般發出了微微的顫鳴,像是劍的低喃,好不神奇!這一劍像是刺向前方又像是虛無變幻,起手時這一劍只有兩種變化,可到刺出的一刻卻又多了十三種變化,及到刺客近前竟又多了一種變化,這劍招天馬行空卻又偏安一隅,非數十年苦修不可得。那黑衣刺客哪看得懂這其中變化,他只覺劍光閃動間此一劍已向他的心口刺來,當真是避無可避,躲無可躲,他瞪大了雙眼,眸中兀自涌動着難以置信,便覺心口一疼,料想這一劍已擊實,手裡的劍“噹啷”一聲掉落在地,人也緩緩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