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相望

遙遙相望

久居千仞峰頂的花戮,自被花絕天帶上來之後,八年來從未踏足山下,倒是花絕天,每月初都要出去,有時一日有時好幾日,回來時就帶些儲備的食材以及兩人日常所需物事,以作補給。

正是三月初一,花絕天早早出了門,留下花戮一人在雪地裡苦修。

花戮是個除了提高自身武力沒什麼其他嗜好的男人,前生是,今世也不例外,所以當初在選擇《梵天訣》和《九轉留心錄》的時候,他當然就挑了更加霸道的《梵天訣》——他明白,任何功法都有它自己的侷限性,這本秘笈從頭到尾圖文並茂描述詳細,很容易修習進步也很快,但是,唯獨沒有說明會有什麼樣的隱患以及用什麼方式能夠緩解這個隱患。

從《梵天訣》的新舊程度來看,它的封皮和紙張雖然因爲年代久遠而有些泛黃,但是內頁並沒有多少翻摺痕跡,那就說明,這門功法其實並沒有太多人修習,即使是有,也必定被其師父阻止。而花絕天在看到自己選了它的時候,也曾經露出了奇怪的神色……種種跡象都昭示着,這本秘笈,並不是好摘的果子。

果然,在花戮在突破了第四層功法,朝第五層行進的時候,他開始咯血。

初時只不過嘴角沁出些血絲來,在突破了第五層後,每當運行內力於經脈之時,循環一週便吐出一口殷紅的血,星星點點灑在潔白的雪地裡,看起來十分瘮人。

如今,花戮已經在修習第七層功法,每日嗆咳吐血不止,面色也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然而,他並沒有停止修習,因爲此種功法,一旦停止,便是功虧一簣。

花絕天早看穿了花戮的狼狽之態,他自然是知道這功法短處的,但是,他又爲何要同花戮去說?左右不過是個棋子,能存活到用他的那天便也足夠,哪裡還會那般爲他着想!

今日又打坐三個時辰,吐出兩升血,花戮破天荒沒有繼續在雪地裡呆下去,而是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間之中。

暗室裡一豆燭火跳躍,花戮一手捂住仍在朝外滲血的嘴,另一手一頁頁翻開《梵天訣》,逐字逐句細細讀一遍,除了扉頁上有“練此功者功成之前不得中斷”字樣、內頁的細緻功法圖文記錄以外,就是末頁上寫着的“十二層大周天圓滿之時再無所懼”,便沒有其他隻字片語。

花戮反覆想過,就有了個猜測。這功法威力如斯強大,總不是爲了殺掉練功者所創吧?那麼,大抵在十二層圓滿之時,就能一掃寰宇所向無敵,且不會再爲吐血之事煩惱了罷。只不過……也得在這般頻繁失血的前提下,真能練到圓滿纔好。

正滿腦子思考功法運行問題時,窗櫺那處,發出了木頭支架被碰倒的清脆聲響,花戮回頭看去,就見着個拳頭大小的三角蛇頭,正是花殘手裡的傳訊靈蛇。

自從一年半以前與花殘聯繫上,彼此間傳信也就成了尋常事,每月總有一封。靈蛇總在月初花絕天離去之後前來,放下信箋待花戮回過,便又搖頭擺尾地帶走,時機挑得恰到好處。花戮從不問對方如何做到,想來毒部的首座手裡花招無數,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靈蛇傳訊也比起初快了許多,那時一封信來回總要個五六天,如今只兩三天就能做到,絕心谷與這雪山足有幾千裡之遙,這等速度,當真是十分快捷了。

花戮放下秘笈,面無表情地衝靈蛇招一下手,那蛇便“嗖”地一聲竄了進來,乖乖在桌上盤了一圈。

伸出手放在蛇口之下,花戮等着蛇口吐珠——許是爲了安全起見,花殘從來都用特殊藥物將信箋封成個珠子狀,只有靈蛇以紅舌將囊中毒液塗在珠上,才能溶解藥物、露出信箋來。

老樣子打開了來信,花戮意外發現,珠子裡除了有信之外,還有一枚由青綠色葉子包裹好了的藥丸。

花戮先打開把卷起來的羊皮紙打開,正是花殘慣有的語氣——

“我的哥哥,功行臍下三寸,若有刺痛,便服了此藥可好?”

熟悉了信使確認了身份,因着實力尚弱需得小心行事,兩人再也沒有署名其上,做事相當謹慎。

花戮將羊皮紙丟進靈蛇口中讓它化了,走到牀邊盤膝而坐,開始緩緩運氣。

不出花殘所料,以往練功內力循環,是疾是徐全由自己控制,從不曾刻意衝擊過此處,如今一試,簡直銷魂蝕骨,痛不可當,若真在打鬥中發作起來,那可真是要了命去。

想必是中了毒。

花戮初上此山時,花絕天曾餵了一粒藥丸給他,說是療傷之用,花戮當時便有懷疑,只是爲了學藝不得不隱忍下去,而後久爲發作,便以爲是想岔了,卻不曾料到,原來有這般長潛伏之期。

沒有辜負毒部首座的好意,花戮打開青綠色葉片,將藥丸服了進去,再運功幾個循環,臍下刺痛全消……看樣子,花殘所斷無錯。

剛收功,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鮮血,花戮從旁邊扯下一塊手巾擦掉,略爲沉吟,便拿起“筆”在新取出的布條上洋洋灑灑,寫了許多字上去。末了扔向那靈蛇,靈蛇身子一長,一口銜住後一躍而出,扭扭腰鑽進雪地裡不見了。

另一邊,花殘收到花戮的信箋,才一打開,就挑了挑眉。

真沒想到,那傢伙還能說出這許多話來,着實難得。心下覺得好笑,跟着便湊近燭火,仔細看了起來。

可待到看完了,花殘的眉頭也不禁有些微皺起來。

居然搞出這麼大的麻煩麼……他心中暗忖,一回頭看見安分躺在竹牀上的顧澄晚,眸光一轉,柔聲說道:“阿澄,這一下,怕是又要麻煩你了。”

如今的顧澄晚嘴脣已經變成了漆黑的顏色,原本清朗的眼裡也漸漸變得死氣沉沉,再找不到一點光亮。他看着這些天又長大了一點的男童,只覺得,他面上浮起的那一絲輕笑,讓人看了沒來由地心裡發怵。

一晃兩年,身子肉嘟嘟的花殘抽高了身體,已然是個十三歲的小小少年。他手長腳長身子纖細,五官長得開了,慢慢有了秀美雛形。他逐漸褪去了小時候活蹦亂跳的玩鬧之相,變得愈發乖巧,雖說不再對花絕地亦步亦趨,然而每當投過去的目光中,卻始終帶着濃濃的依賴和深深的崇敬,讓花絕地心中冷笑,面上慈和。

而此時的花殘早學會毒術的基本,剩下的,就只是每一個毒術師自己精研毒藥,只待師父認可了,就能出師。

花絕地便放手讓他去做,只不過每當花殘弄出什麼新門類的毒藥毒物,就要親自去看一看、察一察。

天光明媚,在充斥淡淡草葉清香的房間裡,少年纖柔的身體正在忙碌。

這是花殘居住的地方。毒藥氣味多魅惑,他不喜愛這麼濃烈的味道,就每隔些日子用青草葉沖洗一遍,才肯滿意下來。

顧澄晚,就躺在他自己的竹牀上——以一種敞開胸膛的半□□狀態。

久不見陽光,青年的皮膚白得現出些淺淺的青色,除了嘴脣以外,他身上幾乎所有的顏色都變得淡了,就連原本漆黑的眼珠,也因而成爲灰撲撲的狀態,如煙似霧,極是朦朧。

“阿澄,感覺如何?”花殘溫聲問道,說話時,他手裡拈着一根長針,仔仔細細地□□顧澄晚兩乳正中心,膻中穴。

“有氣凝成一團,胸悶,呼吸不暢。”顧澄晚的聲音一如最初,十分平和。

花殘偏頭想了下,把旁邊小桌上的布包拿起,裡面分作很多小囊,每一個裡面都有一根或幾根銀針,粗細不一,長短不等。他取出一個約莫三分長極細一根,也未將之前那根銀針拔起,就又將這一根戳入頭頂百會穴,再問:“現在呢?”

“內力通暢。”顧澄晚答道。

“很好。”花殘點頭,把兩根銀針起出放到一邊碗裡,五指靈活一動,就又拈出三根,抖手插在右臂天泉、曲澤、內關三個穴道,再三根,插入左臂肩貞、天井、陽溪三穴,“怎麼樣?”

“兩臂不能動,內力全封。”顧澄晚很是配合。

“運力試試?”花殘盯着顧澄晚的臉,一瞬不瞬。

顧澄晚閉眼,隨即面色慘白,“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跟着又是好幾口,吐不盡的那些沿着嘴角汩汩而下,看起來更是悽慘。

花殘嘴角含笑,像是看着什麼精美的物事,滿是欣賞,他抽身從旁邊木箱裡掏出一枚丸藥丟入顧澄晚口裡,顧澄晚許是並非第一次做這個,很快盤膝運力,這一回,六根銀針“撲”地射出,血止住了,連帶着臉色也好了些。

花殘似是滿意了,輕輕地笑了笑說:“阿澄休息罷,今日沒你的事了。”說完在木箱中一陣擺弄,做出個有鵝蛋大小的珠子,不,這般笨重,該說是個小球纔對。

他做好了,用手指在桌上輕敲幾下,便有一條小蛇從他衣襟裡面鑽出來,口一張,硬生生把那小球吞了下去。

花殘勾起脣角,拉開窗戶將小蛇丟了出去,隨即坐到桌前,拿起藥杵仔細研磨起毒粉來。

一日後,遠方峰頂。

雪中打坐的花戮猛然睜開眼,接住靈蛇吐出的……小球,任憑靈蛇將其化開。

裡面是一個瓷瓶一張羊皮紙,那紙上赫然寫着——

“我的哥哥,黑色打通氣脈、紅色補血、白色解黑色毒,可要使得小心一些~若有不慎,且吞綠色丹藥,可解百毒,能吊性命。”

作者有話要說:有好幾個讀者都要求兄弟之間儘快見面了,我想了一下,還是在這裡做點解釋罷。

見面尚早,這兄弟學藝包括各自境遇還會寫一些,而後纔是彼此尋找的過程……這文大概比較長,粗略估計,總不會少於三十萬之多,我又是個慣常寫感情慢熱的,因此,還請大家不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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