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是我看錯了!……”定然站在囚室中央的男人淡漠的說着,眸光靜默的好似凝固了一般,低垂着眸子恍若在自言自語。
他的墨眸忽然掀起,深邃的眸光望向那面色猙獰的男人頭頂上方,他的眸子微眯了眯,淬着冰冷的碎冰碴一般的目光凌厲萬分。
欽原尚未從她話中反應過來,便見男人淡漠隨意地揮了揮袖,他的手臂落下,殃黎頭頂上方遽然閃現出幾道耀眼奪目的雷火,白喇喇的光芒刺閃得欽原下意識的擡起手臂擋在眼前。
“呃……啊!!”
殃黎粗噶的聲音彷彿將喉嚨撕破了一般嘶吼出來。
欽原大驚,她的胳膊都來不及落下,視線便望向一旁的殃黎,男人渾身散發出焦糊的味道,身上突兀着幾道時隱時現的雷火,隨着那雷火越發密集,殃黎連吼叫聲也發不出,渾身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我去做!我去!君上!求你快停手……”欽原聲嘶力竭的大吼出來。
一句話,彷彿抽掉了她全身的力氣,欽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眼眶中充斥的痠疼化作晶瑩,滾落下來砸在地板上。
一時間,囚室內,只有男人痛苦到極點的悶哼和她的淚滴打落在地板上的“啪嗒”聲。
槐漓定定的在原地站了許久,直至欽原跪在地上揚起枯黃的小臉,他纔將冰冷的視線移到她面上。
“你可以帶他走!不過,我沒時間等他養好傷!你想古善瑤安然無恙,便將他帶去雙郄門!”男人冷冽的說完便先邁開步子走了出去。
夜色已深,槐漓望着漸漸隱沒在黑暗中踉蹌的身影,墨眸中透出一絲孤寂哀涼。
“主人,今夜,可要按慣例傳宮娥侍寢嗎?”蠱雕見他一人回來,跟在他身後進了慧桐殿順口問道。
槐漓徑自坐到黃花梨大椅上,神色略微有些倦怠,他的玉指輕撫上額角,眉頭緊皺着,闔起的眸子在聽到他的話時微微顫動了一下,指尖輕抖,順勢滑過臉頰落在桌案上。
蠱雕見他一臉疲倦,關切道,“主人連着好些日子沒休息了,今夜是不是……”
槐漓緊皺的眉目略微鬆弛,眉頭輕蹙着,撐起小臂,示意他不必多言。
蠱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順着他的意思輕道一聲“我這就去”,便轉身出了殿門。
不多時,蠱雕便帶着幾個宮娥進來,恭敬的施了禮,剛要退下便被槐漓叫住。
“拿些酒來!”
男人只低沉的說了一句,他的雙眸依舊緊閉着,暗淡的聲音中透出幾分疲乏和無奈。
蠱雕還想勸解兩句,卻看到他蒼白的臉色時,一時心中有些不忍。
“主人,夜深了,還是少飲些酒吧!”蠱雕眉心輕縱,沉聲說道。
槐漓靜默的坐在椅子上,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他閉着眼睛假寐,好像一尊雕塑沒有任何反應。
夜色深沉,窗外的孤燈搖曳,映出殿內男人頎長的身軀落下的孤影。
他的身邊鶯鶯燕燕,圍繞着蠱雕今日帶進來的宮娥,可他卻仍覺得殿裡冷冷清清。
濃濃的孤獨恍如滲入了他的血脈裡一般,任周圍的女子如何妖嬈豔麗,如何清麗動人,都給不了他一絲絲溫暖。
“君上!……”
宮娥嬌柔的聲音迴響在他耳邊。
迷濛的目光望着遞到自己脣邊的酒杯,他抿了抿脣苦澀的笑意牽開脣角,微張開脣瓣喝下宮娥遞過來的酒。
沒有她的溫度,沒有她的馨香,這酒好像也沒了酒香,喝起來淡的沒有滋味。
“君上,夜色深了,奴婢們伺候您就寢吧?……”那宮娥見槐漓接了酒,掃了眼同來的幾個宮娥,順勢問道。
槐漓迷離的眸底泛出絲絲紅色,青絲隨意的披泄肩頭,落在胸前遮住他冷峻的側臉,男人緩慢的偏過頭,遲疑的望了眼身邊的宮娥,眸光暗淡中劃過沉痛的哀慟。
“……你不是她……”
男人醉眼朦朧的望着她,像是對宮娥說,又像是自言自語的低喃。
“君上!……”那宮娥低語輕喚。
卻見槐漓垂下頭去,眼底通紅的泛起了水光,只一瞬的對視,她從魔君的眼底看到了無可言喻的深情和濃重的傷感。
宮娥怔了怔,不假思索的想上前將他扶起來,她的手方纔要碰到槐漓的黑袍,便被一隻白皙柔嫩的手拉住。
宮娥回頭,便見一直離她們最遠的那個名喚雲兒的宮娥,一雙眉目緊縱着,抓着她的手,宮娥蹙眉不悅的甩開她。
“君上!”雲兒輕喚一聲,緊攥着那宮娥的手,這個男人豈是她們這種貨色能隨意染指的。
槐漓手中的酒壺已經空了,他依舊如剛纔那般低垂着頭,好像深深陷在自己的世界裡,隔了許久,纔好像聽到有人喚他,微微擡起頭茫然的對上雲兒的視線。
“君上……”雲兒看着他通紅的雙眸,心裡忽然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紮了一下,銳痛蔓延。
“是你?……”
槐漓定眸望了她許久,纔回了神,淡漠又疑惑的吐出兩個字。
“你讓她們都走……”槐漓好像個孩子一般,微嘟着脣,迷濛的看着身邊圍着的幾個宮娥,不悅的對着雲兒說道。
而宮娥們聽到槐漓的話,紛紛側目,而云兒卻不以爲然,用槐漓的名義,將除她外的所有宮娥都趕出了慧桐殿。
雲兒看着她們都出了門,纔將視線拉回來,望向斜倒在椅子上的男人,“君上!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雲兒將另一酒壺從他手中奪出來,槐漓莫名的聽話,鬆手讓她將酒壺拿走,遲緩的目光移到雲兒臉上,才徐徐開口,“……你去烹壺茶來……”
他不是醉了,他是想醉!
雲兒眉心緊皺着,看着他迷濛的睜開的眸子,從雙郄門第一眼見到他起,她便被他這雙深邃的彷彿滿天繁星璀璨的墨眸深深吸引了,即便是當日他親手將她關入暗無天日的密牢,她受了許多苦,她也從未怨過他。
她起身出去,不多時便回來,將托盤上的茶壺放到一邊,替他斟了茶推到他面前。
槐漓沉默的湊近桌案,悠悠茶香縈繞着霧氣將他心中的痠疼瞬間勾起來,眼眶中酸澀更甚。
雲兒看着他一直那樣趴在桌上,他的臉靠着茶盞很近,他知道他之所以會記得她,之所以命她烹茶,是因爲她烹茶的手藝是跟那個女人學的。
因爲無意中聽到古善瑤說他愛喝茶,所以她學的很用心,甚至有幾次她還特意去跟古善瑤討教了,從那時,她便想有一日,他能喝到她親手烹的茶。
如今她如願以償了,心中卻莫名難受,她心中再清楚不過,他愛的,依然是古善瑤的味道。
他不是愛喝茶,他只是獨獨愛着她的味道,愛着她的一切!
槐漓聞着茶香漸漸安靜下來,緊繃的面色也有了一絲舒緩,雖然這茶香不及她的手藝,可有半分她的味道已實屬不易。
他輕蹙起眉頭,最後一次見面時的場景清晰的出現在眼前,她決絕冰冷的目光,她灰白的臉色,她滄冷肅穆的神情,她木然的不再看他一眼的紅色背影。
那樣寒涼的目光如今回憶在他腦海中,他還覺得心口冰冷抽痛。
那樣絕望的一劍,她沒有絲毫遲疑的對準了他的心窩,她是真的恨透了他吧。
可他愛她,愛的執迷不悟!
那日魔生子的話又迴響在他耳邊,“王不能要這個孩子,不僅因爲小女娃的身中嬰鸞花,更因爲她是北冥的破鏡妖女,而她的孩子,也極有可能會是北冥的災難……”
如果他真的失去記憶,沒有感情,若要這孩子生下來,他會不會……
槐漓驀然張開眸子,他不敢再往下去想,低沉的聲音帶着沉沉的疲倦,“你走吧……”
古善瑤醒來時已寅時,欽原昨夜沒有叫醒她,想來是槐漓那邊耽擱了,她下意識的撫了撫小腹,自她醒來,再未夢見過那個孩子。
她披了衣裳起來,沒有驚動伺候她的人,悄聲關了門順着迴廊往膳房去了。
古善瑤一路過來安靜極了,還未到膳房門口便遠遠聞見香味,許是因爲昨夜沒用晚膳,她這個時間醒來,沒想到還能有這麼美味佳餚。
她緊走了兩步,心中暗笑自己心急,若叫旁人知道她古善瑤竟爲了頓人類的飯食急成這個樣子,她還真是沒臉見人了。
輕手將膳房的門推開一條縫隙,循着暗淡的燈光望過去,古善瑤眸中的笑意如凝固了一般,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神色緊繃起來。
那忙碌在竈臺間的黑色身影,添火加柴,洗菜切菜的動作利落極了。
古善瑤愣了許久,纔將身子隱在門後,穩了穩心神。她不是不知前些日子她的早膳都是他親手準備的,可自上次那一夜後,她便命人將他做的早膳全數倒掉了。
從那以後,她每日的早膳都豐富起來,這些日子幾乎從來沒重樣過,只是……
她以爲,這樣的早膳該是出自廚娘之手,可她眼前這一幕,又該作何解釋?古善瑤黛眉輕蹙起,茫然的望着他忙碌的背影發呆。
“嘶!……”
男人指尖一痛,口中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無奈的搖搖頭,今夜喝了酒真是有些迷糊了。
門口“噹”的一聲響,將他混沌的思緒拉回來。
槐漓驀然回首,疑惑的望了望膳房硃紅的大門被推開的縫隙,驚疑的蹙了蹙眉,腳步不由自主的往門口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